第四十七章 風蕭蕭兮易水寒(1 / 2)

綿綿 不夜情 2331 字 2個月前

秋風搖動霜草,轉眼又是一年門派考核大會之日。這原本也不與我相乾,耐不住江雨晴軟磨硬泡,一趟趟支使人來,非要我去送她不可。我聽葛塵他們轉述她求懇之語,不禁發噱,心想:“她結丹已久,劍法精湛,又是名門望族之後,七峰長老豈有不愛之理?這考核也不過走個過場罷了,卻說得這樣可憐。”嘴上雖含糊答允,內心實不願與她見麵。當日隻是磨磨蹭蹭,直到日上三竿,才慢吞吞地來到秘境門口。遠遠望見江雨晴一襲流霞錦衣,粲然如火,身旁擠擠擁擁,簇著一大群人。不止同門好友,更有教習先生、掌事弟子,連流雲峰那位白長老也在其中。一時失笑,想我平白無故,何苦又來做她錦上的花邊。遂拿起腳來,打算悄悄離去。

隻見人群中一個金色身影十分耀目,似是江風吟正向她叮囑什麽。隔得遠了,隻聽見依稀幾句:“……萬丈懸冰、刀山火海,多半便是幻象了。你對幻象一竅不通,又生來怕水……若是遇上河海、湖泊,也不要急躁。秘境中自有好心的老前輩相助,你跟著他走,幻境自然破除……江雨晴,你耳朵聽見沒有?”

江雨晴嘴上敷衍答應,卻顯然心神不屬,眼睛隻顧向外張望,似乎在等人來。曲星在旁掩嘴笑道:“江家哥哥,你對我們大小姐的心思,當真是半點也不明白。今天你妹夫不來,她就是在這裏站成望夫石,也不肯進去的。”

江風吟皺眉道:“你說蕭越麽?我母親隻前些年提過一次,近年並未再提。他家也隻送來尋常拜帖,怎見得就是我妹夫了?”

江雨晴臉上一紅,頓足道:“哥,你這個人沒意思得很!我不要你送我了。”四麵一張,忽然眼中一亮,叫道:“江師兄,你來啦!”

我猝不及防,身子立刻停了下來,腳卻不肯向前挪動。江雨晴見我裝聾作啞,大小姐脾氣發作起來,連聲催道:“我都看見了,你還躲什麽?……江師兄!喂,江隨雲!”

我在眾目睽睽之下,無可奈何,隻得向她走去。隻見白無霜在旁細細打量我,忽開口問道:“我記得你是道尊新收的弟子,也和雨晴識得麽?”

這位白長老一貫喜愛天資出眾的弟子,想必江雨晴日後也要入他門下,故而在他麵前十分殷勤恭謹,忙搶著答道:“好教您老人家知道,這位江師兄為人極好,平日對我也是照顧有加。對了,他從前……也是和我哥一起在芝蘭台候選的。”說著,便向一旁冷著一張臉的江風吟一指。

白無霜“哦”了一聲,頷首道:“那就是了。上次聽說你叫江隨雲,隻當是同名同姓。既與風吟同期,那看來就錯不了了。當年你們考核大會之前……”

江風吟聽到最後一句,臉色古怪之極,出聲阻攔道:“……師父!”

道宗師徒之間規矩極為嚴苛,連親生父子也有所不及。在師長麵前便連咳嗽談笑也是過錯,何況直接打斷師長說話?他這兩個字出口,連平日最放肆的江雨晴也嚇住了,隻將一雙杏眼睜得大大的,駭然向他臉上望去。

白無霜也怔了一怔,奇道:“不是麽?你那時特意來找我,說你有一個本家同門,先天資質太差,腦子又不記事,再給他三百年,也無法通過考核入門。你想讓他當你的劍侍,與你一同留在門派之中。平時隻在流雲峰居住,吃穿用度都記在你名下。外人問起時,隻說是你帶的仆役,絕不會傷及青霄門顏麵。隻要我應允下來,你便立刻拜我為師,再也不理會旁人招攬了。後來你……,卻隻孤身一人前來,我心中還有些納悶。隻是……”

他說到這裏,又將我上下端詳一番,不解道:“他怎會說你資質太差,無法入門?我看道尊擇你為徒,心中稱意,更勝往日收下蕭越、葉疏之時。莫非這其中還有些別的際遇?……”

我見旁人皆不明就裏,隻得道:“弟子從前身受邪法壓製,確是愚駑之極。江……他讓弟子以仆役之身入門,想來也是憐憫弟子的一番好意。我……”

江風吟一張俊臉漲得雪白,忽然大聲道:“你不要誤會了!”

我詫異道:“……我誤會什麽?”

江風吟額角突突跳動,瞧來立刻就要發作。江雨晴卻全然不察,一拍手掌,喜道:“原來江師兄與我哥還有這段因緣,我說怎麽一見師兄,心中便倍覺親切。當年你要是跟我哥入了流雲峰,我們三人天天在一起,談天說笑,習劍修行,豈不快活?……江師兄,你那時為什麽不來啊?”

江風吟臉上陰沉之意幾乎溢出,向她厲聲嗬斥道:“你閉嘴!”

我腳步一動,微微擋在江雨晴身前,道:“江師妹今日還有大考在身,不如先去罷。這些陳年瑣事,又有什麽緊要?我腦子不記事,早已忘了。”頓了一頓,又道:“以弟子當日資質之低劣,白長老肯破格收錄弟子,弟子銘感於心。”說著,向白無霜深深一揖,告辭離去。隻覺江風吟兩道熾熱的目光直釘在我背上,也隻做無知無覺,腳下加快,一徑走遠了。

才離開他視線,一到山陰繚亂處,頓覺一陣烈意湧上胸口,竟而難以行走,隻能以手扶竹,在道旁緩緩蹲了下去。江大少爺方才對我疾言厲色,如在從前,我隻當他真的惱恨。但近日初嘗了些人世情味,再不似往日愚憨,呆呆怔在那裏,腦子裏隻是想:“原來他當年還有這番打算,我全然不知道。那時他天天嫌我長得醜,連看一眼我的臉也要作嘔,卻還願意將我帶在身邊。唉,他一向高傲慣了的,卻為我跑去流雲峰找人求情。我哪裏卻想得到?隻是……隻是……究竟是什麽緣故?”

想到頭痛處,忍不住抱住頭狠狠晃了晃。當日他親手毀我道體,我不知多少次深夜夢醒,腮邊帶淚,心意難平,便是難以明了:他為什麽那樣生氣?縱然萬遍猜想,也隻當是他嫉妒葉疏天才過人、痛恨我對家主不忠之故。隻是今日之後,卻再難作尋常看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