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舫觀察著他的神情:“需要我們幫助嗎。”
南舟:“嗯。”
在天色轉黑時,他們繞過了森林裏的重重迷障,在沼澤邊如約找到了等待著的小鳥英格爾。
南舟將從地窖裏找來的半截新鮮麵包交給了它。
英格爾對這半截麵包的品質非常滿意,剛要收下酬勞,南舟就對它開了口。
“你真的能帶我們找到出去的門嗎?”
“是的。”英格爾說,“你們並不是我遇到的第一個玩家。既然你已經找到了那兄妹兩個人的秘密過去,也在那段過去裏為我找到了麵包,那麽作為回報,我會帶你們返回正常的時間線,找到你們應該出去的那扇門。”
……那就沒錯了。
英格爾的這句話,驗證了南舟對它的判斷。
在躲在樹林裏、偷聽到英格爾和兄妹二人的對話時,英格爾的幾句話就引起了南舟的注意。
“你們的心願,總是要付出代價的。”
“那根本不是麵包。”
它知曉這個世界的真相。
它知曉兄妹兩人的過去和未來,知道過河的兄妹會遭罹什麽樣的命運。
它甚至可能無數次搭載著第三條時間線的兄妹,奔向第二條時間線的弑父之命。
那麽,它有可能是存在於這多重時間線之中的全知者。
據它剛才所說,它甚至可以帶他們穿梭時空。
但它終究隻是一隻鳥罷了。
它像是一個理智的旁觀者,知道無法挽回兄妹兩人的命運,也隻好看著他們兩人,和原先的自己一樣,逐漸浸入無邊的泥淖之中,為自己的選擇付出應有的代價。
當確定這一點後,南舟的想法就更加篤定了。
“那麽,我有一個私人的請求。”南舟說,“可以請你幫我一個忙嗎?”
小鳥疑惑地歪了歪腦袋,漂亮的小黑豆眼撲閃著眨了眨。
和當初做了交易的兄妹二人一樣,南舟、江舫與李銀航搭載上了小鳥如同魔法飛毯一樣的翅膀。
它尖銳地啾了一聲,掠入林間,像是一架小型飛機,靈活地橫向避開枝杈樹葉、灌木矮林,一路來到南舟他們遇見遺棄兒女的樵夫的林中附近。
它向著一點虛空,一頭紮入。
它載著三人,從第四條時間線闖入了第三條。
它虛幻的身影從沼澤的淤泥中鑽出,逐漸由虛轉實,馱著三人,再次鑽入森林。
在英格爾的身影掠入叢林後不久,它路過了南舟和江舫接吻的地點。
再往前一陣後,它再次一頭紮入了林中的虛空。
他們回到了第二條時間線。
那間充斥著新鮮血肉氣息的小屋。
剛剛吃儘父親血肉的兩隻小血葫蘆,正在沙發上相依而眠。
他們還沒有從飽餐一頓的幻夢中蘇醒。
偏偏走到這裏,英格爾不再前進。
它無聲無息地收起了羽翅,重新恢複了正常的體型,站在沒有被鮮血浸染過的一塊地板上,一邊矜持地用灰喙整理羽毛,一邊用一雙豆豆眼示意南舟儘快動作。
死死盯著那兩個不知道有沒有真正吃飽的昏睡的孩子,李銀航的後脊梁直往外冒白毛汗。
她的汗腺裏像是有人在用毛細針一下下捅紮著,冷汗伴隨著酥麻感,緩慢從身體深處滲出。
這種緊張的感覺糟糕至極。
她到現在還不能完全理解,南舟為什麽要求英格爾在第二條時間線裏停駐?
南舟也沒有耽擱。
他馬上動作,轉入獵戶的房間,打開未上鎖的抽屜,無聲地從裏麵取出了十幾塊本屬於女巫的金條,斂入了背包中。
當他折返回客廳時,大概是感覺到被人緊緊盯視著,妹妹翻了個身,迷蒙著睜開了眼。
李銀航駭了一跳,剛想去找英格爾,南舟就一邊一個,抓住江舫和李銀航的手。
李銀航回過神來,忙捉住了英格爾的翅膀。
而江舫上前,握住了生長在獵戶胃部的門把手,迅速下壓——
妹妹睜開被血糊住的眼睛,卻隻來得及看到落在地上的一小片雪白的鳥羽。
他們又跳轉回到了第三條時間線。
——也即兄妹兩人剛剛逃出糖果屋,想要回家的時間線。
這一路,有英格爾載著他們,他們以極少的時間,穿過了第三條時間線。
英格爾在沼澤上,頗不舍得地從已經漸有禿相的翅膀上抖下一片羽毛,幻化成門。
他們闖回了第四條時間線。
幾條時間線的時間,都是同步推進的。
因此,當他們回到第二條時間線時,吃飽了的兄妹兩人仍在小憩。
而當他們回到第四條時間線裏,天已然全部黑透了。
南舟從英格爾背上爬下,示意江舫、李銀航和英格爾在原地等待後,一人走向了密林深處。
饑餓也在無情蠶食他的胃,但南舟的步伐邁得很踏實。
他的臉上仍然是冷冷淡淡的,很難看出他這一路的奔忙,究竟是為了什麽。
遙遙地,他聽到了兄妹兩人恐懼的哭聲。
他站住了腳步。
哥哥攬著妹妹,蜷縮在一棵死樹下,拍打著她後背的手指微微發抖。
區區一棵樹投下的龐大陰影,看起來就已經足夠將兩個孩子吞吃殆儘。
妹妹嗚咽著:“哥哥,我怕,我餓。”
哥哥親吻了她冷汗涔涔的額頭:“格蕾特,不要害怕,我們會找到回家的路的。”
妹妹哽咽著:“可你撒下的麵包屑都被小鳥吃掉了。我們回不去了……”
哥哥扶著樹,攙著妹妹,和她一起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不要緊。一定還有一些剩下的。我們再去找一找——”
他們懷抱著一線希望,跌跌撞撞地繼續悶頭向密林深處闖去。
在月光稀薄的黑夜裏,誰也沒想到,是一股香氣率先為他們指明了方向。
是新鮮麵包的甜美香氣。
兄妹兩人緊走幾步,借著那一點微薄的月色,看清了地麵上出現的一片雪白如細沙一樣的麵包屑。
哥哥登時燃起了希望:“格蕾特!看到了嗎!是我們的麵包屑!”
