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你不要裝我江師弟,亂我心曲(1 / 2)

綿綿 不夜情 2796 字 2個月前

我聽他語氣陌生客氣,不由一陣心慌,脫口道:“我……”

話一出口,便覺聲音也已全然不同。我從前不善與人言語,濁音又重,說話總是含糊不清,幾時有過這般清亮音色。

蕭越又是一怔,才掩飾般輕咳一聲,道:“我師弟體質近於凡人,大概五六十歲模樣,臉上這裏有塊……”向自己左眼比了一比,忽而話語一頓:“是了,秘境中時日如流,我師弟看起來隻怕不止這般年歲……我一時竟忘了,實在抱歉。”

我才知他是特意在門口等我,心中一陣溫暖,低聲道:“大師兄,我……我就是江隨雲。”

蕭越畢竟是見慣風浪之人,聞言也不見如何失態,隻將一雙溫潤眼眸張大些許,旋即道:“道友說笑了。”

我急道:“大師兄,真的是我。我在秘境中某一處跌了下去,有一位天女將我拘在石室裏,給我身上……不不,她說我身上原本有個禁製。……對了,那地方喚作淚海悲天,吃了她的果子便會出現幻境,不知大師兄你們有沒有遇上?”

我本就口拙,一句話說得顛三倒四,自知無法取信於人,更是急得額頭見汗。

蕭越卻又望著我出神一瞬,才忽然反應過來,匆忙移開了目光:“道友既自稱是我師弟,不知可否移步詳談,以證真偽。”

我自然無不答允。蕭越便向我做個請的手勢,引我前行。路過那幾位同門時,隻見他們仍直勾勾地盯著我,直到蕭越低聲提醒,才重新活動起來,或理冠帶,或與人交談,隻是舉止皆十分生硬不自然。

我不明就裏,隨蕭越到了黃粱城一間客棧中,將秘境中前因後事,詳詳細細說與他聽,隻把我對葉疏種種遐思掩去不提。見他沉吟不語,忙走到窗前,指道:“大師兄,這是我們來時住的客棧,你就住在東院,是不是?我聽見你來尋我,還讓小謝他們找你報信。隻是那時我已成了……青蛙,說不出話來了。”

蕭越眼底掠過一線異色,喟嘆道:“我便是怕你一時情急,隨葉師弟去了。想那不知夢中何等險惡,其他道門皆死傷過半,本派人手折損最少,也有七人死於非命,十三人至今元氣未複。想不到你與他業緣如是之深,以致最後有此奇遇。”

我聽他話語鬆動,一時激動,回身握住了他手:“大師兄信我了麽?”

蕭越低頭向我二人交握的手望了一眼,一貫沉穩的神情竟有些動搖,片刻才抬起臉來,向我歉然地搖了搖頭:“世上有拘魂、奪舍之法,我道行低微,難以辨別。恐怕隻能請……請閣下隨我一起回山,讓師尊他老人家定奪了。”

我略感失望,隻得道:“……也好,是該小心為上。”

蕭越從腕上解下一卷紅光流動的繩索,彬彬有禮道:“為防萬一,麵見師尊之前,可否讓我將這捆魔索係在閣下身上?請放心,飲食行動皆無礙,隻是不能離我一丈之外。”

我自無異議。蕭越將我一邊衣袖小心卷起,道了聲“得罪”,將那繩索一端在我手腕上緊緊纏縛幾圈,另一端卻係在他手上。

我形貌大改之後,周身感觸也遠比從前靈敏。此時察覺他靈壓沉斂,比初結金丹時大為不同。遂關切道:“大師兄在秘境中歷練得如何?可也遇著什麽異事?”

蕭越凝目看我,客氣地搖了搖頭,道:“驗明真身之前,請閣下不要用江師弟的口吻與我交談。妖魔多詭,望你見諒。”

我知他向來謹慎,隻得作罷。此時正是夏日,院中水塘生出浮萍一片,時聞蛙聲。我忽想起一事,忙將那繩子輕輕一挽,將他帶到那水塘邊,指道:“那天晚上,李楊青還……”

但見碧水清波,照見我的倒影。我一望見水中自己的麵容,登時怔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我生平所見風姿綽約之人不可勝數,葉疏自是其中翹楚,蕭越、江風吟亦是豐神俊秀,道宗名門之中,也多有仙風道骨、姿容端秀者。然而水中這張臉,實已超出我所知美麗的範疇,好似神光從天而降,令人一瞬間如墜夢中。

我屏息良久,才極緩慢地抬起手來,輕輕按在自己臉上。

隻聽蕭越向我道:“李道友卻如何?”

我這才如夢初醒,如避蛇蠍般退開一大步,不敢多看那倒影一眼:“沒、沒什麽。那時他……現在大概也不認得我了。”

蕭越回頭看了看水麵,忽而一笑,道:“不必驚惶。閣下生得很美,令人難以移開目光。先前我看到時也幾次失神,在此道聲失禮。”

我何曾聽過別人讚我麵容,更何況他如此直言不諱,一瞬間便赤紅了雙頰,恨不得將自己埋到地底。

蕭越似也有些赧然,目光生硬地轉向天邊雲彩,忽道:“你身上衣衫可要更換?”

我見水中萍影輕蕩,映出我一身白袍破爛汙損,誠然是不能再穿了。但我身邊並無銀錢,便想添置也是無法。

蕭越道:“我倒帶有幾件乾淨衣裳。倉促間不便訂做,如不嫌棄,先將就幾天如何?”

我哪敢嫌棄,忙道謝不疊。蕭越便喚店伴送來溫湯手巾,讓我在房中沐浴更衣。他借我的衣裳,除內衣外,便是一件柔軟光潔的黑色錦袍,並冠帶等物。我比之前已高挑許多,仍未及他,穿他的衣服,自是寬大不少,遂用錦帶環住。那玉冠卻不會係,便原封不動抱在手裏。推開門來,見他背身站在院中,身姿舒挺,如夏日蒼梧。遂向他走去,將玉冠遞過:“多謝大師兄。這個我沒用過,怕弄壞了,先還給你。”

蕭越並不看我,反手接過,道:“抱歉,是我考慮不周。”

我見他反而道起歉來,忙搖手道:“不不,是我手笨。這頭發也不方便得緊……”說著,便要撥給他看。

禁製解除後,我最煩惱的便是這滿頭烏發。長及腳踝不說,發量還極為豐沛,適才沐浴之時,烏泱泱地浮了半桶,望之簡直駭人。我從前打雜乾活,多是紮一小髻,何曾有這般麻煩。誰想蕭越不但不看,反向旁避了一步。

我落了個沒趣,尷尬地抓了下鼻子,偷看他一眼,又道:“這捆魔索當真神奇,袖子穿過,竟半點不受拘束。”說著,便勾住腕上繩索,好奇地搖動幾下。

蕭越手上一震,繩索上一股灼熱靈息傳來,將我的手彈開。我明知他防範我並無不妥,仍不由有些不悅,咕噥道:“我本來就是江隨雲,你對他那般好,卻這樣對我。”

蕭越卻聽見了,瞥了我一眼,道:“你若是江師弟,我以後自然也待你好。”說著,竟露出一抹極淡的笑容。

我抬眼望他,不覺又埋怨起來:這槐安國的夏天,實在有些太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