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屍很喜歡這把盜來的豎琴,可惜除了隧道那回,一直沒有進行音樂巡演的機會。所有的等待都是值得的,儘管他智商不高,也知道今天是個大場麵,自己能夠登台演出。
李管事又來敲門了,這次他站在屋外沒有離開:「姑爺,還有一樣東西您得備上。」
溫時看了遊屍一眼,不用他過多交待,遊屍抱琴躲進了衣櫥當中。
門開後,香腥混合的雨水斜飄進來,李管事捧著一個托盤,鮮豔的紅蓋頭顏色濃稠得像是要滴出血來,蓋頭四角各墜著一枚銅錢,墜古錢本為辟邪,然而這錢幣鏽跡斑斑,紋路中還卡著黃泥,似是才出土不久。
溫時望著眼前低眉哈腰的李管事,挑了下眉:「這玩意不是新娘用的?」
李管事對答如流:「老爺痛失愛女,對他來說,您就是他愛女的一部分。今日您蓋上這蓋頭,既是嫁,也是娶。」
溫時很想掀起這家人的頭蓋骨,看看他們都在想什麽。
管家的視線在房間裏掃了一圈:「跟您一起來得孩子呢?」
溫時不知道茶話會有沒有結束,正要以貪玩不知跑去哪裏為由搪塞一下,屋內空箱忽然從裏麵打開,小孩露出過分白的半張臉:「捉迷藏,要來玩嗎?」
節目組沒有說紅襖女的死因,說了也不會有人信,主持人隻道在山間遭遇了怪事,紅襖女凶多吉少。
若在平時,紅襖女一家絕對要探查一切,如今快到鬼門大開的日子,每年這個時候各種怪事頻發,一不小心就會得罪哪路凶神,老宅的人下意識以為紅襖女也是衝撞了不該衝撞的存在,才遭了橫禍。
「以後小少爺也是我們家的一員了。」老李笑眯眯道:「一起走吧,時辰到了。」
在老李一動不動地注視下,溫時冷笑一聲,從盤中扯下蓋頭隨便往頭上一搭,係統提示音幾乎是同一時間傳來——
【支線任務二:冥婚。
相親節目中,單身已久的你好不容易牽手成功,然天有不測風雲,倒黴的姑娘永遠留在了南山公路,好在她的家人通情達理,願意為你們再續前緣。
這是一場特殊的婚禮,重大場合流程一定不能出錯!請遵守以下三點:
一.拜天地高堂。時刻謹記長者賜,不敢辭的道理。
二.敬四方來賓。左手是祭祀手,切忌左手執杯。
三.鬨婚入洞房。「三天不分大小」也是封棺村鬨洞房的規矩,不管過程中發生什麽,你都不能生氣,記住,微笑很重要。歡快的氛圍中,請不要忘了時間,零點前你必須成功進入洞房。
婚禮的腳步已經近了,去享受這場前所未有的獨特儀式吧!
