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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陀思甚至還能感受到自己嘴角正朝他們彎出微笑,安撫的,友善的。

記憶沒有絲毫缺失,眼前狀況卻令人捉摸不透。

或許,可以推斷成……“他”又出現了。

陀思的嘴角緩緩放平,恢複為慣常的麵無表情,神色淡漠。

在那件純黑帶白色毛邊的披風遮擋下,他的拇指緩而慢的摩挲過食指的關節,以及指甲邊緣。

指節的肌膚是柔軟光滑的,每根手指的指甲也都修剪整齊,摸上去十分圓潤。

這也是他的“心血來潮”嗎。

還是記憶在試圖向他證明,是他自己想要戒斷這一項壞習慣?

陀思抬起右手,食指的關節被壓在齒尖,咬下。

熟悉的鈍痛令他思維清晰而敏銳,宛如一款見效極快的情緒安慰劑。

“……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

感謝的話語說不下去了,薩特·伯恩哈特發現對方壓根沒有關注他這邊,但這種不同尋常的沉默令神經下意識感到脊背發涼。

原本在千鈞一發之際救了他們性命,麵容帶著友善笑意的漂亮少年,此刻再抬起眼望向他們時,酒紅色的虹膜在瓦斯燈下顯得更暗沉、似乎更偏向陰鬱疏離的深紫。

在他的身上,有一種微妙的氣場在不動聲色間被改變了。

僅是被那雙眼眸平淡注視著,薩特·伯恩哈特竟然發現自己比麵對剛才的暗殺時還要緊張、怯懦。

他們就像被某種惡魔盯上了。

相比胸腔內愈發急促的心跳鼓動,對方僅是屈起指節,在那不緊不慢的一聲一聲敲門中,用冷酷的死意逐漸扼緊他們的喉嚨。

深淵。

麵對始終注視他們、眼底卻沒有倒映出絲毫情緒的陀思,薩特·伯恩哈特覺得自己的腿有點軟。

和惡魔做交易,還是被暴君殺死?

薩特·伯恩哈特隻希望自己此刻有的選。

昏暗的瓦斯路燈下,陀思終於開口了。

“不必感謝,伯恩哈特先生。”

他的語速很慢,“我隻是做了點應該做的事情,不忍心看到一位高級官員就這麽被殺害。”

用詞精確、口音標準,複雜的法語長難句於他而言不過是信手拈來。

就仿佛…徹底變成另外一個人。

“正是您的不忍心讓我得以繼續存活在這世界上。以後如果有什麽需要我幫助,請儘管說。”

薩特·伯恩哈特終於沒有扛住這份愈發難以呼吸的壓力,主動向他提出交易。

一位軍方側的政府高官,哪怕僅在法國擁有完整的權力,也是他值得為此付出些許代價。

伊萬回來時,陀思正坐在那輛報廢的轎車頂。長長的披風衣擺被壓住一部分,其餘又順應著重力垂落,柔軟的蓋在車窗玻璃上。

他放在大腿上的十指交叉,端坐於車頂的身姿算不上完全謹守禮儀規範——甚至在白絨絨毛領下的肩頭朝內微扣,有些不易令人察覺到的駝背——但僅是這樣隨意的坐姿,依舊透出一種遊刃有餘的優雅。

瓦斯燈並不能照亮他的麵孔,使其落入鴉黑發絲遮擋下的,濃重的陰影裏。

他的主人在這段時間內沒有打理,使發尾更變得長了些。

四周沒有見到任何身影。連他送過來的司機都不在。

伊萬可以肯定現場沒有血腥味——他們這種人天然對黑暗相關的氣息更敏感,尤其是某些指代危險的征兆。

追蹤魏爾倫的位置對他而言沒有難度,大地的輕微振動會告訴他一切線索;就像趴在蜘蛛網正中央的獵手,依靠每一根蛛絲的反饋來區分、捕捉獵物。

至於戰鬥走向幾乎都在他的主人預料之內這件事,伊萬並不感到十分意外。

這即是他的主人,代替全知的神明睜開眼,看向這個朝著汙泥裏逐步落陷的世界。

——但這一刻轉瞬即逝,他注視世間的眼眸此時已再度合起。

伊萬沒有出聲問任何事,僅是手掌壓在胸口,向陀思鞠了一躬。

“他們步行離開了。”

陀思好似猜到伊萬在想什麽,原本投於濃重夜色深處的目光收回,落在他身上。

“司機認識路,而這裏離那間公寓並不遠。他們會安全的。”

“是,我的主人。”

伊萬微笑著回答道,沒有任何異議,“魏爾倫答應了交易,用《溫柔森林的秘密》作為交換。”——他僅是做出了對於魏爾倫那邊結果的說明。

“是嗎……交易的內容?”

陀思開口,“再說一次給我聽。”

“不對薩特·伯恩哈特以及他的家人出手,以及一次幫助。”伊萬如實回——

嗞。

在短到無人能察覺的幾千分之一納秒間,陀思的耳邊傳來好似收音機調頻的聲音。

“來自[暗殺王]的一次幫助。”伊萬如實回答道。

“………”

陀思的嘴角露出笑意——那種冷淡的、了然的微笑,好似他再度從棋盤上執起一枚黑色的國王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