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玉關瞳孔一縮：“易子而食？”

素娘滿臉是淚，哽咽著點頭：“是啊，他說我的狗兒反正也活不過今天晚上了，不如趁還新鮮，先去換一個孩子來……”

葉一片聽得一陣惡心，她強忍下反胃，朝那孩子看了一眼。

那孩子已經是有進氣無出氣，臉色蠟黃，隻有單薄的衣裳下胸口微微的起伏證實了他還活著。

但就像是那男人所說，如果沒有意外，這個孩子一定活不過今天晚上。

救？不救？

葉一片沒有猶豫多久，就下定了決心：“你把孩子放下來，我給他看看。”

男人警惕的盯著她：“你要做什麽？”

韓玉關把劍橫在他脖子上，冷聲道：“放下！”他實在對這個男人沒有任何好感。

男人僵了僵，不情不願的把孩子放到了地上，素娘瞬間就要朝著孩子撲去，葉一片及時拉住了她，壓低聲音：“你也先讓開，我是個大夫，我要先給這孩子看看還有沒有救。”

“大夫？”素娘錯愕的盯著她，葉一片卻沒有什麽跟她解釋的興致，隻是蹲在那孩子的身邊，捏住孩子的手腕，化靈成t絲在他的經脈中遊走了一圈就退了出來：“沒什麽大毛病，就是餓的，你找點東西熬成糊狀給他喝了就能活下來。”

這孩子其實情況遠比葉一片說的要嚴重，但她靈力主生，隻是稍微一點就能讓這孩子重新煥發生機，為了隱藏身份，也為了不引起騷動，葉一片也隻能重新吊起孩子的生機，不敢直接把他治愈。

她的確心有不忍，但這個不忍絕不可能建立在犧牲自己的前提下。

男人冷哼了一聲，不滿道：“我們還不知道他是餓的，吃東西就能活下去？但現在要還有吃的，還用想出這樣的辦法嗎！”

素娘卻是低著頭思考片刻，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似的，鄭重看著葉一片：“大夫，我孩子真的吃了東西就能好嗎？”

男人不敢置信的抬高了聲音：“素娘！”

韓玉關冷著臉看他一眼，他頓時咬著牙低下了頭，不敢再繼續說話了。

葉一片沒理他，肯定的點了點頭，她不可能所有人都救下，但這個孩子既然碰巧路過她的麵前，也算是跟她有緣。

“好。”素娘朝她磕了個頭，伸手就要抱著那孩子走，但她膝蓋處的血液正不斷的往下流淌，抱起孩子的時候就是一個踉蹌。

“小心，你身上有傷……”葉一片連忙扶住她，下意識探脈，瞳孔一縮，呼吸緊促起來：“你……”

這個素娘的腿上竟然缺了好幾塊肉，並非是瘦的，而是東一刀西一刀割下來的，哪怕沒有親眼看見，葉一片也已經能夠想象出這個觸目驚心的畫麵，她不敢置信道：“你竟然割了你自己的肉？”

不可能是別人割的，這素娘看著並不像是唯唯諾諾的性子。

素娘沉默了一瞬，勉強的朝她笑笑：“大夫，多謝你們兄妹今晚的幫助，我要先回去熬粥了。”

熬粥？拿什麽熬？自己的肉嗎？

葉一片心裏‘咯噔’了一下，忍不住轉頭跟韓玉關對視了一眼，正好碰上他凝重的視線。

韓玉關一怔，立刻領會了葉一片的意思。

他朝周圍看了看，逼音成線，微不可察的朝著葉一片搖了搖頭。

“現在這地方人多口雜，你就算給了她食物她也護不住，還極易引起其他人的騷動，等會兒吧。”

葉一片微微嘆氣，也隻得接過那孩子，把素娘扶回原處，才回到了自己的火堆旁邊。

看著她心不在焉的樣子，韓玉關不由稍稍靠近了些，言語之中難掩關切：“怎麽了？”

葉一片抱著膝蓋，視線落在火堆中，意興闌珊的搖頭：“沒什麽，我就是覺得自己能做的太少，有點羞愧。”

