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17
也許因為天快亮了,女鬼全部消失不見,不知道自己已經死去的村民也三三兩兩散去,破敗的房子門栓吱呀作響,寂靜的路上偶爾傳來人聲。
“剛才我和大家聊過了,返回陽間的辦法有很多,但最重要的一點是在自己和周圍人眼中,你已經死去。”
熒拉著空匆匆跑過一條條村間小路,她的目的地是村子中心通向海鮫洞的水井。
“助手是跳井,和我們一起來的那三位被鬼撲臉,大家都是抱著必死的心態,反而打開了重返陽間的門。”
熒沒提她跳海。她握緊空的手說:“哥,對不起,以後我不會這樣了。”
鮫境裏空以為她死去的時候,他的眼神,他說的話,熒不敢想。
“助手是本地人,他經常在兩界間穿梭,他的方法是最好的選擇,我們也走他的路,馬上就能回去了。”
“熒。”空的聲音自背後響起,語氣平淡,如同再普通不過的一句陳述。
“我很開心。”他說。
熒心裏沒緣由地發慌,情緒壓死了她的動作。她停下來,回頭看他。
空將她的手握在掌心,語調和緩,熒聽出幾分鄭重:
“知道你還在,沒有什麽比這更好的了。”
“哥?”
空突如其來的鄭重,她手心冰涼。
他輕輕鬆開她的手:“你回家吧。我被狐貍附身了,我已經回不去了。”
早有預感,但這句話由空親口說出的時候,熒反而平靜下來。
她說不好自己此時是冷靜,還是已經被憤怒衝昏頭腦後僅存的理性,她目光定定看著空,手心裏原本二人交錯的體溫在晨風中漸漸清零。
“你想讓我一個人回去?”
熒笑了,字字分明咬出來:
“以為我死的時候,你一幅要跟我殉情的模樣,怎麽現在事情到你頭上了,你讓我自己走?”
“熒,”空像安慰小孩一樣,安撫她的頭發,“殉情不是這麽用的,你回家吧。”
熒雙手拽住空的衣領,逼迫他低下頭來,四目相對,呼吸近在咫尺。她還是笑:“哥,麻煩你對你在我心裏的分量,定位更精準一點。”
假如空篤定心思做一件事,就算是她也想不出勸他回來的辦法。
熒與空不同,她的學習背景和經歷,確實她並沒有太多時間和精力深挖人際和口才,她並不懂怎麽才能有效說服他人。
但如果對象是空,事情就好辦得多。
她暫時清醒的神誌不斷被什麽衝擊。她告訴自己,她不懂人情世故,但她懂空。
距離太近,空下意識屏住呼吸。他知道現在不適合推開熒,就在已經近乎危險的距離輕撫她的臉,低聲道“對不起”。
懷中的少女抬頭,天真懵懂的表情,一瞬間空感覺時光倒流,他看見了小時候跟在他背後,語氣軟軟喊哥哥的熒。
“哥,剛才從海裏逃出來的時候,我見到助手了,他沒死,甚至這裏我們遭遇的一切,都是他一手推動的。”
半真半假的謊言,最難辨別真假。
熒咬破舌尖,血腥味溢滿感官,她忍住抽氣的衝動,開始講述編造的內容:
“他告訴我,成親是狐爺軀殼新上位的必經典儀,村裏人為了留住狐爺,會給狐爺娶親,希望借助姻緣的方式給精怪套上枷鎖,長長久久地保佑他們村莊。”
天光發亮,就算不借助照明,眼前之人的麵孔也逐漸分明。熒看到空聽了進去,而且皺眉思考,她就知道她已經成功了。
“但這個儀式還有另一重用意……”
熒的話語娓娓道來,多了一重誘敵深入的意味。
她攬住空的後頸,狠狠撞到他唇上。空完全被熒撞蒙了,熒發狠咬他的嘴唇,空像根木頭一樣,隻是瞪大雙眼,任她拉扯。
空回神,漲紅了臉,連忙推熒。熒收緊胳膊,兩個人貼得更緊。
“不,熒,我們……”
喘息間空感受到熒胸腔震動了一下,像是氣流帶動的一聲笑,他脖子上的某處被熒用力掐住。熒對人體構造了如指掌,她掐住關竅,逼著空鬆開牙關,踮腳咬破了空的舌尖。
