恬靜的風從北海道沿岸一路而下,掠過暗潮湧動的海麵,穿過斑斑駁駁的枝葉,撫過知鳥島的上空。
漆黑一片的那久山脈,彌漫著黑暗過往的淒涼,在那片淒涼之上,是當下獻給逝者的光芒。
江源慎呆呆的站了好一會兒,情緒如同被一層淡淡的烏龍籠罩。
——為什麼給靜海深月撐傘的人是梓川孝空?
——難道因為自己不去,他就替自己去了?
——為什麼?
心中的疑惑像一隻不安分的蛇,不停的蠕動,撐開利牙,撕咬著他的內心。
在恍恍惚惚中,江源慎和站在一旁的一個男人對上了視線。
對方穿著一件不合群的西裝,把自己弄的格外顯眼。
他胸前的領帶打的整齊,在銀色眼鏡框下,是一雙淩厲的褐色雙眸。
似乎同樣注意到了江源慎投來的視線,他確認般地微微側頭,木柱造成的陰影,隨著他頭部的傾斜,躡手躡腳地爬到臉上。
江源慎情不自禁地想起和靜海深月一起回去的那天晚上,有個將花盆從陽台扔下來的男子。
就是這個人。
兩人視線對上的瞬間,那男子眉頭一挑,便故作沒對視過,重新將視線落在靜海深月的身上。
就在此時,江源神的身邊傳來了一抹幾不可聞、令人錯愕的低喃。
“不......不要這樣......”
江源慎不經意把頭轉向旁邊,發現朝空搖杏表情迥變,眼神失措地飄來飄去。
她的指尖顫抖的厲害,掌心握著一把黏膩的汗水,口中吐出的一字一句,慢慢沉沒在腳邊蔓延開的陰影裡。
江源慎察覺異狀,愕然瞪大雙眼:“朝空?”
“不要這樣......不要這樣......”
朝空搖杏的視線垂直落在地麵上,仿佛在逃避著什麼。
透著紫堇色的指甲,在柔嫩的手臂上留下彎月形傷痕。
她就像喘氣一樣微微動著嘴唇,眼眶裡水氣氤氳,讓江源慎愈發感覺不對勁。
仔細想想,之前能讓她產生異樣情緒的,隻有一個人。
意識到這一點,江源慎立馬在一堆穿短罩衫的人裡,尋找朝空政宗的身影。
當他發現了朝空政宗時,江源慎的背後不禁滲出冷汗。
朝空政宗雙眼微眯,凝視穿著宮廷十二單衣的皇後。
那是與眾多男性同樣的眼神,崇拜、戀慕、渴求——
他對著皇後笑意盈然,江源慎還是第一次看見他笑,那視線仿佛是透過靜海深月,看見另一個人的身影。
——喂喂喂,這家夥又是怎麼回事?那可是和自己女兒相同年齡的女孩啊!
江源慎下意識地淬了淬口水,惶惶不安的感覺竄過背脊,但願是自己多慮。
朝空搖杏如同是被遺忘在角落的春菊般凋萎,失去水嫩的色彩與清新的香氣。
透明水袋裡的琉金,如沉浸的橡膠模具,沒絲毫生氣。
兩人的心中各自籠罩著雨雲,席卷著不安的漩渦,根本無法分出多餘的心思去顧慮對方。
恰時,穿著宮廷十二單衣的靜海深月,慢慢地走到開闊的露台。
穿著整齊服飾的宮女、樂師、侍從、侍衛紛紛停下腳步,唯獨撐傘的梓川孝空跟著走了上去。
兩旁,放著形似稻穗的竹竿,天燈薄薄的紙麵上,用濃重的黑色筆墨,寫著擁有者的人名。
天燈與站立著的人都擁有著名字,仿佛這世間一開始就不曾存在過生與死的界限。
七百多台天燈,需要皇後親自點燃,親自放飛。
持續的時間,預估會長達兩個多小時。
這段過程沒有多餘的儀式,如果不是因為皇後過於美麗,恐怕年輕人待一會兒就會選擇下山。
他們會老老實實地躺在旅館的小床上,看今晚拍攝的視頻和照片,和網友分享知鳥島的皇後。
第一盞天燈被點燃,風往漆黑無比的海麵吹,天燈往彼岸有著零星燈光的新潟飛。
梓川孝空撐著傘站在靜海深月半個身位後,默不作聲地看著她點了第一盞燈後,動作明顯變慢了不少。
她在等著第一盞飛的更遠,在外人眼裡,這似乎是為了觀察風向。
一閃一閃的橙黃光亮映照著靜海深月皎潔的臉頰,她的話語如同融化的起司,從柔軟麵包的縫隙裡悄悄探出頭來。
“你覺得這些天燈會落在哪裡?”
梓川孝空的喉嚨微微聳動,輕聲說:“海裡。”
她的雙眸沐浴在天燈顫顫巍巍的火浪裡,熠熠生輝。
“今天的風足夠它們飛到新潟,說不定會飛到福島,最後落在豬苗代湖裡。”
“你還知道這些地方?”
“嗯,我在地圖上看見的,那個湖比我們知鳥島的居住地還要大。”
她的聲音十分輕盈,從齒縫間釋放一抹幾不可聞的歎息。
第二盞、第三盞、第四盞、第五盞......
天燈經過靜海深月的手,陸續放飛,圍觀的人紛紛舉起能記錄下畫麵的工具。
點燃的天燈,宛如被昏黃光暈包裹的眼睛,在眺望知鳥島一片闐靜的漆黑。
不知不覺間,在陰影覆蓋的天空裡,稀稀落落地飄蕩著近一百多盞的天燈。
樂師端站在旁,吹著難聽的橫笛。
梓川孝空咬得死緊的齒縫,終於鬆開。
“我之前才得到消息,有個叫深月的女孩在島上,還成為了皇後。”他的語氣中,揣懷著宛如透支壽命般的真切,“如果我早點知道,我一定會在你成為皇後前帶你走。”
靜海深月紋風不動地凝視著眼前的天燈,櫻唇輕啟:“不用,我根本不需要你。”
“真的嗎?我沒有傷害你?”梓川孝空失落地眯起雙眼。
“如果你覺得有傷害到我的話,那對不起,我沒有注意到。”
梓川孝空見她不急不緩地放飛天燈,身後的芒針視線刺的他生疼,又頗為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