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我不是瞎子(1 / 2)

綿綿 不夜情 2290 字 2個月前

我從一片黑沉中醒來,眼皮重得如同鉛墜,極力睜開一線,又無力地合攏回去。隱約聽見有人在遙遠之處說話,字句傳入耳中,卻仿佛聽天書一般,不知其意。

隻聽到一個甕甕的聲音說道:“……你這次強行出關……又損……隻怕……”

我腦中鈍鈍的不知所以,幾乎又沉睡過去。又聽另一人淡然道:“那也是命中注定有此一劫。若不是這一次機緣巧合,以他的性子……也不見得有這般順利。葉疏他……”

我一聽這個名字,腦中驟然一驚,海底種種驚心動魄一並浮現出來,心中一個聲音隻是大叫:“他怎麽樣了?”隻是體虛到了極處,靈識強行一聚,又立刻渙散開去。

那甕甕的聲音靜默一刻,才遲疑道:“其實……你便是挑明了說,也無妨礙。我看他天真癡厚,對你又敬慕有加。縱然……想來也……”

另一人幾不可覺地輕嘆一聲,低吟道:“‘……四時不滅春常暖,天下何人入舊山?’”

我靈竅突然一陣通透,心道:“這是師尊的聲音!”隻是從前聽在耳中,隻覺沉著堅毅,好似金石琳琅,立地有聲。這時隔著一層聽來,卻似有些悵然不明。

我強忍識海虛空,從床上撐起身來。隻覺四周儘是精純淳正的靈意,想來已回到不空山上。隻勉力張口叫了句“師尊”,一陣頭昏眼花,重又向下倒去。

門口一個青袍背影轉了過來,見我醒轉,忙過來將我扶起,以手探我靈脈,欣慰道:“靈核還有些枯乾,運轉周天十餘日,便能流澈如常。”

我對自己全不關心,隻拉著他袖子,竭力道:“師尊,葉師弟他……”隻是喉嚨啞到了十分,一句話竟發不出聲音。

青霄真人見我焦急萬分,安撫道:“魔種已被我們一乾老家夥聯手鎮壓,隨雲,你不必擔心。”又頷首讚許道:“想不到陰無極一世邪魔,最後竟敗落在你們手裏。嘿嘿,後生可畏,當真了不起!”

我氣力未複,腦子倒比之前清明許多。見他口吻輕快,料想葉疏應是無事。但沒聽見他親口證實,總難免有些擔心。隻是這一躊躇,反而不好開口追問了。

青霄真人笑吟吟地看著我,隔了好一會兒,才恍然想起一般,道:“你葉師弟也已醒轉,現正在雲何洞天靜養。你可要他過來麽?”

我見他笑得十分慈愛,更是難為情,忙搖頭道:“不、不必……”

忽而門口藤簾一動,一名小道童進來稟道:“宗主,葉師弟來了。”

青霄真人哈哈一笑,道:“看來是我多此一問了。快請他進來罷!”

我聽那小道童噔噔地跑了出去,一時心情竟有些難以言喻,簡直不想見到他,頭頸也隻是垂著不動。少頃,門口腳步輕輕,餘光裏映入白袍的一角來。隻聽青霄真人關切道:“疏兒,今日比昨日好些麽?”

我依稀覺得門口那道目光一直停留在我身上,不由將頭垂得更低了。過了好一會兒,才聽見他開口道:“好些了。”

青霄真人端詳道:“那就好,瞧著是比昨日淡了。”又拊掌道:“雌雄魔蕊共同誕育孟還天之事,連我亦是頭一回知聞。你們在那石洞中的奇遇我也聽說了,那位鼎力相助的修士,確是前代一位異人。當時天下都道他已隕落,不想一縷殘魂係於水底,反成你們此行之幸。這也是你江師兄天生福澤深厚,品性堅毅,才得以全功而返。來,讓為師好好想想,該拿什麽獎勵你。至於疏兒你,最多算是保護有功,又已臨危破境,獎賞是不必給的了。過幾天得了空閒,再將同悲劍法使給為師瞧瞧罷!元嬰之後,劍意應更深一層,不必再拘泥劍勢了。”

我才要推卻,卻見葉疏已躬身謝道:“是。”

青霄真人還要開口,那小道童又進來稟告:“青城山掌門神念請宗主一見,說是封印魔種耗費太過,前來討十宗法器複力。”

青霄真人笑罵道:“這老不羞!”當下推衣起身,又向地下一指,對葉疏道:“這是其他宗門前輩贈送的靈草、靈丹,還有你江師兄換下的幾件衣物。你將這些送去他房間,再替他拿些必要之物上來,萬萬不可輕慢了!”

我見師尊支使他十分順手,卻哪裏敢要他替我拿藥、收拾東西?見他已領命地將我幾件底衣抱了起來,鬼醜的鬥篷等物都已丟卻,蕭越送我的腰帶卻放在最上麵,從他手裏長長地垂了一束下來。我情急之下,也不顧自己還光著腳,毛手毛腳地滾下床來,一把奪過,悶聲道:“我自己來!……”一抬眼間,隻見他臉上魔紋交錯,好似濃墨洇染的一般。這一驚非同小可,怔怔道:“你臉上怎麽了?”

葉疏不甚以為意,道:“魔種餘毒,不日便可消退。”

我親眼見那魔毒朽敗萬物,落骨消融。聽他口吻這樣淺淡,卻不知當日襲上身來是如何疼痛。一時眼底又發起熱來,隻是久久怔望著他。

我前往萬劫城時秋未過半,此時卻已是深秋。我赤足站在冰涼地麵上,忽然鼻中一酸,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隻聽“噗嗤”一聲,門口半綠不黃的藤蔓上竟發出一聲笑來。我聽那聲音有些甕甕的,想來就是適才與師尊對答的那位前輩了。聽他笑得頗為打趣,必是將我的呆相儘收眼底。

我又羞又窘,見葉疏又已將靈丹拾起,隻得匆匆道:“我……我跟你一起去。”忙趿上鞋子,逃一般跟他下山去了。

出得四象殿來,隻見雲峰蒼翠,秋陽如碎金遍灑山道,照得人心上也明麗了幾分。我亦步亦趨地跟著葉疏,側目見他白衣拂動,有心找幾句話和他說,卻又尋不著半點由頭。想我二人在萬劫城中耳鬢廝磨,彼此一個對視,便能知曉對方心意。誰想一回到太陽底下,種種親密蕩然無存,話語生疏,更勝往昔。我低頭走在他身後,見秋陽將他影子拉得長長,一時隻想:反正從前與他也無話可說,現在不過是恢複如初罷了。但任如何自我慰藉,仍忍不住一陣巨大失落。

胡思亂想中,不覺已從練武場經過。秋風寒涼,吹得我身上的門派白袍嘩啦啦一陣亂舞,幾乎連我也吹了個趔趄。

葉疏原本一語不發地走在我身前,此時忽然停了下來,向我伸出一隻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