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本推進到現在,南舟對四場遊戲的性質有了一個簡單的總結。
錫兵關卡,是益智棋牌類遊戲。
野天鵝關卡,是密室逃脫類遊戲。
大灰狼關卡,是真人角色扮演類遊戲。
眼下,他們正在進行的遊戲,更像是一個高互動性的冒險rg遊戲。
如果配上文字選項,特征就更加鮮明了。
“點擊選項,是否要吃下兄妹兩人的糖果。是?否?”
“點擊選項,是否要救下即將被吃掉的父親?是?否?”
“點擊選項,是否要查看小鳥掉下的羽毛?是?否?”
“點擊選項,是要跟隨即將被父親遺棄的兄妹倆,還是去尋求小鳥的幫助?”
這一關內,他們麵臨著許多選擇。
每一步的選擇,都關乎他們在每一扇門裏耗費的時間。
一旦走了岔路,過關的時間隻會越拖越長。
到時候,到底是被活活餓死更可怕,還是陷入暴食的瘋癲後、隊友之間彼此攻擊吞食、徹底淪為糖果屋的奴隸更可怕,就很難說了。
就像他們現在,和核心nc背道而行、轉而尋找新的過關思路,就算得上是一樁冒險行為了。
但他們最終還是選擇回到那間小木屋。
那是在三個遊戲規定的地點中,唯一可以獲取正常食物的地方。
也是兄妹兩個一心想要回去的家園。
小木屋比他們上次來時的破敗感更重。
門前的落葉久久不掃,滿地焦脆的枯黃,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隻要走近,就必然會踩碎落葉,發出響動。
外麵的雞籠裏滿布雞糞的斑點。
籠子已經空了,不見一點活物。
外麵有一隻狗食碗,邊緣已經浮滿了塵垢。
塵垢裏結著幾綹暗黃色的狗毛。
這裏曾是兄妹兩人夢中的伊甸。
但現在已經不是了。
一個乾瘦的女人正在客廳裏咯吱咯吱踩著紡車,滿麵不耐。
即便在放鬆狀態下,她的柳葉眉也是吊著的,牽扯著她的眼睛也刁鑽地向兩側飛起。
因為饑餓,她的皮膚枯瘦蠟黃,貼著尖尖的顱頂、銳角的下巴和高聳的顴骨,看上去是一臉刻薄的病容。
她不大像個有真實感的人,隻像一張貼著惡人猙獰臉譜的木偶。
南舟他們先前探索過木屋及其周邊的情況。
小木屋的麵積不大,沒有可供他們輕易潛入的門戶。
無論如何,想要進去,他們都要經過客廳。
李銀航犯了難:“這要怎麽辦?”
江舫輕鬆地聳聳肩:“走不了旁門左道,就大大方方進去好了。”
說著,他整一整衣襟,踩著滿地落葉,走向了織績聲聲的小木屋,禮貌叩響了破舊的木屋門。
“您好。”江舫態度斯文,“我們是過路的客人,餓極了,想要一點食物,可以嗎?”
江舫的長相是相當氣派貴重的。
如果用中世紀的貴族服飾加以簡單修飾,他完全可以扮演王子一類的角色。
結合野天鵝關卡,南舟又默默修正了自己的評估。
……公主其實也沒問題。
但作為一個教科書式的低級反派,繼母擁有這類角色一向優良的低素質傳統。
她跳起身來,趕雞似的揮動著手裏的紡錘:“滾滾滾!要飯去別的地方!喂豬的糠都不會給你們一口的!”
江舫沉靜地補充上了下一句話:“……我們會給報酬的。”
聽到這句話,繼母那張吊得老長的晚娘臉一凝,隨即無縫切換成了熱情的笑顏。
她尖著嗓子道:“哎喲,那倒是可以,不過啊,我們也沒什麽可吃的了,最多隻剩下半塊黑麵包,還是我跟我丈夫從牙縫裏省下來的,是我們保命的糧食,你們能出多少錢呀。”
江舫優雅地抬起右手:“這個。”
繼母眼裏閃出貪婪的光芒:“五根——”
話音未落,江舫當著她的麵,一記手刀,堂而皇之地把她劈昏在地。
用紳士手接住軟倒的繼母,江舫將她放倒在了一側缺了小半條腿的凳子上,還不忘致歉:“女士,很抱歉,”
這行雲流水的操作看得李銀航嘴巴鼻孔一起放大。
……的確是非常大大方方地進去了。
然而在小木屋的一番搜索下來,他們什麽食物都沒有發現。
他們家的確已經到了彈儘糧絕的地步。
繼母的箱子裏倒還是有些劣質的銀質首飾,隻是冰冷冷地躺在首飾盒裏,絕不肯為了喂飽兩隻拖油瓶而輕易發賣。
廚房裏隻有一籮筐橡樹葉子,可以簡單果腹。
就連繼母口中的“半塊黑麵包”,也不知道去了哪裏。
“……被帶走了。”
南舟輕易想到了麵包的去向:“樵夫扔掉兩個孩子的時候,讓他們帶走了家裏最後的一點口糧。”
繼母顯然還不知道這件事。
而現在,那塊本來可以派上用場的黑麵包,已經化作碎屑,被一群鳥兒競食,蕩然無存了。
……麵包沒有了。
越尋找無果,李銀航越是焦躁。
饑餓的確是一種能直觀影響人類情緒的生理體驗。
饑腸轆轆的李銀航胃裏激冷,心頭生火,喉頭發燒。
她沒有心思去深入細想些什麽,隻是一個個念頭走馬燈似的在心頭浮現。
難道是他們走錯路了?