妹妹大喜過望之餘,也有一點點的猶豫和懷疑:“是嗎?我們家裏剩下的麵包,有這麽好嗎?”
哥哥來不及深想,他拉著妹妹熱乎乎的小手,仔細尋找著地上的麵包屑,一路向回走去。
饑餓難忍的南舟出於謹慎,還是沒有動一口從最後一扇門的地窖內取來的麵包。
他拿來了整整一根。
一半分給了英格爾,另一半正在他掌心,被他搓成細屑,如沙滑落。
他一路撒下麵包,引導著迷途的兄妹二人走上正確的道路。
為了方便行動,他借來了李銀航的手機,調亮光線。
一道異常的光團在南舟身側浮浮沉沉。
這細微的光線自然也吸引了兄妹兩人的注意。
妹妹好奇道:“那是什麽呀。”
“是螢火蟲嗎。”
“是一隻會發光的小鳥嗎。”
哥哥提議:“我們趕上去看一看。”
但隻要他們加速,那團光也會緊跟著加速。
所以他們一直沒能看清為他們引路的,究竟是什麽。
就在這一通帶了點趣味性的你追我趕中,兄妹兩人遠遠看到了屬於家的、熟悉的燈火。
二人齊齊刹住腳步,麵上浮現出了歡喜和悲哀交織的複雜神情。
他們不約而同地想到,他們究竟是為什麽會在密林中迷路的。
這已經是父親第二次試圖拋棄他們了。
他們這次又回來了。
那麽,難道不會有第三次嗎。
這個家——沒有了母親的家——還能回去嗎。
兄妹二人執手呆立、彷徨許久後,突然,一塊小石子落了下來。
噠噠的細響,引起了二人的注意。
他們循聲望去,借著家窗投射而出的燈光,看清了二人腳邊不遠處的樹下,攢聚著幾團暗暗的金光。
他們湊近一看,頃刻間瞠目結舌。
是金子!
好多的金子!
哥哥一屁股坐在地上,望著妹妹,小聲說:“這麽多……是誰丟的?”
妹妹同樣緊張地小聲答道:“不知道……”
對視一番,屬於兄妹倆那點狡黠的小智慧,終於上了線。
哥哥說:“這是我們在森林深處撿的,是不是?”
妹妹馬上接過話來:“嗯!是森林裏的女巫贈給我們的,她是一個善良的好人,隻會贈給她喜歡的人。”
哥哥:“我們給家裏帶來了財富,父親和那個人,就沒有趕我們走的理由了,是不是?”
妹妹眨巴眨巴眼睛,和哥哥一起發出了驚喜的竊笑。
他們裹起金條,滿懷著對家的渴望,踏入了那片光。
而一隻提著燈籠的小鳥,正坐在一片黑暗的樹梢上。
目送著兄妹兩人踏入家門,聽到從門內傳來驚喜的騷動和繼母貪婪的“是在哪裏發現的”的質問後,南舟腳跟一點樹乾,輕捷地跳落下來。
但大概是因為餓過了頭,他落地時雙腳一軟,正要往前栽倒,一雙手從旁側伸出,準確無誤地攬住了他的腰,抄抱住他的膝彎,將他穩穩當當摟在了懷裏。
南舟看不清黑暗那頭的人是誰。
但他知道。
他自我檢討道:“沒跳好。”
江舫把他穩穩抱好:“下次努力。”
南舟掙紮了一下。
他知道,江舫現在的體力也是所剩無幾了:“我能走。”
江舫的聲音,在夜色裏既輕且暖:“我知道。”
但他還是抱著。
南舟也不忸怩,見他不肯放,索性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窩在了他的懷裏:“怎麽不在河邊等我?”
江舫:“我怕你走丟了,就來你的終點等你。”
南舟並沒有對兩個人提及自己的計劃,隻說了自己要在幾條時間線裏來回橫跳幾下,去辦一件事。
因為這是他自己的構想,和副本遊戲本身關係不大。
南舟不讚成道:“你怎麽知道我會來這裏呢?萬一走丟了怎麽辦?”
“不會的。”
江舫含著笑意,說:“我們兩個彼此靠近的時候,隻要我丟了我自己,就能找到你了。”
“每一次,都是這樣的。”
南舟:“?”
他聽不大懂江舫的邏輯。
他隻覺得,仰躺在江舫懷裏,仰頭看去的那片星空,很美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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