韓玉關啞然失笑：“你怎麽會這麽想？”這個世上沒有比你做得更多更好的了，況且人族本就不是你的責任。

葉一片垂著眸，看著火焰不斷‘刺啦刺啦’的冒出黃色星點，下邊的木頭一截截變黑、又成了灰燼。

她不覺有些茫然，轉頭看向韓玉關：“玉關，你在維護正義的時候，不斷奔波、保護與你無關的人，會覺得累嗎？”

韓玉關瞬間明白了她此刻的心態，他沉默片刻，坦然說道：“會。”

葉一片歪著頭看他，就看見這個在她眼中一直意誌堅定的少年苦笑著開口：“怎麽可能會不累呢？我常常在想，我每天都在為著一些可能根本不會感激我的人奔波勞碌，要尊重每個人的感受，為此不惜浪費自己修煉的時間，值得嗎？”

“但有的事，不能因為累就不做，這世上總需要這樣的人去做，那這個人為什麽不能是我呢？”

他看向葉一片，眼中藏著她讀不懂的情緒：“我救人，從不是為了別人的感激；隻要我問心無愧，一直在做我自己認為值得之事，就足夠了；若是道義與私欲兩難全，我便要捫心自問，這兩者我不做哪個會更後悔。”

葉一片便知道他猜到自己的心事了：“可我這麽惜命，你這種正義凜然之人，不會覺得我自私嗎？”

韓玉關直視著她，麵色肅穆：“正義，絕非慷他人之慨；不管你是否相信，我從不認為逼妖尊獻祭之事代表正義。”

他自嘲的想，最多隻能算是為了大局。

見韓玉關此時倒是有了點自棄的落寞，葉一片也不由心中一嘆，伸手拍了拍他的肩：“立場使然，我都懂，怪不了你。”

但就算是心知肚明不怪任何人，她也絕不可能讓任何人傷害鳳燿之的！

韓玉關心中一動，忍不住轉頭看她，那雙清亮的眸子正安慰般的盯著他，火光下顯得格外溫柔。

他忍不住脫口而出：“你……”

葉一片眨了眨眼，靜靜等著他把話說出口，就看見少年欲言又止的盯著她，葉一片不由納悶：“怎麽了？”

韓玉關搖了搖頭：“……沒什麽。”既然已經知道答案，還何必問出口給她增添煩惱呢。

葉一片有些不解的看了看他，但少年似乎不打算再提，她也不打算追問，兩人各自沉默，想著自己的心事。

夜半三更，周圍的難民都已經沉沉睡去，營地裏隻能聽到窸窸窣窣的鼾聲和火花輕微爆裂的聲響。

葉一片跟韓玉關對視一眼，貓著腰，無聲無息的朝素娘所在的位置走去。

走到素娘身前，韓玉關閉上眼，用神識警惕的監察著周圍的一舉一動，葉一片則從儲物戒中取出兩個玉瓶，悄無聲息的走到了素娘背後，伸手捂住了她粗糙的嘴，壓低聲音：“素娘，是我。”

素娘正強打精神守著自己的兒子，被人忽然捂住嘴下意識就要驚叫，但下一刻就聽清楚了說話的是誰。

她抿著唇，點了點頭，葉一片才放開了她：“你跟我過來一下。”

葉一片朝著旁邊的黑暗處走去，素娘有些不放心的朝著兒子看了一眼，見旁邊的丈夫正張著嘴、發出響亮的鼾聲，才稍稍鬆了一口氣，一瘸一拐的朝著葉一片消失的方向走去。

等到素娘終於走過來，葉一片才伸出手握住她的手腕，素娘正不明所以，就感覺一股溫熱的力量從手腕處迅速朝著自己的大腿彙聚而去，很快，原本又熱又癢、還疼痛劇烈的大腿便止住了疼痛。

感覺到素娘的大腿止了血，葉一片就鬆開了手，她並非不能把素娘腿上的肉全部複原，但那樣就太過驚世駭俗了。

素娘不傻，驚駭的看了看葉一片，忽然跪下用力磕頭：“多謝仙人救我們母子性命！”

“你起來。”葉一片把人拽起來，低聲問道：“你可知道秦關？”

素娘點了點頭，敬畏的看著葉一片：“大家都傳遍了，說秦關那裏有仙人降世，去那裏能夠吃得飽飯。”

