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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羅伯特·斯蒂文森……啊,是,那位先生是住在這裏沒有錯……”

一手將傳單壓在懷裏,另一隻手摁住自己險些掉落的短簷帽,男孩下意識回答對方的問題,“但您為什麽要找他呢?那家夥就是個怪人,沒人願意接近他……”

邊說著,他仰起頭想要看清是誰來打聽那個怪人的下落——在產生其它任何印象之前,那雙鴉黑發絲下的酒紅眼眸便占據了他的所有視野。

不,或許那顏色並不是透徹的葡萄酒紅,它要顯得更深一些,濃鬱到令對方被這雙淡漠眼眸注視時,仿佛連本能都在心生畏懼。

男孩恍惚眨了下眼。那一瞬間,他感覺自己像是見到了某種更特別的、好似被劃去了世界另一側的黑暗存在。

但在下一刻,那又似乎僅是種荒謬的錯覺——他鬆開按住帽頂的手,用它來揉了下眼睛。

於是,那雙自深淵望來的眼眸看上去不過是普通的紅,眼眶下的那處肌膚甚至泛著淺淡的青黑;沒被衣物遮擋的肌膚則透著不健康的蒼白,氣色連同齡的普通人也比不上。

包括握著傘柄的手指也是骨節分明。若是強行忽略食指關節那處的深重淤痕,整體可以稱得上是極為優雅的修長纖細。

還有皮革製成的長筒棕靴、暖和厚實的毛呢大衣,筆直合身的黑色長褲,一看就知道用料極好,哪怕說是手工訂製都沒人敢提出質疑。

無論怎麽看都是一副貴族的做派。男孩在心底嘀咕。這樣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也會來找那個怪家夥?該不會他真的像給自己吹噓的那樣,是個什麽博士還是醫生吧?

附近的鄰居沒人愛和他往來,以至於剛聽到這個名字時,他還以為對方終於招惹來了仇人。

“但我則聽說他是一位遠近聞名的醫生,”

對方客客氣氣的開口道,“嗯,也有可能是斯蒂文森博士。鑒於這兩者的單詞相同,而我也未曾有幸登門拜訪過他,得到更進一步的了解。”

“我可不覺得那算是出了個好名聲,這位尊貴的先生。”

嘀咕完這句的男孩想起自己還有傳單的任務要完成,趕緊站直鞠了個躬——彎腰時,那疊傳單最上麵一張的內容便暴露在陀思眼底。

【萬眾矚目的法斯特皇家劇院,最精彩的逃脫魔術來自最年輕的異國魔術師!】

“您直走到下個岔路口時右拐,能看見一棟藍與黃交織的小房子。沒錯,那就是羅伯特·斯蒂文森的住處了。但我們都知道他的脾氣是出了名的古怪多變,先生。”

男孩直起身體時,好意提醒這位先生道,“他總是一會兒這樣,一會兒那樣,今天還說曼達婆婆的狗聽話可愛,明天就會威脅要殺了它,理由是無法忍受空中飄過來的狗毛。”

“還有朱蒂斯姨媽好心給他送蘋果餡餅,他也能在彬彬有禮接下禮物、表示喜歡的第二天就翻臉,說那是他這輩子吃過的最災難的東西……”

男孩一口氣用了許多話,連舉好幾個例子來告誡這位先生如果非要與他接觸,就千萬不能相信他說的任何一句話——這是附近住民們多年來的經驗之談。

幸好那把傘一早就傾斜了些,將男孩也籠罩在被庇護的範圍內。

“我明白了,”

並沒有打斷這段話裏的任何一個單詞,直到男孩結束長篇大論的勸說,微微頷首的對方才繼續開口,“我會當心的,感謝您的援手,這位合格的小紳士。”

“真的嗎!”男孩顯得很高興,又特意強調了一遍對方接下來要走的路之後才戀戀不舍的離開。

這可能是他和貴族距離最近的一次交談了!

