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片由身體構成的基座。
密密麻麻的、仿佛狐獴一樣直立在水中的木塑,拱衛著燈塔,
他想,不會簡單的。
折在這裏的玩家,數量不少。
江舫和他是一樣的想法。
即使沒有看到那由無數玩家屍骸填就的燈塔島,他天然的警惕心也絕不允許他掉以輕心。
至於李銀航,她雖然想著遊戲簡單,可作為一個經曆過起碼義務教育的人來說,她明白,能給出“十五分鍾”答題時間的,一般都是壓軸題。
所以,三人都沒有對遊戲降低分毫戒心。
因為遊戲規則過於簡單且分明,不需要做過多贅餘解釋,作為遊戲主持人的人魚宣布遊戲正式開始。
在回收了用於演示的漂流瓶後,一大片漂流瓶如同受到潮汐影響的魚,搖搖蕩蕩地朝著小人魚身邊聚攏。
她從無數漂流瓶中挑出一隻,拋到了礁石矩陣的中心點。
瓶子被海潮簇擁著,一高一低,一起一伏。
最後,瓶口直直對準了李銀航。
她成為了第一個吃螃蟹的人。
她後脊梁一麻,瞬間打起了十二萬分的小心。
看著漂流瓶小魚一樣向自己漂來、最終停留在了礁石前,李銀航探手拾起,拔開瓶塞,展開紙張。
紙上的問題是:現實裏,你最好的同性朋友叫什麽名字?”
李銀航字斟句酌地反問:“這個同性朋友,指不指代超出範圍的親密關係?比如親人,愛人?”
小人魚耐心作答:“‘朋友’,指代的是在你的價值體係裏普通且尋常的朋友的定義。如果指其他關係,會用其他名詞指代的。”
南舟聽到這話,微微擰住了眉頭。
這個定義讓他頗為不解。
既然都是朋友了,還能不涉及“親密”嗎?
但是現在回答的是李銀航,他不希望自己的話乾擾她的思路和判斷。
李銀航認真回想了一番。
除了中大獎進入《萬有引力》以外,她的一生相當平凡。
她的朋友不少,但大多數都是普普通通,能偶爾一起湊單喝一杯奶茶、在一起看幾場電影的關係。
既沒有什麽刻骨銘心,也沒經曆什麽生死考驗,所以整體而言,就是“普通”而已。
南舟和江舫都是異性,不在答題範圍以內,不然的話,她很想厚臉皮地算上南舟。
……即使南舟隻是把她當隊友。
短暫的思考之後,李銀航給出了答案。
“車潔。”
這是她的同事,也是她在大麵積失蹤事件爆發時不幸失蹤的舍友。
她們兩個本來就是大學同學,是鄰寢,畢業後進了同一家單位,在一起同住兩年,關係融洽,偶爾小吵。
總而言之,是對方生病了,會連夜背著人上醫院的關係。
相較之下,車潔應該算是她成年之後關係最好的朋友了。
聽到李銀航的答案,小人魚有鱗片覆蓋的魚耳輕輕動了動,似乎是在聆聽海洋的訓示。
少頃後,她無奈又溫柔地吐出了一個字:“不。”
李銀航一時沒能聽懂,懵了一下:“……啊?”
“……不。”小人魚篤定道,“她不是你最好的朋友。”
李銀航一怔,一股寒涼直衝天靈蓋:“……為什麽不是?”
“這不是我判定的。是記憶之海的裁決。”
小人魚的嗓音柔柔的,
少頃,她給出了海洋的反饋:“你最好的朋友,叫夏玉實。”
李銀航:“……?”
她花了些時間,才回想起夏玉實是誰。
那是她高二時和她住過一年宿舍的同學。
因為她原先的宿舍有兩個室友申請走讀,李銀航搬去了新寢室。
一開始時,她並不知道夏姑娘的情況,也不明白為什麽其他幾名舍友都對夏姑娘愛答不理的。
剛搬進宿舍,李銀航和獨自一個躲在一邊的夏姑娘熱情地攀談了幾句。
直到和她深入交往下去,李銀航才知道,因為家庭問題,夏姑娘患有嚴重的心理疾病。
她喜怒無常,好的時候千好萬好,脾氣不好的時候,能在宿舍裏砸玻璃哭鬨著要自殺,且對人的依賴心極強。
她一下就黏上了對她示好的李銀航。
這一年相處下來,李銀航又是心累,又是怕自己一旦和她決裂,會導致她想不開,心力交瘁,自己差點抑鬱。
後來,因為她的狀況太嚴重,學校給她辦理了休學手續。
休學之後,夏姑娘還是鍥而不舍,頻頻給她寫信。
這種情況,直到李銀航去外地讀大學才有所好轉。
小人魚說:“根據你和她相處時分泌出的激素、付出的情感價值等等因素,綜合評定分數之後,記憶之海說,她是你最好的朋友。”
李銀航還想爭辯:“可是……”
“你的記憶,會欺騙你的。”小人魚說,“但記憶之海不會。”
話音未落,李銀航感覺自己的雙腿倏然一木。
她惶然地低頭一看,自己小腿的一部分已經不會動了。
她懷著強烈的恐慌,將手覆蓋上去。
觸手是一片木偶的冰冷質感。
——記憶,是一樣詭異的東西。
——它看不見,摸不著,會美化一些想要銘記的東西,也會淡化一些刻意想要忘記的東西。
最終,出現在腦海裏的,隻是混沌的假象。
而他們要在腦海中已經形成、且被他們確鑿無疑相信的假象裏,去尋找真實。
……即使,這種真實是各種客觀的、與情感無關的數據堆疊而成的。
遊戲繼續。
新的漂流瓶進入礁石矩陣。
晃動漂浮一陣後,瓶口對準了南舟。
南舟平靜拾起了漂流瓶,拆封之後,展開了團作一團的問卷。
上麵的問題是:“你和你的同性朋友,一起做過的最快樂的一件事是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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