任務獎勵:封棺村日曆一本。】
為了方便看路,溫時蓋頭蓋得前短後長。
阿喪見狀主動過來牽住他的手,幫忙領路。脖子上掛著的許願瓶隨著他的動作晃悠了一下,雨天沒有陽光,瓶內的眼睛像是掠奪了房中最後一絲光影,使得整間屋子更加陰暗。到處都是該死的紅,一片紅意刺激著瓶內詭異的眼睛,遠方天空雷鳴轟響,閃電照亮小屋,紅蓋頭下,巨響聲讓溫時纖長的睫毛輕輕一顫,他眉眼如畫,嘴角卻在電閃雷鳴中微微翹起。
「雨天,適合滅門。」
自言自語的一句無聲呢喃本該無人知曉,如今儘數落到許願瓶的眼睛中。
眼中的怒意稍稍漸熄,外麵不知是誰扯著嗓子喊道:「迎——」
一排排幫傭立在雨中,每個人之間留出的空位都一樣。大婚的主人公終於出現,溫時跨過門檻,邁出第一隻腳的時候,所有人齊齊偏頭,一張張慘白如紙的臉上笑容一致。陰風吹
過,輕飄飄的蓋頭被掀起一角,溫時清楚地看見周圍的情景,所有下人都穿得很喜慶,但過分正式了,仿佛今天要結親的是他們。
李管事站在正前方,衰老的臉上塗脂抹粉,就像是他也是新郎官之一,正在等著新娘子走近。
蓋頭重新落下,溫時徑直朝前走去,過門進入另一個院子。
他出現的刹那,四人同時抬棺,地上燃著太多的香,無數縷青煙交織,營造出煙霧如蓮的虛假幻象。
一直等到溫時走近,和棺材齊平,抬棺人才開始邁步。
棺材抬得很高,仿佛和溫時肩頭一致,過最後一扇門時,溫時理袖甩了下過長的喜袍,神情冰冷。
「新郎和新娘子來了!」
來賓朝門口望去,蒙著不倫不類紅蓋頭的青年在敲鑼打鼓中出現,李管事在一旁提醒:「您要扶棺進去。」
素白的手搭在棺木邊緣,和漆黑的木材對比強烈。
溫時一路走到正廳前,隔著層紅紗,終於和紅襖女的爹見麵。
這位老宅真正的家主兩鬢花白,精神矍鑠,一雙精光連連的眼睛像是要黏在溫時身上一樣。
「一拜天地高堂——」儐相喊道。
封棺村和外麵不同,天地和高堂算一拜。
溫時敷衍地朝老人鞠了一躬,口中默念:「不氣不氣,都是份子錢,喪事的份子錢……」
碎碎念的樣子愉悅了許願瓶裏的眼睛。
老人在他鞠躬後遞給溫時一杯茶。
自從進入封棺村,溫時一直避免湯湯水水的玩意,這茶散發著一股異香,一看就不是好東西。
他蒙著蓋頭,即便不喝做個假動作,也不會被發現。考慮到任務要求裏的長者賜不敢辭,溫時猶豫了一秒,仰頭一飲而儘。
老人麵上這才閃過一絲滿意。
「二敬賓客——」
前側桌子沒有擺酒,也沒有坐人,儐相端著一壺酒跟在溫時後麵走動。
溫時沒有忽略空桌,停留在主位前。
不可左手執杯,他偏偏用了左手。前排一般坐得是親戚,但食用香灰拌飯的來客肯定不是人類。左手端杯代表敬已故先人,這些幾張空桌剛好滿足了。
儐相看他停下,才給每個空位倒了一杯酒。
碰杯時,溫時特意杯子矮了每個位置一籌,代表尊敬。
這一幕被玩家看在眼裏,嚴言望著記下每個細節的其他玩家,嗤笑一聲:「所以說,都立什麽牌坊,幸虧是裴溫韋先上了。」
換作他們,估計很難考慮得如此細致。
「夫妻對拜!」
沒有等溫時敬村民和其他賓客,下人揚刀殺雞鵝,抬棺人轉換了棺木方向,直對溫時,後者又是一躬身。
儐相的嘴角一點點扯開:「入洞房——」
風吹得木門吱吱作響,紅燈籠突然開始劇烈搖晃,除了玩家,在座各位都知道最熱鬨的環節開始了:鬨洞房。
