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將們去吃晚飯,蕭清堯在練劍。
兵將們都睡了,蕭清堯在練劍。
翌日早晨起來一看,蕭清堯還在練劍。
果然能成為太清鏡四重的強大上神,並非隻靠天資便能足夠,還需付出非常人一般的努力苦修。
兵將們紛紛效仿,操習演練愈發刻苦,飯也不吃了,覺也不睡了,連續堅持大半個月,一日也不停歇,蕭清堯依舊在練劍,可是軍中兵將不少都病倒了。
天醫苑百裏丹華上仙帶著幾位醫師來軍營裏看診,發現他們有的關節腫痛,有的眼睛模糊,有的頭暈頭痛,但病因似乎都是因為勞累過度。
百裏丹華細細詢問,這才得知其中緣故。聽說禛堯上神已經不眠不休地練了一個多月的劍,她驚訝地蹙起眉,不知這是何故?
她趕去軍營裏的練武場,果然看到蕭清堯在那裏練劍。
一襲雪衣劍勢如虹,剛柔並濟,人劍合一,看似平常古樸的劍式,潛藏的威力卻洶湧澎湃,氣勢磅礴,連周圍的空氣都隨之嗡鳴震顫。
蕭清堯看到她來了,收住劍式,與她見禮。
“上神。”百裏丹華有些擔憂地打量著他,“聽說您已在這裏練了一個多月的劍,沒事吧?您不累嗎?”
“一個多月?”蕭清堯眉目疏冷,神色淡淡,半晌道,“最近於劍道有所開悟,所以多練了一會兒。”
鳳眸幽深,麵容俊逸,一身劍骨英姿卓絕,風神獨秀。
百裏丹華見他神色如常,想著他那堪比聖神的高強修為,大約練那麽久的劍也沒什麽。
“上神天縱奇才,又刻工勤勉,想必很快便能突破新境,早日求證大道,為我等之典範。”她露出恭敬的笑意,為天族能有這樣奮進的戰神而欣慰。
送走百裏丹華,蕭清堯本想繼續練劍,不想關山將軍卻來找他,麵容緊張,神情飄忽,東拉西扯了一堆有的沒的。
蕭清堯不耐煩了,眼神冷淡地看著他:“說重點。”
身形魁梧的將軍憋紅了臉,訕訕地說了一句:“上神,您在這裏,軍中兵將們都不敢休息……”
清雋的麵龐沒什麽表情,蕭清堯收起長劍,一言不發地走了。
九重天上煙波浩渺,遠處山巒巍峨,殿宇雄渾肅穆,日落月升,雲起潮落,冗長的歲月似乎每日都是如此。
天督府今日休沐,卯日星君剛下職回家,軍營剛把他趕走,藥神穀已付之一炬……
蕭清堯走在寬敞肅穆的白色玉石長道上,忽然間覺得有些無處可去。
漆黑的眸子幽深,仿佛一泓化不開的墨色,他頎長的身形在幽暗的夜色下緩緩前行,慢慢走回他的滄瀾宮。
冬日裏的滄瀾宮披霜帶雪,一派肅穆,高大威武的石雕獅鷲獸沉默威嚴地蹲伏在步道兩側,結冰的寒池裏豎著幾支煢煢孑立的枯荷,廊簷下殘留著鳥雀遺棄的空巢,那一片老枝虯結的梨林間堆積著瑩白的積雪,在清冷的夜t色下,仿佛一幅黑白交融的水墨畫。
蕭清堯跨過那道垂花門,眼前便浮現出那隻狐貍在梨林裏上躥下跳、調皮搗蛋的樣子。
威武的石雕獅鷲獸日常是她的坐騎,池塘裏的荷花每一支都遭過她的毒爪,還有她饞嘴偷吃鳥窩裏的蛋被鳥追著啄禿了一塊屁股,追不上翩飛的蝴蝶氣得直噴響鼻……
滿眼到處都是那狐貍的身影和痕跡,蕭清堯狠狠閉了閉眼,甩袖向知微閣行去。
那一顆沾染著血色的留影珠還在他的袖中,他一進書房便尋出一隻空匣子,將那顆留影珠扔進去,然後闔上蓋子,將那隻木匣束之高閣。
從書架上抽出一本十分厚重的「古蘭經」,蕭清堯自己點了一盞茶,書還沒翻幾頁,柏煬神君來了。
“聽說上神最近忙著在軍營練兵,一直未敢打擾。”柏煬神君笑眯眯道,“好不容易等到您回來了,有些事需要向上神請教。”
蕭清堯坐著沒動,抬起眼簾看向他:“神君請講。”
淺棕色的靈犀目微光閃爍,柏煬徑自坐到他對麵,笑意輕淺道:“上神也知道,帝君將尋找昆侖弩下落之事交給了司非府,可是對於先前之事,我們不太了解,一時之間也無從查起。所為不得不來找上神幫忙,詢問一些相關之事。”
蕭清堯淡淡看著他:“神君想知道什麽?”
