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20

熒半跪在地,拄刀起身,暗河的水沒過小腿,隨著走動的動作,潘老婆子給她套上的紅裙子纏在腿上。

她脫離了鮫境,終於落到井下。

井上的天已經大亮,井下卻依然處在黑暗中。光照隻在井口投下幾寸光亮。

沿著河道幾米開外,有一簇藍白色的火苗。火苗隻有豆粒一般大,但在黑暗中格外醒目,它虛浮在半空中,距離地麵約有大半個人的高度,像是有人在幾米開外站著,在手裏拿著火柴或者是蠟燭之類的點火工具。

“哥?”熒低聲喚道,她不敢揚聲,甚至連這聲呼喚都顯得有些冒失。

陽界的海鮫洞裏真實存在著海鮫,陰間地界的洞裏可能存在更加未知的生物。

幾聲微弱的回聲在洞裏回響,沒有人應答。

藍白色的火光卻開始向她的方向移動。

沒有回應,不是空。

熒後退幾步,握住井繩,上攀幾尺,躲在暗河上方觀察情況。

火焰飄到她下方,火光裏露出了一張被火照成青色的臉,臉抬頭向上看,恰好和熒對上視線。

那是村長的臉。

熒躲在黑暗裏,不確定村長的鬼魂有沒有看見自己。

突然從身下伸出一隻手,拽住她的腳腕,把她從井繩上拉了下來。

熒摔進河裏,揮刀就要砍拽她的方向,又有一隻手按住她持刀的胳膊。急促的聲音響起:

“小姑娘,小姑娘!別打了!”

熒愣了一下:“你怎麽在這裏?”

這時熒才發現,藍火旁邊有一個小小的紅火星,在藍光的對比下格外不起眼。

助手叼著一支煙,把她從河道裏扶起來。村長慘白著一張臉,藍火蠟燭就是在他手裏拿著,他坐到一處凸起的石頭上,不再動作。

“介紹一下,這是我爹。”

助手道,一旁的村長向她點頭。

熒心裏發毛:“之前在陽界,你不是說村長已經……”

“對啊,”助手說,“那個被狐爺操縱的我爹,就是一個殼子,已經自己把自己嚇死了,這位才是我名正言順的親爹。”他把手裏的煙放進村長手裏:

“爹,見一麵不容易,孩子給您孝順一根,啊不,半根煙。”

村長臉色鐵青,可能是因為他的心情,也可能是因為火光奇特的蠟燭。

“說正事。”助手也和村長一樣,盤著腿在石頭上坐下,對熒說,“在你掉下來之前的大約半個小時之前,你哥就從這裏殺過去了。”

“怎麽會?”熒大腦裏過了一遍她和空分開之後的經歷。在她的感知中,從停屍間到暗河無縫銜接,她怎麽可能比空晚到了半小時那麽久。

“真的。”助手說,“可能是他本身就有通靈的能力,後來又被狐爺附了身,所以海鮫仙對他的影響幾乎為零,他的時間與幻境裏的時間獨立,你的情況大概是現實時間跟著幻境時間一起走了。”

熒點頭,她站起來:“謝謝,我去找……”

助手又說:“不用著急,你去了也沒用。兩個鬼神打起架來,還有我們凡人什麽事?”

他又把煙從村長手裏拿回來,重新叼進自己嘴裏:

“你知道你哥下來的時候,問了我一句什麽話嗎?”

熒搖頭。

助手掐滅了手裏的煙頭:“怎麽驅逐狐爺。他想跟你一起回去,但他知道,身上帶著狐爺回去就是增添禍患,所以他問我,要怎麽才能把狐爺驅逐出去。”

“所以應該怎麽做?”

煙頭隨水流漂走,助手望著煙頭消失的方向,用手指了指:“喏,你也見識過,海鮫仙,我說隻有海鮫仙才能幫他。”

熒沉默下來,她手裏的刀架到助手脖子上:

“你在殺人。”

一旁一直死氣沉沉的村長開口:“小姑娘,不要衝動。我和他媽走的早,打很小就沒人教他,結果現在成了這個氣死人的鬼樣子。”

助手舉手投降,推開脖子上的刀,對熒說:“不要衝動,這句是我爹的肺腑之言。”又轉向村長:“爹,我這叫死性不改。”

村長噎了一下,不搭理助手,對熒說道:“狐爺的禍,就是我當年一時衝動引來的。我看不慣村裏信奉海鮫仙,就從村子外麵的野地裏請來了狐爺,希望狐爺能趕走海鮫仙,但結果卻恰恰相反。”