凡是到訪的村民們一個個起身,將溫時團團圍住,外麵敲鑼打鼓的禮樂隊伍也走了進來,舞獅和撒紙錢的人歡快地跑進屋,繼續載歌載舞。歌舞聲中,紅燈籠外層的紙張一點點融化,火焰燃燒得旺盛,舞獅子的人扔掉手上的獅子頭,開始玩開火戲兒。大火遊走在全身,他們毫發無損,火星四濺,溫時不可避免也沾染到。
頃刻間,他的肩頭倏地燒著了,儘管溫時第一時間滅火,但肩頭直接被燒焦,服用藥劑後也沒有立刻緩和。
周圍都是歡聲笑語,村民們的棺材臉終於有了人類的表情,興奮地拍手。一群妖魔鬼怪在斑駁的火星中,抖肩踢腿,進行詭異的舞蹈:
「鬨新郎,戲新娘,不讓新郎進洞房——」
攝像師踩在椅子上,不肯錯過溫時任何狼狽的一刻。
主持人更是熱情洋溢地介紹:「觀眾朋友們,讓我們一起喊,三天不分大小,新人不哭要笑……哈哈哈哈哈……」
他自己先笑得是花枝亂顫。
高座上,老人微笑注視著哄鬨的場景,整個婚禮現場烏煙瘴氣,他拍著手,不知道是在祝賀誰。
配對嘉賓感動地淚眼汪汪,有的靠在玩家的肩膀上,有的主動牽起玩家的手,嘴中吐著相似的話:「以後我們一定也會有一場,這麽盛大的婚禮。」
玩家不寒而栗。
周鹿鹿忽然說:「茶有問題。」
裴溫韋喝了那杯茶後,就像是一個脆弱的紙殼子,一點就燃。被一群玩火的人包圍,再這樣下去,遲早被燒得灰都不剩。
周鹿鹿眉頭緊蹙,一時也想不出脫局之法。不止是她,玩家都在苦思冥想,誰知道下一個被迫冥婚的人選會不會輪到自己。
計元知正在考慮要不要動用幻術撈一把便宜兒子,就聽低沉散漫的聲音衝破那些惱人噪樂:「就這?」
溫時已經忍他們很久了,要不是為了完成前兩個強製要求的流程,根本不會乖乖等到現在。
感覺到話語裏蘊藏的一絲惱意,鬨洞房的村民反而更加來勁,手拉手圍著他繞圈子,玩火的舞獅者,火苗噴得更高更廣。
嘈雜雜的一片中,溫時自揭紅蓋頭,望著這群妖魔鬼怪,冷冷開口:「奏樂吧。」
吹嗩呐的人以為他在和自己說話,恨不得對著溫時的兩個耳朵吹。
這些人圍著溫時背對著大門團團轉,一個渾身僵硬舉止詭異的瘦高人影悄無聲息出現在門口,隨著溫時一聲令下,遊屍細長發青的指甲開始撥動琴弦。
比烏鴉叫還要難聽數千倍的旋律奏響,所有來賓耳邊頓時如有一萬個木工拉鋸子,捂住耳朵也阻止不了音浪的衝擊,每一個音符都在重重給靈魂一拳!
宴席上有屍油熬得湯,有藏著蛆蟲的肉塊,但此時此刻,和這琴音對比起來,都能堪稱絕世美味。
阿喪嗷嗷地想把頭埋進碗裏,許願瓶裏的眼睛第一次失去焦距,仿佛這琴音實質化到不堪入目的程度。
「您的戰將正在使用【豎琴】。」
係統的提示音都來遲了三秒。
溫時閉了閉眼,強忍住嘔吐的感覺,啟動【一劍平之】。
「由於你第二次使用該技能,同步激活【絕世舞姬】效果。」
噪音導致所有來賓行動遲緩,反應能力大大降低的情況下,誰也沒有注意到一身大紅喜袍的新人手上多了一把青木長劍。
主持人是最先發現不對勁的,好端端的,怎麽就掏出凶器了?
工作人員似乎受到遊戲意誌的保護,身體不自覺地在後退,下一秒他們看到了此生最震撼的一幕,遊走亂竄的火苗在劍光中聚起了團團火球,舞的不是溫時,是劍。劍身成為火光的核心,騰空若矯健遊龍,從一眾村民體內穿梭而過,黑色的壽衣燃起熊熊火光,溫時站在中心點,皮膚更顯白皙,他的眸底烙印了紅光,寬大的袖子隨風鼓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