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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畢竟來往劇院的人太多,加上果戈裏的樣貌裝扮都太過醒目——即便他的演出還未到時間,依舊有好幾位路過觀眾想來要個簽名。

如果按照一般人的想法,大概就是和陀思另外約個時間,接著就繼續回去舞台排練;再不濟也是先去和負責人說一聲,表示歉意後再和陀思離開劇院。

但果戈裏不是一般人。

在簽完極其潦草的兩個簽名後,果戈裏瀟灑一揮手,留下即將苦等的負責人,“走吧,費奧多爾,快讓我現在就帶你去見見那位醫生!真好奇你打算做什麽啊,那個讓人激動不已的實驗!”

他的臉上沒有塗小醜專用的油彩,但整個人在走路時都顯得格外神氣活現,尾端係著紅色絨球的銀發辮左右甩動,快樂得幾乎快要蹦躂起來。

陀思欣然接受來自果戈裏的帶路,但並不是很理解這位老鄉的情緒之飽滿亢奮,仿佛灌了三大瓶伏特加。

他慣常都是冷靜、克製,行事偏愛優雅與儀式感的。哪怕情緒有偶爾大的起伏,隻要他不想表露出來,旁人便極難察覺。

在絕大多數時候,他甚至不會有較大的情緒起伏。

些許的微笑與彬彬有禮的舉止,在某種意義上來說更接近於一種外化的人格麵具,是在成長中被環境與價值觀培育、用以鏈接與人相處和社會生活的臍帶——那大約是屬於他自身的一部分,但未必囊括了所有。

而常年生活在極寒地區的俄國人仿佛被冰雪凍入了骨髓,使他們天然帶有某種難以言說的陰鬱、淡漠與消極,對待初次見麵的陌生人都不會過分熱情,使用尊稱、謙辭都是很常見的事情,更別提誇張的笑容與擁抱。

……眼下,就有一個陽光到簡直跟變異沒什麽兩樣的俄國銀毛小狗,在興致勃勃地繞著他轉圈。

他本想湊得更近,被陀思冷著臉用傘尖抵開了。

“費奧多爾,費佳,真的不能現在就告訴我你想做什麽嗎?”

果戈裏不讓費奧多爾喊他愛稱——雖說陀思也不會喊就是了——但他自己卻對方喊得起勁,“斯蒂文森是異能者沒錯,本身卻不是什麽名人,甚至不屬於[鐘塔侍從],而他的履歷,哎呀,更是一塌糊塗!”

果戈裏不知道從哪裏翻出來一大遝紙,裝模作樣的嘩啦啦翻起來。他甚至還推了推鼻梁上無中生有的單片眼鏡,將自身的表演型人格體現得淋漓儘致。

“讓我來看看……嗯嗯,羅伯特·斯蒂文森,33歲,男性,異能力為[化身博士],居住於愛丁堡的森什麽balabala大道的62號,無直係親屬,旁係隻剩下並不親近他的表弟,最高學歷為心理學博士,考取醫生執照失敗但仍以心理醫生自居,曾遭遇過某次意外事故,之後選擇長期蝸居在他那棟藍黃小房子裏不出門——哇哦,他可真可愛。”

完成結束評語的果戈裏鬥篷一展,瀟灑收回那摞沒寫半個字的白紙,“那麽讓我來猜猜,您的目的是否與我一致呢,費奧多爾閣下?”

陀思沒什麽反應的聽完那大段介紹,直到最後才發出一聲冷淡的“嗯?”,與情緒高漲、表演欲旺盛的果戈裏形成鮮明對比。

“本人,咳,尼古萊·瓦西裏耶維奇,現年十七歲,一直對自身的真實存在抱有疑問,並努力追尋著答案!”

果戈裏絲毫不介意對方在反應上的極其不配合,反而在帶著他前往目的地時,順勢介紹起自己。

“魔術師很有趣,可以用簡單的手法就帶給普通人驚喜與期待,在大眾眼中,他們成為了某種與神明最接近的存在。”

——他伸出手去接眼前的綿綿雨絲,再開口時的聲音忽然低了下去,好似一位在認真講述故事的吟遊詩人。

“我想成為魔術師,但我不想成為魔術師,於是小醜也成為了我的底色。”

“我想變得快樂,快樂又開心,但我的意識在不斷地試圖拉我沉入海底去,要我變得聽話又安靜,因為這是規則對我們製訂出的期望。”

“看見報紙上的殺人犯照片,那些新聞報道裏的殘忍案件,我的內心一邊無動於衷,一邊義憤填膺。”

“我願意獻出一束漂亮的康乃馨,卻又想當著對方的麵徹底撕碎,讓花瓣的汁液沾滿我的雙手。”