陀思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才繼續朝那棟建築物走去。

他並非不清楚羅伯特·斯蒂文森的住處,僅是確認下這位的性格是否真如傳聞所言那般喜怒無常罷了。

這個答案,正符合他的期望。

這次前來英國的他甚至換了身入鄉隨俗的裝束。將那套帶有俄國元素的披風與帶有護耳的哥薩克帽換下後,缺少極富辨識性特征的他就不再顯眼了,十分順利的用假名偷渡到英國,即使踏上這塊土地也無人在意。

雖說陀思絲毫不在意自己是否被英國特務機關[鐘塔侍從]盯上,但這次來拜訪的對象太過特殊,他還不希望有人能從這次的會晤裏分析出任何關於他自身異常的端倪。

毛呢大衣穿在他的身上也非常合適——它是修身加腰帶的英倫設計,是自英國風靡世界的經典審美。

或許有些人是不愛係腰帶的類型,但講究禮儀的陀思向來將衣服穿得細致、服帖,一絲不茍,襯得腰身窄瘦,略寬的袖口長度蓋過手背。

拐過路口,他找到了那棟有著藍黃配色的小房子,羅伯特·斯蒂文森的住所。

院門沒有上鎖,草坪太久沒有修剪清理過了,長度早就沒過腳背,還有許多枯葉與野花落在其間。

陀思走過略微泥濘的石板小徑,在屋簷下收起傘,抬手按響了門鈴。

——直至門鈴安靜後的一分鐘內,也沒有任何人來開門。

陀思又按了一次,還是沒有動靜。

這不太合理,因為那位“怪人”在情報中極不愛離家的,除非采購生活必需品,否則就算出門也不會離開院落的距離。

兩次門鈴沒有按來這棟小樓的主人,反而是引來了隔壁的鄰居。

她是一個身材略豐滿,頭上緊緊紮著發髻的中年女士,特意開門出來,隔著院落向陀思喊道。

“你是來找斯蒂文森的?你是誰,他的朋友?”

“隻是一位不請自來的拜訪者。”

轉過身的陀思禮貌回答道,並虛心向她請教,“是讓他感覺被冒犯了嗎?”

“冒犯?那個古怪的人不隨意來冒犯別人就算他安分了!”紮著發髻的女士擺了擺手,“我還以為你是他的朋友,這樣至少能收回我借他的二十英鎊……不過你非想要今天見到他不可的話,我建議你可以強行進入試試,即使這樣做有點失禮。”

陀思:“嗯?”

“他已經有兩天沒出現了,整整兩天,家裏一點動靜都沒有。”

身為羅伯特·斯蒂文森的鄰居,在了解他的程度上,再沒有別人比她更有發言權。

“這不合常理。雖然我經常抱怨他的鬨騰——您想想看,獨自居住的他不僅會模擬和某人爭吵,有時還專門爬上房頂大聲念詩,或者半夜拿上一把鐵鍬去後院挖土再埋回去,任誰都會忍不住思考他什麽時候會把自己埋進那個坑裏。”

“他的一切行為都古怪極了,毫無邏輯與秩序,充滿著自我矛盾的荒誕……最近似乎又在半夜大聲說著什麽魔術師小醜之類的……但至少,他製造出了自己還活著的動靜。”

“您是想說他可能死在家中了嗎?”聽完這些情報的陀思出聲問道。

“誰知道,真死了還好說,萬一活著呢?這附近可沒人敢進去招惹他,要是被鐵鍬砸到腦袋可不是好玩的。”

——大約是尋常裝扮的陀思自外貌來看太過溫和、乖巧且無害,紮著發髻的女士居然在最後還向他開了句揶揄的玩笑話。

“您看起來是專門想要拜訪他,那就進去試試運氣吧,記得看見那家夥想要抓起手邊的東西時,就立刻跑快點,免得被砸破腦袋——噢,您看起來實在太瘦弱了,我還是建議您先站得離他遠一些。”

“…………”陀思還是向回身進屋的她欠了欠身,“感謝您的提醒,夫人。”

院子的角落裏擺著把剛才出現在對方描述裏的鐵鍬,陀思用它砸毀了門鎖,迫使眼前這扇並不結實的木門變得更夠推開。

入目的大廳就已經相當淩亂了,寫滿字的紙張散落滿地,好似被一陣大風席卷過這屋內——但窗戶是關上的,插銷也都牢牢的鎖著它。

大多數被鄰居認定為脾氣古怪的人,在對待住所的態度上也極少有仔細打理的,更何況這位斯蒂文森先生的喜怒無常都已是附近公認的性格特質。

但除去滿地都是的紙外,這棟小樓的內部其實相當整潔乾淨。

站在原地沒動的陀思仔細端詳了一圈,發現屋主連壁爐四周、包括壁爐上的小擺件都被擦得快要閃閃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