難道他們應該跟著兄妹兩個走?
一旦對當下的選擇產生了懷疑,她就越發覺得他們回到小木屋的舉動是完全錯誤的。
她強行咬著嘴唇,按捺著焦躁和不安,提議道:“我們……還是回去吧?”
“那個樵夫帶著兩個孩子,肯定還沒有走遠。我們可能還來得及……”
可一想到他們走錯路後即將的代價,她就眼眶發紅,直想掉眼淚。
平常狀態下的李銀航絕不會這樣患得患失。
但是她現在餓得已經發了慌。
高速分泌的消化液,讓她的胃已經開始灼痛。
她甚至疑心,她正在變成童話裏那個內臟之間會饑餓到互相吞食的英格爾。
她小聲焦慮地重複道:“我們走吧……走吧。”
然而,南舟在一扇門前站定,久久不動。
這扇門的門把手已經壞掉了,所以用海綿捆紮接上了一隻木門把,套疊著原先的折斷處。
旋即,他蹲下身來,將被黃色海綿覆蓋的地方揭開一角。
他們的遊戲目標,從來不僅僅是和英格爾扮演的小鳥做交易。
麵對裸·露出的門把手,南舟對準上麵陳年的積灰,輕輕一吹——
飛揚的薄薄塵息之間,他們熟悉的、獨屬於【腦侵】副本門把手上的花紋展露無遺。
南舟按動了門把手。
推門而入時,一線灰塵從上方的門縫緩緩搖落。
映入他眼簾的,是一個空蕩蕩的、角落裏生滿了斑駁蛛網的半下沉小地窖。
……竟然不是森林?
有那麽一瞬間,南舟自己都開始疑心,是不是自己做錯了選擇。
但當他跨前一步,重新陷入那熟悉的、被時空渦流裹挾的感覺中時,他確信,他找到了正確選項。
等他再睜開眼睛時,他獨身一人,站在了一間乾淨整潔的地窖當中。
鼻腔裏充斥了酵母發酵後獨有的麵的醇厚甜香。
四周擺放著七八根烤製好的法棍,放在乾燥處儲存,方便過冬。
——他沒有回到那片充滿了人生選擇和岔路口的森林。
他回到了兄妹倆記憶裏最溫暖的一個時間點。
他們重重記憶之門的終點。
那是某年某月裏,他們全家人共度的一次晚餐。
有父親,有母親,有哥哥,有妹妹。
是一場真正的全家福。
饑餓的南舟靠著門扉,嗅到了從地窖外飄來的食物馨香,以及無所憂慮的歡聲笑語。
裏麵摻雜著雞咕咕啄食的細響,以及小狗蹭著褲腳鑽來鑽去、尋找掉落的骨頭時發出的咕嚕聲。
兩個孩子快樂爽朗的笑聲中,以及樵夫憨厚的傻笑裏,偶爾摻雜著年輕女人輕微的咳嗽聲。
彼時的他們,沒人能意識到這是悲劇的源頭。
他們仍然在大聲談笑。
妹妹因為笑得太大聲,打了一個噴嚏,剛剛吃下去的一小顆蔓越莓從鼻子裏跑了出來,哥哥拍著桌子大笑,笑得妹妹發了惱,紅著臉去拍打他的肩膀。
南舟想,一家人在一起吃飯的時候,居然可以這麽熱鬨的嗎。
記憶裏,仿佛有一些與他無關的喧囂和熱鬨一閃而逝。
他好像也曾盤著腿,在一片溫暖的食物香氣中認真而好奇地觀察著幾個打打鬨鬨的、模糊的麵孔。
身側,有個人向他遞來一隻蘋果。
他接過時,碰到了那人的手指,就主動地勾了一勾,引起了一片靜電,刺得指尖一麻。
那人的指尖卻迅速縮回,獨留南舟的手空蕩蕩懸在半空。
從短暫且無端的回憶中驚醒的南舟低頭望著雙手,覺得掌心很空。
身為一個局外人,他知道,自己或許不應該去乾擾什麽。
可他還是從內握住了地窖的門把手,依樣壓下——
當他推開時,出現在他眼前的,並不是什麽其樂融融的畫麵。
是灰敗的房屋、織到一半的麻布、昏迷的繼母,還有江舫和李銀航。
因為地窖從外麵就能窺見全貌,和之前那些門的狀況截然不同,李銀航並沒有進去。
她問南舟:“裏麵有什麽嗎?”
南舟蹙眉:“我……”
他向前邁出一步,看起來是急於抓住什麽東西。
江舫立即會意,伸出手,搭住了他探向前方的手。
南舟的指節稍稍曲彎,捉住了他的尾指,下意識地輕輕勾了勾,擦出了一點靜電火花。
江舫一怔。
他的身體私密度極高。他不喜歡一切不掌握主動權的碰觸。
以他的習慣和本能,是會馬上規避這樣親昵的動作的。
然而,他以強大的意誌力,逼迫自己不去退縮,還主動借著靜電的餘溫和觸感,溫和地蹭了一蹭他的指腹。
南舟心裏那點莫名其妙的空蕩,就這樣被一個小動作填滿了。
他定一定神,對江舫說:“……我找到我們需要的麵包了。”
李銀航精神一振:“那我們是不是馬上可以去找英格爾——”
“可以。”南舟說,“但是,我還有一件想辦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