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之淞仍是不信。
高維人,總得有一點高維的樣子吧。
他們作為任人魚肉的低維人,又怎麽能真正理解得了高維人的想法?
這難道不是另一種形式的自以為是?
江舫卻說:“就算高,又能有多高呢。”
他將自己在“鬥獸場”內出售的冰激淩杯子上看到上個副本裏【腦侵】公司的標識的事情告知了兩人。
易水歌吹了聲口哨,迅速get了江舫的意思:“……讚助商?”
有讚助商,或許意味著存在商業活動?
高維也有商業活動,那麽,是不是說明,他們的社會體係也和他們有近似之處?
然而,林之淞向來頑固,天生過分喜歡追根究底。
所以和他交流時,他的表現往往隻能用一個“杠”字形容:“未必。你為什麽會認為你們經曆的【腦侵】是高維世界,而不是一個普通的副本?說不定隻是設計出了差錯,讓副本和安全點內的配飾花紋撞車了。”
江舫笑笑。
“其實我早就覺得不對勁。”他說,“從我們誤打誤撞綁架了那扇門開始。”
在【沙、沙、沙】副本裏,南舟本來已經破解了教學樓的秘密,卻因為要救孫國境,采用了非常規手段,把那扇門直接暴力收繳了。
他們算是鑽了係統設計的空子。
那時候,江舫就發現了他們的弱點。
——他們居然要通過更新係統來回收這扇門。
一旦南舟拒絕更新舊版本,他們就拿被綁架的boss毫無辦法。
即使“立方舟”短暫地擁有了能夠徹底攪亂遊戲規則的能力,他們也隻能耐著性子,和他們交易斡旋,贖回boss。
他們在鬆鼠小鎮逗留的8個小時,既是為自己舊版本裏僅剩的氧氣消耗留出時間,也是為鬆鼠小鎮裏的玩家撤出留出時間。
同時,也是給遊戲官方留出時間。
事實是,8小時過後,官方無所作為,最後是靠利誘“立方舟”,才讓他們主動退了一步。
表麵上看,這隻是一點點積分損失。
但實際上,官方完全在江舫麵前暴露了弱項。
——祂們並不像玩家想象中的那樣強大。
江舫對這一點的體驗,比其他玩家都更加直觀。
他作為強製入服的測試人員,是無比清晰地感受到了遊戲係統的逐步完善的。
這也是易水歌和林之淞第一次知道,在半年前那場小規模的第四天災中,唯一的幸存者在陷入昏迷期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
“最開始,我們一直玩《萬有引力》裏的副本。我們經曆的副本存在重複性,有的時候會碰上相同的副本,也得重新打一遍。”
易水歌擁有企業級的理解能力,不消多說,就理解了江舫的表意:“高維人在收集人類的相關數據。”
江舫點頭:“所以,這些高維人士,不能直接分析人類的體能數據,而是需要人類來‘測試’。”
他頓一頓,又補充上一句:“他們收集信息、完善係統,足足用了半年。”
林之淞心內一動。
以現如今日臻成熟的遊戲科技而言,人類已經基本實現了生物技術和電子技術的完美融合。
思維之劍所指之處,便有一個小世界欣欣向榮地建立起來。
原版的《萬有引力》,從正式立項,到公測,再到開服,時間隻有三年。
而那群高維生物,是在這個成熟遊戲打好的地基上,另建起了一棟高樓大廈。
這同樣是了不起的偉業。
但聽到江舫的話,林之淞感覺眼前隱匿於迷霧的龐然巨物,身形好似縮小了一點,沒有那麽猙獰可怖了。
……是啊,如果這些天外來客真如自己想象的那樣強悍,擺弄他們,就應該如同擺弄籠中蟀,甕中蛙一樣。
林之淞甚至感覺,如果把《萬有引力》真正的開發團隊和這群高維生物放在一起,讓他們同時以《萬有引力》為藍本,延展打造出另一個新遊戲,他們的完工速度或許不相上下。
……可能人類的開發團隊還會因為007禿頭爆肝,更快一步。
但經過一番細想後,林之淞的心再次沉甸甸地往淵藪裏墜去。
“不對。”林之淞說,“沒有這麽簡單。”
高低杠選手林之淞又開始了他的表演:“如果他們的時間,和我們不是同步的呢?”