助手接話:“狐爺不僅沒有送走海鮫仙,反而一個個殺死了村裏所有人,同時用土地作為牢籠,束縛住所有人的靈魂,打通陰陽界的隔絕,獨自享受沒有海鮫仙打擾的供奉。

“但即便如此,海鮫仙的禍患也沒用解決。”助手繼續道,“如你所見,狐爺隻是隔絕了空間,陰間地界生活的人們以為狐爺救了他們,但在陽界海鮫仙依然活著,所有人都白死了。”

“甚至狐爺也效仿海鮫仙,向村民索要生祭。”助手指指自己,“它威脅我,這個村子最後的幸存者,給它騙來外地遊客,供它享用。”

“我對事情的來龍去脈不感興趣,”熒道,“我隻想和空一起活下去。”

助手擺了個OK的手勢:“明白,關鍵點這就來了。我跟他說,要想擺脫狐爺,就要找到海鮫仙,畢竟你也知道了,外來的狐爺乾不過本地鮫,不然也不至於大費周折開辟出一個陰間地界,欺騙所有人,就為了履行它吃了雞之後對我爹的承諾。”

村長目光看著熒手中的海鮫刀:“要想擺脫狐爺,隻能走海鮫仙這條路。”

熒心底發涼:“所以,空他到底去哪了?”

助手:“回到陽界了。”他豎了個大拇指,“真是個狠人,衝到瀑布崖邊,那麽嚇人的高度,猶豫都沒有,嗖的一下就跳下去了。”

“別擔心別擔心,活著,肯定活著,不然你在這就能見到他了。”助手抬抬手,示意熒站起來:“給你留個後手。在我們村的傳說裏,海鮫刀是個就算是神都殺給你看的逆天玩意兒,如果你到那邊,真的和海鮫仙杠上了,不如試試你手裏的刀。”

“那現在走吧?”助手說,“你們這兄妹倆真是義薄雲天,兩個人沒了哪一個,另一個都活不下去。”

“對了,”助手想起來什麽,他對熒說,“你哥還問我,交換舌尖血這個儀式是什麽,我上哪知道去?”助手脖子一探,問熒,“不過你知道嗎?”

熒秒答:“不知道。”

助手笑了一下,沒接話。

“你幫了我們很多,為什麽?”

助手和村長一直送熒到瀑布邊,熒問助手。

助手笑了笑:“別在意,就像狐爺欠了一隻雞的債,就算造個陰間地界也要還回去一樣,我也是在補償我前幾年欠下的債。”

他不打算隱瞞:

“你知道吧,你哥在參加了一個點蠟燭的儀式之後,突然就能看見臟東西了。”

雜誌社的通靈遊戲,熒知道這件事。

“那些蠟燭,是我年紀輕不懂事。”助手說,“回村後,我發現所有人都莫名其妙死去,於是我煉了村裏人的屍體,做成了屍油蠟燭,那時候也不覺得害人是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想知道屍油蠟燭有什麽奇特的功效,就拿到市場上去賣。”

熒皺眉,等助手下文。

“結果,來了個愚蠢清澈的大學生,大包大攬,一口氣要了所有的屍油蠟燭,還向我嘚瑟,說他今天晚上要和他們社團的人一起點燃所有的白蠟燭,玩什麽遊戲。我一聽那敢情好啊,看熱鬨哪有嫌事大的,我說給你給你全給你,看你人還怪好的嘞,什麽都跟我說,給你打個八八折。”

熒知道後來的事了。當時空坐在窗邊攝像,是出風口,屍油蠟燭的影響全部歸攏到他一個人身上,再加上空本身八字偏弱,從此他能夠看見這個世界不存在的東西。

熒深吸一口氣,對助手道:“出去之後,我會報警。”

助手吊兒郎當:“沒用,不信你試試,警察管不到我了。”

“你猜猜我是怎麽來到這的?”

熒搖頭。

助手隻是笑,他指村長手裏的藍光蠟燭:“我煉了我自己。”

21

跳崖隻持續片刻,很快熒就在瀑布中間的位置停下,落到某個石台上。

即使空氣中充滿水腥氣,也掩蓋不住一股脂肪燒焦後的難聞氣味。

石台向懸崖內部凹陷,隱約亮著藍色的火光。

熒想起助手說過的話,胃部一陣惡心,她壓住生理心理雙重不適,看向石台裏麵。手機白光照出一座不自然的石堆,並非天然形成,而是人工由河流鵝卵石摞成的石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