二人的血糾纏在一處。
窒息與疼痛交織的快感。
唇齒糾纏的喘息間,熒控製好自己急促的呼吸,在耳邊對空低語:
“洞房花燭的最重要環節,新郎新娘交換舌尖血,自此兩個人同生共死,共享生命,隻要新娘不死,狐爺的軀殼就可以保留。”
熒低眼看見空的嘴唇,豔紅的光色,唇角還在微微滲血。她是第一次親吻另一個人,吻技爛得很,不小心就把她哥的嘴唇磕破了。
熒放開空,腰間感受到束縛,掙紮了一下空也沒有鬆開。不知什麽時候,不僅僅是她控製他,他也抱住了她。
熒胸口暢快,呼出淤積的負麵情緒,她靠在空懷裏,低聲對他說:“但這是個不公平的契約,新娘死去,狐貍卻不會有半點差池,狐貍死掉,新娘卻會追隨而去。”
“所以說,哥哥,你不能死,現在你身上可是掛著我的命。”
血水從她的唇邊滾落,一道紅豔的留痕,在空胸前散成一片鮮紅的花。
怪異諸邪。空見過何等超乎理解的世界。她講到的新故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熒上了一道保險。
如果說還有什麽能留住空,那隻有她自己的性命。
空虛虛環住她,他的氣息撲在她發頂。熒聽見空嘆了一口氣,輕聲說好。
18
磚砌的水井,為了加固,井壁又被糊上了水泥。
這口井通往流經村莊的地下暗河,暗河因落差形成瀑布,最終彙入海洋。
終於,能結束了嗎?
熒不安地牽著空的手,站在井前。
空扶著她的胳膊,從熒的狀態,他大致能猜出她一夜的奔波。
“井下有繩子,”熒說,“打開方式不對的話,我們再跳一次。”
“好。”空答應。二人翻身一躍而下,村莊的景象消失,眼前劃過井壁的石磚,磚縫裏隱約青綠色的苔蘚。
熒的手受傷了,空手裏虛攥著井繩,如果有不對勁的情況,他會立即收緊,把熒和自己拉上去。
清晨微亮的光消失。落地腳下卻綿軟無力,兩個人同時失去重心,一齊倒了下來。
居然不是純粹的黑暗,不知道哪裏有些微光源。
眼睛適應了光線,空四下環視,他收緊手臂,緊緊抱住熒。
熟悉的場景,對麵的床鋪上還傳來低矮的鼾聲。這是他的大學宿舍。
窗外在下雨,窗戶沒關,水腥氣從窗口飄進室內,纏繞嗅覺。藍色半透光的窗簾在潮濕的風裏鼓動。
風暫歇,窗簾垂下。
勾勒出半截人的身體。
這是他的記憶。
懷裏熒推他,示意他鬆手。
空沒有動。
如果沒記錯,這應該是雜誌社團建結束後的當晚,他第一次見到那個世界的東西。
“熒,沒關係的,這裏是我的記憶。”他輕聲對她說,“隻要睡過去就好,就能從這裏脫出。”
長達數年的折磨裏,大多數情況都是他假裝沒看見,把自己和鬼怪都糊弄過去。
水聲粘膩,不知道是窗外的雨,還是半截人切口滴答的血液。
熒被空用被子捂了半天,身上黏糊糊出了一層汗。她壓低聲音問:“是幻境嗎?我之前在海鮫洞的時候也遇到過。”
空手上的力氣小了些,他問熒:“當時你是怎麽離開的?”
熒想了想:“搞大動靜,驚動海鮫,脫離幻境,開追逐戰。”
空:……那算了。
“不過,要說觸發的契機,除了我喊了話,還有另一點,”熒思索片刻道,“和幻境中的人直接碰觸。當時我碰了你一下,但什麽也沒碰到,先是嚇了我一跳,那然後才從幻境中離開的。”
她模糊了一下事實。畢竟她才理智清零親了她哥一口,這個時候說她還在鮫境中攔腰抱過他,可能不太合適。
“是抱了我一下麽?”空問。
熒沒吭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