比如,就像中國古代神話中,天上一天,地上一年。
高維是他們無法理解的存在,地球的半年,於高維來說,說不準隻是彈指一瞬間。
倘若是這樣的話,那他們的科技,人類是拍馬都追不上的。
他越說,心頭越涼。
高維的陰影愈發濃烈地籠罩在他的身上,讓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冰寒徹骨。
那起初並沒有多少人當真的【sunexe未響應】,事後想來,它遮天蔽日地成為了獨屬於林之淞的噩夢。
那是一種冷冰冰、無機質的恐怖。
背後的潛台詞,讓人細思極恐。
高維在窺視。
高維在刺探。
高維早早向人類發出了警告,還特地用了人類能夠理解的語言和形式。
然而沒有一個人讀懂了警告。
或許,祂們知道,人類其實並不能理解這背後的含義。
就算理解了,地球就在這裏,人類也無處可逃。
這不過是他們提早出好的恐怖謎麵,靜等著大規模失蹤事件發生後,才讓人們後知後覺地自行得出謎底,自行恐懼戰栗。
……這不過是一個惡劣的遊戲彩蛋罷了。
“還有,大規模失蹤在全球各地都有爆·發。”林之淞澀著聲音,說,“他們是有能力直接控製地球的。”
對於林之淞的悲觀,江舫給出了回應:“然後,這樣一群時間流速極快、有能力控製地球的高維人士,卻花了8個小時也沒辦法從我們的背包裏移除掉一個boss。”
林之淞:“……”
的確。這中間存在矛盾。
但因為雙方信息實在不對等,他們隻能在讓人喘不過氣的陰影之下,進行最極限的揣度。
把對手想象得堅不可摧,其實並沒有什麽用處。
更何況,祂們似乎的確存在力不能及的情況。
終於意識到自己一直在長對手誌氣的林之淞微喘了一口氣,將跑偏的話題拉回了正軌:“你也是在遊戲過程裏遇上南舟的嗎?”
“南舟”兩個字,似乎又穩又輕地觸動了江舫的一顆心。
江舫笑了:“是。最幸運不過的事情。”
易水歌、林之淞:“……”
好好好,是是是。
談正事,談正事。
江舫繼續講述了自己昏迷後的精神冒險。
從《萬有引力》的自帶副本,到了全然陌生的新副本。
從一開始的隻有pve模式的遊戲,發展到了pvp。
對體力、智力、人情、人性的考驗,步步升級,不斷更新。
的確,如他所說,幕後的人在不斷汲取訊息、完善關於人類的認知。
然後,當一切成熟之後,遊戲正式開服,將上萬的人類投入不重複的遊戲副本當中。
想到這裏,林之淞給自己人潑冷水的苗頭又開始蠢蠢欲動:“他們的遊戲副本從來不重複。”
易水歌卻意外地發表了意見:“我認為,這些遊戲副本,是早就被開發出來的現成副本。我們隻是被扔進去了而已。”
江舫讚同這個觀點。
他們在【圓月恐懼】中撿到的那截蛙臂,還有【腦侵】裏因為遊戲失敗而被困的錫兵、天鵝、小人魚海域裏支撐著燈塔的、密密麻麻的浮偶……
那些都是曾經的玩家。
隻是和他們隸屬不同的種族罷了。
同樣經曆過【圓月恐懼】副本的林之淞想了一想,也認同了這樣的觀點。
江舫又說:“這場遊戲是具有明確競爭機製的,也對遊戲人數進行了限製。所以,你們認為,在高維人眼中,我們這場遊戲究竟是什麽形式?”
專業人士易水歌給出了一個相對靠譜的答案:“我們每個人的自主性很強,沒有強烈的被操縱感,遊戲中的一切生存選擇都是我們自己做下的,外界的參與感並不強。所以,我猜是直播,遊戲直播,下盤押注。”
談到現在,局勢逐漸明朗。
他們的對手,這個高高在上、施予他們能力、技能和氧氣的“神”,或許並非全然的堅不可摧。
江舫問林之淞:“你把我們私聯的事情告訴你們賀隊了嗎?”
林之淞答:“沒有。”
如梁漱所說,林之淞還隻是學生兵。
他雖然同樣願意為了責任而死,但缺點是意識不行,組織紀律性相對鬆散。
江舫又問易水歌:“你呢?告訴謝相玉了嗎?”
“他想他不會希望知道這件事的。”
易水歌側目,望向身側露著半副瘢痕駁駁的肩膀、脫力昏睡的人,替他把被子往上掩了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