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別康橋(2 / 2)

路遠到關山 檀汐 4236 字 2個月前

然後下一秒他被人從身後抱住,那人的另一隻手將他鉗著,不讓他把領帶拽下來,他的耳廓被溫熱的氣息輕觸著:“秦灝遠,告訴我,他是怎麽做的。”

秦灝遠一下子僵住了。

耳畔的聲音低沉:“告訴我……這種時候,他會怎麽做?”一邊說著一邊含住秦灝遠的耳垂,“會這樣吻你嗎?”手也開始往下探,“會先幫你嗎?”

秦灝遠止不住的顫抖起來。但那個聲音沒有停止:“告訴我……秦灝遠,全部都告訴我……說出來,所有的細節,每一個點,說出來,不要保留,告訴我,全部說出來……”

那聲音美若神明,又邪如鬼魅。

秦灝遠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也不知道自己說了多久。他的眼睛被蒙著,視線被剝奪,於是他隻能在這一片黑暗中赤誠的麵對自己的內心。那扇門被打開——被牢牢鎖住堵起了不知多久的記憶之門,他曾拚儘全力去將它封閉,卻在此刻,在這個他曾“好夢不醒”之地,被猝不及防的轟然炸碎,於是那門裏關著的所有的東西,那動人的回憶,那純粹的悸動,那甜蜜的時光,那執著的向往,那深切的欲望,那燃燒的憤怒,那黑暗的怨念,那鑽心的痛苦,那刻骨的恨意……如同炸彈引爆後騰空升起的蘑菇雲,瞬間讓他心底的世界滿目瘡痍。

他根本控製不住自己,路為暄如此擅長引導與掌控的“老手”,想要“扮演”一下遊亦航,再與他“重現”一把“昨日”,簡直是易如反掌的事情。而他又怎麽能不讓這本就被“故地重遊”折磨著的自己再一次的陷入那場夢境——畢竟,那是他前半生中,唯一確切存在著的,最後那“避世”般的安寧。

他曾有個夢,遊亦航陪著他一起做。不論後來如何,至少彼時彼刻,他是真心的在陪著秦灝遠一起,“在康橋的餘波裏,甘心做一條水草*”。

那秦灝遠又怎麽能不放任自己,“滿載一船星輝,在星輝斑斕裏放歌*”呢?

就像那莎翁的《仲夏夜之夢》中也寫道,“鴿子追逐著鷹隼,溫柔的牝鹿追捕著猛虎”。

哦,但是那後麵一句又是什麽?

“弱者追求強者,隻會是鏡花水月一場。”

秦灝遠的眼淚終於放肆的,無所顧忌的流了出來——他徹底放棄了所有抵抗。

就做夢吧,就沉溺吧,就放縱吧。忘不掉的就算了吧。現實已經如斯痛苦了,那麽讓自己重溫一下舊夢的美好,又為什麽不可以呢?

在那欲望登頂來臨之前,他被抵在牆上,路為暄的聲音再一次在耳畔響起,很輕,很美,也像是一個夢:“秦灝遠,做夢也沒什麽的,人類擁有做夢的能力,也將永遠被賦予做夢的權利。而且,如果是美夢,你在做夢時也是實實在在的感受到快樂,那又為什麽要強迫自己忘記?”

他突然扣住秦灝遠的肩膀讓他轉過身,捏住他的下巴,將他的頭微微抬起,一手輕輕撫上他的側臉:“而你……也沒必要擔心自己會沉湎著無法脫身於過分美好的虛幻夢境,因為——”

秦灝遠眼上蒙了許久的領帶毫無預兆的被一把扯開,乍然闖進視線的光亮刺的他下意識的眯了眼。

於是近在咫尺那張“繁花若夢”的臉,看起來是那麽的朦朧,卻又是那麽的清晰。

他恍惚著,好像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似的,聽到那個美若神明,又邪如鬼魅的人說:“相信我,現實,會比夢更美的。”