“哪個才是真正的我?我想要分清楚自己,想從這份意識的矛盾與拉扯中徹底解脫出來。”

一邊試圖掙脫出社會馴化出的道德與規矩束縛,一邊想要服從於被灌輸出的泛化性意誌與觀念,內心深處的自我矛盾會在每一個日夜的輾轉反射裏加深,直至將某方徹底壓回去、或驅使意識的主人走向毀滅。

但果戈裏並沒有對此產生自我內耗,邁上後者的道路,“於是呢於是呢,我的意識想要我做什麽,我就偏要與它反過來,對著乾。呼呼,這可不是輕易能達成的事情,但在這一刻,你能感受到某種掙脫拘束般的自由,就像飛鳥一樣——”

“後來在一次表演的途中,我突然想到,”

故事講到這裏的果戈裏聲音一輕,連同眼神也逐漸朝上昂起,“或許,我有沒有可能是雙重人格?如果說,自我意識的矛盾其實是因為有兩個尼古萊在我的腦子裏打架才造成這一切,那就完全說得通了!”

“所以才綁架了羅伯特·斯蒂文森?”陀思道。

“他是我找到的心理醫生,但不是第一個……你敢相信嗎?他們竟然都說我沒有雙重人格,我就是我!”

鼓起臉的果戈裏在用行動表示出他很氣憤——甚至跺了跺腳。

陀思:“………”

“接著呢接著呢,我忽然又想到了!如果普通的心理醫生幫不了我,那我去找[異能]心理醫生解決問題不就好了!”

回到酒店的果戈裏沒有帶陀思前去自己的房間,而是穿過大堂,繼續朝前走去。

身為劇院的搖錢樹,哪怕是期間限定版也能得到極好的待遇。

他們為果戈裏訂下的這間酒店占地麵積很大,度假村式的結構設計不僅使它帶有一個巨大的遊泳池與露天溫泉,還配備一間儲藏昂貴紅酒的隱蔽地窖。

“結果我好不容易找到的這位[異能]心理醫生,竟然也說我不是雙重人格!”

說起這個,果戈裏簡直要被氣到一蹦三丈高,“居然還說我性格正常得很!真過分,他怎麽能用他自己的人格來給我打比方?”

那位自詡為心理醫生的羅伯特·斯蒂文森,自身正是雙重人格。

或者說,他的異能與這方麵相關——這也是陀思特意前來英國找他的緣故。

如果要他去看那些普通的心理醫生,陀思是根本不屑一顧的。

隻談那些理論知識與心理操控,陀思甚至比那些隻坐在辦公室侃侃而談的心理醫生還要更精通。

與身邊這個在嘀嘀咕咕罵著庸醫的果戈裏不同,已經親身體會過好幾次意識切換的陀思對於【自身是否為雙重人格】的這個點上並不糾結。

“那麽,你將他從房間帶走又是出於什麽考量呢?”

位置越走越偏僻,直到在酒店單獨建造在角落的倉庫門口站定。

那位羅伯特·斯蒂文森就被囚禁在這裏麵嗎?

“當然是因為,他在騙我。”

果戈裏來到那間倉庫門口麵前的露台上,轉過身,彬彬有禮的向陀思彎腰鞠躬。

與其同時,他用一隻手撐開鬥篷,就像是某種特意設計出的優雅謝場禮——無聲的泛金光圈瞬間在陀思腳下延展,擴大。

咻。

從那個光圈裏掉下來的陀思踉蹌了兩步站穩,發現這裏是一個碼滿了葡萄酒木桶的地窖,空間不大,溫度適宜,通風良好,牆壁兩側有暖黃的小燈照明。

最裏麵則被清空出了一塊地方,簡單的擺上兩把木椅、桌子、書架,還有其它幾樣必備生活用品。

羅伯特·斯蒂文森就坐在那裏。

聽到熟悉的動靜,他立刻響起的聲音比果戈裏還要抱怨得多,“都說了我沒騙你,你根本就不是雙重人格,以前不是,現在更不是——到底要說幾遍你才明白這點?”

在不算明亮的燈光下,能看出那頭黑發中摻夾著幾綹醒目的銀絲——似乎並非操勞或憂慮所致,而是天生的。

茶褐色的深邃眉眼此刻正不耐煩地皺起,將胡須剃得乾乾淨淨的麵容頗為俊朗,身上的紳裝穿得不算筆挺,但十分整潔。

“貴安,我是費奧多爾。”

陀思向他做出自我介紹,而果戈裏此刻才得意洋洋的登場。

“鏘鏘,尼古萊的反向逃脫魔術秀——向您展示如何在不撬開上了鎖的金屬活板門的情況下,來到這間地窖——獲得大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