柏煬向後靠到椅背上,公事公辦地問:“那狐妖是怎麽死的?”
狹長的鳳眸幽沉似墨,蕭清堯麵無表情,一字字道:“死在我劍下。”
“上神能不能仔細說說,那狐妖死在什麽時候,什麽地方?”
蕭清堯盯著他的眼睛,用淡漠無波的聲音將他殺死狐妖的過程說了一遍。
柏煬露出一臉若有所思,又問:“那狐妖死了,連骨灰都沒留一把?什麽都沒留下?”
薄削的唇抿成一條線,蕭清堯定定看著他:“沒有。”
像是沒注意到他看向自己的眼神有多冰冷,柏煬神君又問:“上神最後一次見到昆侖弩,是在什麽地方?”
“昆侖地宮。”
柏煬:“狐妖把昆侖弩帶走了?您為什麽沒有攔住她?”
蕭清堯沉默了片刻,淡漠道:“她用昆侖弩射我一箭,將我釘穿在地,我來不及阻攔。”
柏煬露出一臉驚訝,嘖聲搖頭:“這狐妖可真夠狠心,竟然用昆侖弩射您,好歹您也養了她三百年……”
見蕭清堯沉默不語,柏煬又道:“帝君給我看了陳文,那狐妖還斷了一根手指?上神可知她的手指是怎麽斷的?”
蕭清堯:“不知。”
柏煬:“那狐妖臨死時,並未將昆侖弩帶在身上,上神覺得她會藏在何處?”
蕭清堯:“不知。”
柏煬:“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狐妖還有一個相好的狼妖。有沒有可能,那狐妖將昆侖弩留給了他?”
蕭清堯:“不知。”
眼看著素來淡漠無波的上神臉色越來越沉,越來越冷,那一雙淩冽又懾人的冷漠目光刀一樣紮向他,似乎下一刻就要拔劍而起,柏煬神君暗暗壓著嘴角,客氣有禮道:“今日打攪甚多,便問到這裏吧。”
他站起身,正要走,忽然又想起什麽似的,笑眯眯道:“對了……之前那狐妖涉嫌偷盜上神的寶物,留有她記憶的那顆留影珠似乎還在上神這裏。那留影珠是案件的重要證物,需由司非府留存,上神用完的話,不妨還給我吧。”
握在案桌上的修長手指蜷了蜷,蕭清堯沉默良久,聲音低沉道:“不知放到哪裏去了,待我找到,給神君送過去。”
柏煬笑著說了聲好,拱手告辭。
夜色濃沉,燭影昏黃,擺在案桌上的那盞茶,已經涼透了。
蕭清堯潑了茶盞,繼續翻看那冊古蘭經。看著看著,忽然又想起那年那月,那隻狐貍不知從哪裏逮到一隻竺鼠,含在嘴裏跑進知微閣,獻寶似的吐到他的案桌上。那竺鼠渾身沾滿她的口水,驚慌地在桌麵上爬來爬去,將他剛畫好的兵力布防圖踩得一塌糊塗。
他用筆杆敲了狐貍的頭,嗬斥她出去,還將那隻臟兮兮的竺鼠丟出門外。
後來他才記起,那日是他的壽辰。
那狐貍大約是看到餘掌事他們在忙著為他備宴,也想送他一個壽禮。
心口的窒悶越來越重,連眼前經文都變得晦澀難懂起來,怎麽都看不明白。
也或許是他不用心,就像他從未注意過那隻狐貍在做什麽,在想什麽,她想要什麽。
寂靜的眼中仿佛揚起一場漫天飛揚的大雪,蕭清堯在雪花落儘的尾聲裏,緩緩站起身,取下那隻被他束之高閣的木匣。
他半垂著眉眼,打開蓋子,取出那顆血紅色的留影珠,凝視良久,然後注入靈力,打開了那隻狐妖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