知道就好。

葉一片把手裏的兩個小瓶子塞進素娘手裏：“這兩個瓶子裏，米粒大小的是辟穀丹，吃一顆能夠飽一天；拇指肚大小的是補血療傷的藥，你拿著這個，帶著孩子去秦關，告訴那裏的仙人，他們韓師兄跟我在一起，讓他們不要著急。”

前幾天離開後，為避免鳳燿之找到她，把她帶走，葉一片硬是不敢拿出傳訊符給周寙傳訊，這也就導致她跟周寙此時已經斷了聯係——想來韓玉關也是如此，至少她沒有看見他拿出過通訊玉符。

素娘本來惶恐的想要推拒，但聽到葉一片是有事要自己做，反而鎮定下來，接過瓶子寶貝似的塞進了自己懷裏：“您放心，就算豁出我這條命，也一定要把話為您帶到！”

葉一片失笑：“那你還是要優先保證你們母子的安全。”

素娘恭敬應是，但葉一片能清楚的看見她眼眸中的堅定，顯然已經把這件事當成目前最重要的事了。

葉一片也沒再說什麽，隻是安撫的拍了拍素娘的肩膀，就離開黑暗朝著韓玉關走去：“走吧。”

在決心幫助素娘之前，葉一片就已經下定決心離開這裏，她暴露能力幫助素娘是因為惻隱之心作祟，如果素娘是個知恩的人自然是好，但她也要防備可能被素娘反咬一口。

還是抓緊時間找個安全的地方種糧去吧！

——

“我們的人已經找遍了片片之前呆的地方，始終沒能找到片片的蹤跡。”

周寙低垂著頭，看似老老實實的站在原地，實際上卻是偷偷把手心裏的汗擦在了謝臨風的後背：“凡俗界實在太大了，比修真界和妖境加起來還要大，又不能肆意利用靈力探尋，我們實在是找不到啊！”

謝臨風偷偷瞥了她一眼，無聲嘆了口氣。

鳳燿之轉著鳳羽戒，不置可否：“是嗎？”

看似表情平靜t，實際上鳳燿之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

要不是確定葉一片不會放著這些人不管，他恐怕都要懷疑這小騙子是不是已經偷偷的離開了凡俗界。

謝臨風緊張的咽了下口水：“當然了，我們可是一直在全力尋找小師叔，就是沒找到，麻煩您再等等……”

“你乾脆告訴本座，本座還得等多久？”

鳳燿之忽然笑了，聲音很輕柔，但周寙和謝臨風卻不自覺的從心底湧上一層寒意，被幾乎凝為實質的殺意震懾到站都站不穩。

鳳燿之緩緩站起身，身上的衣袍隨著他的動作而流動，像是不停流淌的血液，幾乎到了讓人窒息的程度。

“是一月、兩月。”他漫不經心的瞥了兩人一眼，眉宇間的戾氣有多重，笑得就有多燦爛：“還是一年、兩年？”

謝臨風下意識擋住周寙，哆嗦著張口：“妖、妖尊……”

鳳燿之似笑非笑：“本座給過你們機會了，可惜你們不知道珍惜啊。”

他輕笑了一聲，像是想到了什麽有趣的事情，語氣中帶著譏誚：“不肯出來，那本座就逼她出來。”

周寙兩人驚恐到失語，感覺自己的尾椎骨到頭皮中間的位置直發麻，下意識就想往外跑，但他們哪裏是鳳燿之的對手，後者隻冷笑著一揮手，兩人便失去了自由，被一根淡紅色的繩索捆住了胳膊和腿，吊在了城樓上。

“嘶……這不是仙人嗎？”

“仙人怎麽也會被吊在城樓上啊！”

“放仙人下來！”

看著底下密密麻麻的人群，周寙隻覺得自己羞憤的要死，她緊緊咬著嘴唇，心中前所未有的恨意不斷滋生。

這是何等羞辱！

謝臨風就被掛在周寙不遠處，看著周寙麵色蒼白、羞憤欲死的模樣，下意識想要安慰，但他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才發現鳳燿之或許就是為了懲罰他們這段時間的應付，根本不給他們任何求饒的機會。

程扶元看得急了，也不顧對鳳燿之的害怕，立刻找上了門：“妖尊，求您把我師兄師姐放下來吧！”

