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盆中的聲音安靜了幾秒鐘。
“弗雷姆。”
“我在聽。”
“……你還在記錄曆史嗎?”
“還在,我一直在按照聖典要求留下關於曆史的記錄。”
“如果世界終結而我們未能幸存,你刻下的那些石板,在未來的某一天會被新的生靈撿起並讀懂嗎?”
“……如果真有那麼一天,便意味著船長的計劃失敗了,眾神也失敗了,就連火的時代,也失敗了,”弗雷姆靜靜地注視著火盆中躍動的火光,“不會再有人去了解那些曆史,因為在那一天,就連‘曆史’的概念本身也已經消亡了。”
“……但你仍然在不斷留下記錄,並守護著傳火的圖騰。”
“因為記錄曆史本就是有意義的,即便沒有後來者,‘曆史’本身也至少證明了我們自身直到消亡都仍是文明——正如瘋詩人普曼在他最後的詩句裡描述的那樣:
“歲月予我生機,我予歲月回憶。”
“……沒想到你還懂得詩歌。”
“詩歌是曆史的一部分。”
“……是這樣嗎?”火盆中傳來的聲音稍微停頓了一下,隨後繼續說道,“那現在請你幫我記錄一件事——在下次你對永燃薪火禱告的時候,要把它刻在石板上。”
弗雷姆立刻從旁邊取過一張羊皮紙,並拿好了筆:“說。”
“……新城邦曆1902年1月21日,‘海歌號’正在穿過永恒帷幕儘頭的六海裡臨界線,他們是文明世界的先鋒。”
“海歌號,1902年1月21日……好,我已記下來了。”
……
迷霧仿佛已化作某種奇異的實體,不再是流動、溫和的氣流,蒸汽船在這仿佛充斥著整個世界的霧中艱難前行,每一步都好像抵在厚重的牆壁上,被無形的力量糾纏,碾壓,束縛。
而在這宛若某種致密團塊的濃霧中,世界萬物的界限都在不知不覺間消失了——船舷附近的大海不知何時變成了某種灰白虛幻的事物,上方的天空再也看不見有形的雲層,渾渾噩噩的天光籠罩著一切,隻有在非常偶爾的時候,瞭望手才能在霧的間隙看到有海水湧動。
那些海水遙遠虛幻的就像海市蜃樓。
懸掛著深海教會旗幟的白色先鋒探索船在迷霧中漂浮著,儘管蒸汽核心在一刻不停的轟鳴,但由於缺乏任何參照物,迷霧本身又始終處於變化當中,以至於船上的乘員們根本無法確定這艘船是否真的還在前行——亦或者早已被這片詭異的“海域”給禁錮在原地。
“我們已失去和教堂方舟的所有聯係,目前僅能微弱地感應到臨時燈塔的信號,”一名身穿暗藍色罩衫的教會水兵來到艦橋,向海歌號的船長彙報著情況,“蒸汽核心正在滿功率運行,我們仍在維持航向。”
“嗯。”
海歌號的船長輕輕點了點頭,她是一位麵容冷峻的女士,看上去不苟言笑,在聽完水兵的彙報之後,她便將目光轉向了一旁的神官:“在這個方向上,能聽得更清楚一點嗎?”
船長詢問的對象是一位穿著寬鬆罩袍的老邁神甫,他臉上的皺紋已經溝壑縱橫,眼窩深陷著,腰背佝僂,看上去從年齡到健康狀況都完全不適合再進行這種遠洋航行,但他卻坐在離船長最近的地方,一隻手提著黃銅打造的精巧香爐,另一隻手則緊握著由海息木雕刻成的護符。
老神甫側耳傾聽著,仿佛在聆聽某種超出人類感知的信號,周圍的人都安靜下來,仿佛生怕打擾了這位老人的任務。
過了許久,老神甫終於慢慢抬起頭。
他聽到了聲音,那是垂死的回響,他聞到了氣味,那是腐爛的惡臭——他感到了指引,那是女神的輕聲叮囑。
“在這邊,”老神甫抬起手,指向濃霧中的某個方向,“祂在這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