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不必白費力氣了(2 / 2)

綿綿 不夜情 2691 字 2個月前

她拭去淚珠,又指那絹冊道:“這是葉家《橫波》之卷,本是你父要傳給你的。這術法怪異得很,練了之後,七情斷絕,高興的時候不會笑,悲傷的時候也不會哭。我從前還總怪你爸爸,不讓他尋得古語破譯之法。唉!我到今天才知道,我能想到的事,元祖婆婆怎會想不到呢?想來這世上的傷心事,實在是太多了……”

葉疏單薄的脊背上下不斷聳動,顯然心中大亂,竟迷迷茫茫,向那怪物口中踏了出去。

電光石火中,我神思回到我初入門的某日,四象殿中,兩儀門下,青霄道尊向座下小道童溫和一笑,摸了摸他毛茸茸的頭頂。

我顫然舉起手,摘下葉疏沾滿血汙的玉冠,摸了摸他光滑如緞的黑發。

我闔眼低聲道:“……都是虛妄。”

一聲裂響,葉疏迷蒙的雙目霎時睜開,那美婦與中年修士瞬間消失不見!

葉疏抬起眼來,神色不再恐懼,渾身卻燃起了滔滔怒意。

那怪物似也被他氣勢所迫,竟半合了嘴,往後退了一步。

說時遲,那時快,葉疏更不多言,如雁鷗衝天而起,挾驚天之怒,一劍劈下!

這一劍勢如破竹,將那怪物從頭到尾一劈到底,其勢不絕,攜葉疏與我向那漩渦中心直墜下去。

我失重驚悸之下,一陣長聲慘叫。隻覺我二人向下不斷跌落,最終掉入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深淵之中。

淵底濃黑如墨,惟有穹頂極上方環射出一圈狹小光亮。我一身老骨頭摔得根根搖動,滾在地上噯喲呼痛。呻吟良久,才驚覺空壁回蕩之中,另有一陣壓抑的忍痛喘息聲。

我心往下一沉,忙道:“千霜君,是你麽?你受傷了?”

話一出口,便覺聲音弛緩乾澀,比方才在地上時蒼老得多。

那聲音止了一瞬,才回道:“是。”

我頓時慌了神,連聲道:“我……我這就來幫你看。你就呆在原地,勿要……亂動。”說著,在地上亂摸亂找,拖著腿爬出老遠,好容易尋著了一對乾燥石頭,並許多半濕枯枝、草葉。我運勁打火,不知擊打了幾千次,終於從石中撞出一大簇火星,將枯枝點燃了。隻是那火焰也極微弱,稍不留意便沉落了。

我從火光中看去,隻見葉疏除背心抓痕外,身上大大小小還有七八處傷口,其中左腿上一條口子最深,破皮見骨,連裏麵的肉都翻了出來。雖未傷筋動骨,但行動也已極為不便。要如之前那般借力騰空,那是絕無可能。

我身邊一無所有,隻得撕了一條袍邊,替他草草裹上傷口。收手之際,隻見自己手背褶皺極深,如溝壑縱橫。那幾處斑點顏色也已轉為黑褐,那光景我竟似曾相識:謝俊過世之前,我最後一次看望他,便在他手上見過一樣的老人斑。

我一直在等這一天來,卻不曾想它來得這樣快。一時心中空茫,兀自呆坐許久,才轉向葉疏,艱澀道:“……事有緊急,不知可否借你《橫波》一閱?”

葉疏也從火光中望向我,不發一語,隻默默從懷中取出一本絹冊遞向我。

我眼眶不覺一酸,竟道了聲:“多謝。”

這絹冊封麵已微微發黃,顯是珍貴古物。翻開內頁來,隻見字跡秀麗,墨跡清晰。我一看之下,卻如一個巨錘劈頭砸下,隻打得腦中陣陣發黑。

——這冊子中的九苗古語,竟與我認識的九苗古語全然不同!

仔細看來,也不能說完全不沾邊:有些似部首拆解,殘缺不齊;有的又如幾個字打亂重新拚湊在一起,筆劃複雜之極。然而無論怎麽翻來覆去,還是一個字也識辨不出,更毋論猜解其意。

我腦子裏一陣嗡鳴,又一陣嘯叫。想他葉家何等家世,一聲令下,天下奇珍異寶便如流水階送來。他家費儘心思也破不了的謎題,我如何竟夢衝了腦殼,發起這般妄想來!

我抑製不住心中絕望,一大滴濁淚順著臉頰流下,灑在書頁之上。

葉疏見我神態如狂,幾乎失去血色的薄唇一動,低聲道:“此書是我家傳術法《長相思》殘卷,先元祖不知出於何種考量,在字法中設下密製……”

他目光落在那書頁上,竟就此失聲。

隻見我淚水滴落之處,三四個被沾濕透紙的怪字,竟自發遊動起來。諸多支離破碎的筆劃,也重新組合在一起,化作“愛”“欲”二字。

我震驚之下,淚水流得更加多了,撲簌簌地都掉在書上。

七八個沾了我眼淚的字也扭曲變化起來,拆解、合攏,化為“喜”“怒”“哀”“惡”“懼”。

七字齊具,絹冊金光大盛,光陣之中,無數細小筆劃遊弋聚集,化為一個個工整的蠅頭小楷,陸續落到行列之間,排句成段,最終排布成一本完整無缺的術法。

我大悲又複大喜,心力交瘁,直直往後便倒。

葉疏忙將我扶起,單掌抵住我後背,注入靈息。

我靈台已破,縱然給我渡劫神通也無一用,何況他如今受傷極重。剛掙動一下,隻覺他傳來的冰雪靈息立刻向外潰散,隻得悶頭道:“千霜君,不必白費力氣了。我……”

一句話還未出口,隻見一陣隱隱紅光,從腳下彌漫而來。光照之下,我才看清我二人是在一座中空的山腹中,四周深不可測。頭頂那微茫的一圈,便是出口。

再看一眼腳下,隻駭得幾乎暈去:老天是怕我這輩子的苦還沒到頭,竟在將死之際給我開了個驚人的玩笑——那赤焰濃煙,挾無窮地火滾滾而來,竟是一眼望不到頭的火山岩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