他對著鳳燿之深深鞠了一躬：“如果我師兄師姐做錯什麽事情，我代他們向您道歉，還請您放他們下來。”

鳳燿之瞥了他一眼，皮笑肉不笑道：“本座沒興趣跟你們廢話，想要讓他們下來，很簡單，你去放個話。”

“葉一片什麽時候回來，本座就什麽時候把人放下來。”

程扶元麵色一白：“可是妖尊，小師叔跟周師姐的關係最好……”“又是這句話！”

鳳燿之不耐煩的打斷了他的話，嗤笑道：“現在真是隨便誰都能拿著跟她關係好，來威脅本座了是嗎？”

哪怕他心有顧忌，不能殺了這些敢於在自己麵前蹦躂的小老鼠，可也不代表可以任由他們在自己麵前放肆！

程扶元一時啞然，就聽見鳳燿之意味深長道：“你該不會，也像你的師兄師姐那樣不識趣吧？”

他話語中的惡意森然，程扶元身體顫了顫，恭敬一拜：“是，在下這就傳出消息去。”

小師叔，您快回來吧！

——

為防丈夫壞事、也徹底對丈夫絕了念想，素娘中途設法甩掉了丈夫，隻帶著乖巧的兒子跋山涉水，用最快的速度趕到了秦關。

秦關果然如傳聞中那樣昌盛。

隔著很遠，素娘就看見人人都行走匆匆、忙來忙去，就連老人和小孩也各自在做著力所能及的事情。

放眼望去，竟然沒有一個閒著的人。

“阿娘，這就是仙女姐姐說的秦關嗎？”

臉上還殘餘幾分病氣的小阿辭抬起頭，好奇的看著秦關，終於不像是之前知道父親要把自己送給人吃後那樣滿臉死寂。

“是啊。”素娘眼眶一酸，牽著兒子的手，溫柔說道：“阿辭記住，人無信不立，知恩圖報是為人的本分，仙人對咱們有恩，阿娘這就去完成她讓阿娘做的事。”

阿辭懵懂的點頭，雖沒能完全聽懂母親的話，但卻暗暗把這話刻在了心裏。

“你是新來的？”專門負責引導新來難民的城衛快步走過來，看素娘帶著一個幼童，眉頭就皺了皺：“就你們兩個？”

見素娘攥緊了孩子，表情警惕，城衛有些頭疼的嘆了口氣：“就你們娘倆……算了，你帶著孩子去跟那些大娘們熬粥吧。”

素娘這才知道他是在考慮怎麽安頓她們母子，見城衛示意她們跟著走，她連忙開口：“這位大哥，不知道仙人在哪？”

那城衛就皺起了眉頭，朝阿辭看了一眼，自以為明白了素娘的意圖，語氣就變得不悅了：“做人要知道本分，想要把孩子送給仙人去做仙童的多了去了，可他得自己有這個命才行！”

素娘連忙解釋：“大哥，我不是為著孩子，是在外邊遇到了一位仙人，她托我來給這裏的仙人傳話的。”

城衛將信將疑的看了她一眼，見素娘不像是說謊，麵色才稍稍緩和：“可是這裏的仙人已經離開去找人了，隻有……”

隻有周仙子和謝仙人還在這裏，還被大魔頭掛在了城樓上。

素娘不知他心中想法，見他欲言又止，頓時誤會了。

她咬咬牙，從懷中掏出葉一片給她的瓶子，不舍道：“這是那位仙人賜我的，隻要大哥肯幫忙，這瓶子就是您的了。”

城衛定睛一看，便見那瓶子白璧無瑕，晶瑩剔透，儼然是用上好的美玉雕琢而成，他立刻信了，伸手去接：“我……”

一陣紅風飄過，素娘手中的瓶子沒了蹤影，周圍的人群頓時跪了一地，戰戰兢兢不敢作聲。

連麵前的城衛都立刻跪下，低著頭，朝素娘偷偷招手，示意她照做。

素娘不明所以，連忙拽著兒子在城衛旁邊跪下，就看見眼前出現了紅色的袍角和一雙看著精致異常的黑靴子，她心中一緊，就聽見一道倨傲的聲音在自己頭頂響起：“這瓶子你從哪弄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