夏夜最後的煙火,在星空至深處,綻放了。

倫敦此刻,是凜凜深秋的十一月。

就像遊亦航當年生日時送給秦灝天的那首《苦瓜》中亦唱的:“卻在某蕭瑟晚秋深夜,忽爾明了了,而黃葉便碎落”。

當時秦灝遠聽不懂,不過到此刻,他好像終於懂了。

秋天,是不是就是一個總會容易讓人“頓悟”很多東西的季節?畢竟,這似乎是一個一切看到“結局”的時節——從冬去春來便開始生長的萬物都將迎來最後“終局揭曉”的時刻,無論是熟成的累累收獲,還是破敗的落入塵土。好像是終點。

但其實不是的。

就像日落亦是日出的希望一樣,秋天,也是來年的希望。

那萬物的蓬勃生機從春走到夏,趨於鼎盛後又在秋開始“完結”,隨後一切都在寒冷的冬日裏蟄伏,所有好的不好的,都在等待著重新開始。

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秋的確是結局,卻亦同時是開篇。

以終,為始。或者不如說,有了此刻的終,才有下一個始。

果然是一年中自己最喜歡的季節,秦灝遠想。而自己得以出生在這麽美好的季節裏,是不是也還算挺幸運的呢?

哦,也不隻自己,還有麵前這個此刻正與自己全世界最親密的人也是。他們是不是都能算是,“秋的孩子”?

不過,即使如此,秦灝遠感受著眼前的人,還是忍不住的想起了莎翁十四行詩中的名句:

Shall I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

Thou art more lovely and more temperate.

亦是艾米麗·狄金森曾寫下的:

“夏天的日子已經飛逝,祈願我成為你的夏季。”

秋天很美好,但他也不想忘記那個發生了一場仲夏夜之夢的燦爛夏季。

因為有人跟他說,明明在做夢時就實實在在感受到過快樂,美好的夢境,又為什麽要強迫自己忘記?

夏季,熱烈的,明媚的,絢麗的,夢一樣的夏季,它可以永遠被記住的。

大概隻有強行遺忘和硬要去“對比”糾結著“失去”才會帶來痛苦——若隻是單純的回憶,彼時彼刻確實就是快樂著,就算一切都是“假”,至少體會到的快樂是“真”,又怎麽會“失去”呢?所以又有什麽的呢?

人們總想著要“過去”,要“放下”,要“get over”。那到底怎樣才算“過去”呢?

不是“忘記”,也不是“剔除”,更不是“拋棄”。

他過往三十餘年的時光,是他自己一步、一步走過來的,所以無論“結局”,都是永遠豐盈。

要“麵對”。要“釋然”。要“共存”。要“Live with it”。

此時此刻,秦灝遠覺得,他好像做到了。

而現在,他私心裏還想將那個讓他明白這一切的“秋的孩子”比作夏季。那個人,擁有著一個溫暖的名字,大概就像是永遠會在夏天裏變的最熱烈的太陽一樣,是不是也可以成為真正屬於他秦灝遠的夏季。

而那個人又何止是夏季,正如那個人還說的,不必擔心沉迷於美夢中的快樂不醒,因為“現實”,會更美麗。

他曾以為他的仲夏夜之夢碎的徹底。不過到了此刻他才發現,是啊,它就是碎了,但,碎就碎了,也沒關係。

夢碎了,至少那些“實實在在感受過的快樂”,他還能憶起。

於是,他會帶著那些夏季美好又夢幻的回憶,走進他最喜歡的秋天現實裏。

他大哥說過,“一切都不可能回到從前的樣子”。

那就回不去吧。

從前的樣子,他記住就好了,有什麽好回去的。

他秦灝遠的這破鏡啊,還是別重圓了。以前他大概是覺得自己“不能”,現在他知道自己就是已經徹底“不想”。記著那鏡花水月的美,帶著那屬於自己的,亦是過往證明的碎片,往前走吧。

那何不,就再別一次康橋吧。

“輕輕的我走了,正如我輕輕的來;我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