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離破碎的記憶驟然在腦海中複蘇,在錯位時間流中失去的那段旅途回到了她的記憶中,她記起了那段越過邊境之後漫長的時光,記起了所有的考驗和黑暗,記起了濃霧儘頭的那片失落海域,那座停滯在亙古時光中的孤島,巨大的神殿,巨獸的墳場,以及神殿中死去的神明——還有自己那正被夜幕籠罩的故鄉。
“……你們要越過那道邊境……越過六海裡的臨界線……祂們在向塵世發出呼喚,去找到祂們……帶去我們的致意,帶回祂們的消息……”
海琳娜冕下的叮囑還在耳旁回響,但那好像已經是數個世紀之前的事情了,如今隻剩下些模模糊糊的印象。
船長搖了搖頭,慢慢向著駕駛席的方向邁出腳步,身上的船長製服不知何時風化成了淩亂的破布,曾經整潔明亮的艦橋已在海風與時光的銷蝕下變成腐朽傾頹的廢墟,所有燈光都已熄滅,粘稠的霧從破損的舷窗鑽了進來,在艦橋上四溢流淌。
到處都空空蕩蕩,看不到任何船員的身影,所有人似乎在很早以前便離開了——他們都留在了主的身旁,留在那永恒的安寧歸宿中。
船長越過那些空蕩蕩的位置,蹣跚著走在這艘仿佛已經漂泊了幾個世紀的船上,但突然間,她注意到駕駛台旁似乎還有個身影在晃動。
那個身影聽到動靜,慢慢轉過頭。
他乾癟而醜陋,如同在海風中風化了一個世紀的屍體,麵孔已皺縮、扭曲成駭人的模樣。
那是一具醜陋的乾屍——但很快,船長便認出那是自己的大副。
那乾屍開口了,聲音粗啞的像砂石摩擦一樣:“船長,歡迎回到這艘船上——看樣子您退休的時候還沒到。”
“……你也留了下來。”船長說道——直到此刻,她才發現自己的嗓音原來也變得一樣粗啞可怖。
“是的,我還有工作沒有完成,”大副咕噥道,“其他人都休息了,但我做了一個夢,在夢裡,有一艘燃燒著綠火的幽靈船冒出來,您讓我給它打個信號……哎,我便被那信號驚醒。我不喜歡那艘船——失鄉號,它甚至打破了神賜給我的安寧……那些該死的綠色火苗,現在我再也不能休息了。”
船長沒有在意大副的念念叨叨——儘管她發現大副似乎發生了許多變化,但昏昏沉沉的頭腦讓她難以集中精神去思考這些細枝末節的事情——她隻是艱難地來到駕駛台旁,看著大副在那裡忙忙碌碌:“這艘船還能開嗎?”
“不能,”大副轉過頭,咧嘴露出一個駭人的笑容,“蒸汽核心早停機了,船殼下麵侵蝕成了一堆廢墟,沒有動力可言。”
“……那你是在做什麼?”
“讓這艘船移動,船長,”大副慢慢說道,“握住它的舵輪,讓自己像一艘船一樣思考……它會動起來的,船長,我們遲早會穿過這層無邊的霧,回到那該死的無垠海上……”
船長慢慢坐了下來,她聽著大副的嘮叨,過了很久,才仿佛自言自語般輕聲開口:“那我也該找些事做。”
“那我建議您留下一些記錄,”大副說道,“我不知道再次穿過那道邊境之後會發生什麼變化,但肯定會有變化發生,您可能不再是您,我也可能繼續變成另一幅模樣,我們甚至不一定還能記得自己是誰,做過什麼——唯有神聖的文字,能留下寶貴的指引……”
神聖的文字……
船長慢慢眨了眨眼睛,她的思維再次清晰了一點,在片刻的遲疑之後,她終於伸出手,從殘破的大衣口袋裡摸到了某樣事物。
那是她的日誌本——每一個船長都有這樣的東西。
它同樣已被歲月洗禮,但經過神聖賜福的紙張挺過了風化與腐蝕,上麵的文字仍可辨認。
她低下頭,又從另一個口袋裡摸出鉛筆,慢慢在新的一頁上留下記錄——
“我是海歌號的船長卡拉尼,這是我在返航路上留下的記錄……
“我們找到了‘祂’——在越過六海裡臨界線大概半個世紀之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