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伯的動作一頓，拉著車門的手略微鬆開，最後車門自動關上，發出輕微的沉悶一聲響。

車門關閉後他這才回過神來，之後繞了半圈，重新坐回駕駛座。

車門關上後，所有的聲音都被隔絕到了車窗之外。

車裏很安靜，就隻有宋雲揚講電話的聲音。

……還有從手機裏傳出的手機對麵的聲音。

儘管已經很久沒有聽到過對方的聲音，但是已經一起生活了這麽多年，陳伯仍然很快就可以辨認出電話對麵的人是誰。

沒有想到宋雲揚居然會在這個時候和對方打電話，也沒有料到他居然還會道歉，陳伯不知道前因後果，最後安靜開車，注意著路麵狀況的時候一邊默默聽著。

陳伯意外，手機對麵的人似乎也驚訝，沒想到是這樣的展開。

過了半晌，對麵問：

“怎麽說？”

他聲音依舊清透淺淡，帶著一貫的平和。

也十足的冷靜。

這聲音一時間讓人有些恍惚。

——不像是期待一個答案，也沒有好奇的感覺，像是單純出於禮貌順著他的話說。

“我一直都知道媽的死和你沒關係。”

宋雲揚坦白了。

他把藏了這麽多年的想法一一說出來，包括那些不堪的，通過讓別人和自己一樣痛苦來讓自己能夠獲得一絲喘息的機會的事。

他恨的從來不是別人，而是他自己。

但是他把這個恨意巧妙地轉移到了其他人身上。

這是卑劣的，從來沒有宣之於口的他。

“……”

車內隻有他的說話聲還有兩個人的呼吸聲。

陳伯透過後視鏡看了眼宋雲揚的臉。

對方的表情已然和平時有差別，平時的冷靜自持到現在像是被其他情緒壓了一頭。

他把自己要說的話已經說完，現在安靜等著對方的答複。

——

安靜房間內，電話裏的聲音安靜下來，庭院裏的說話聲傳過來。

宋雲回起身打開落地窗，走到陽台邊坐下，低頭往下看。

他今天穿的不是睡衣，是件很保暖的羽絨服，還有大圍巾，像現在這樣在室外短暫坐一下沒關係。

他扒拉在陽台欄杆邊，低頭就可以看到在院子裏陪橙子一起玩的葉敏和秦建遠。

他一邊看，邊說：

“嗯，我知道。”

他一直都知道。

所以他一直在努力，也一直在等，等到宋雲揚能夠用真實的自己麵對他這一天。

手機裏傳來的是他之前等了很久的話。

但他已經等太久了。

等到不再期待，也不再在意。

他說：“恭喜。”

能夠把話說出，說明對方已經開始慢慢從過去那一段走出來。

不管對他來說怎樣，但是對對方自己來說確實算一件好事。

宋雲揚設想過宋雲回也許會給出的回答，他想了很多種，也做好了心理準備。

但唯獨沒想到是一句“恭喜”。

陳伯也沒想到。

這句話像是誠心的恭喜，又像是一句隨口的客套。

對方還是那個語氣，他們甚至分不清楚對方現在到底是以什麽樣的心情在接這個電話。

這種冷靜又簡要的話比長篇大論還要來得讓人心裏止不住地發緊。

對麵的人好像變了很多。

仍然是印象中的那個人，但是和印象中又有很大出入。

片刻的沉默之後，宋雲揚說：

“還有兩天就過年了，你打算在哪裏過年？”

這是他第一次平心靜氣地提起了這個話題。

前麵的陳伯悄悄豎起了耳朵。

這一次不再是什麽時候回來，而是“打算在哪過年”。

他心裏已經有些猜想。

這個年，家裏或許注定少一個人。

電話對麵的宋雲回還在低頭看樓下院子裏的動靜，沒有立即回複。

葉敏兩個人對橙子是寵得沒下線，對方怕冷在屋裏呆著，他們就在屋裏陪對方玩，今天又下雪，小貓咪想要出門玩他們就跟著一起出門，兩人一貓在院子裏轉來轉去，還不時用貓語交流，看上去玩得開心。

養了貓家裏確實安靜不下來。

並且主要還不是貓在叫。

他很輕地笑了一聲，之後想起手裏的電話，說：

“以後就不回來了。”

不是今年，而是以後。

宋雲揚還想說些什麽，手機對麵卻傳來動靜，讓他暫時止住了話。

有敲門聲響起。

房間門被敲響，宋雲回轉頭。

秦書的身影出現在門口，說：

“都準備好了，可以出門了。”

冷風順著打開的落地窗吹進來，從他的視角看不到對方手上的手機，卻看得到對方光腳穿著的拖鞋，又說：

“外麵冷，先進來把襪子穿上。”

剛上陽台沒戴帽子，外麵一陣風吹起，宋雲回隨手壓下被風吹得往旁邊揚去的頭發，微眯起眼睛，說了聲“好”。

秦書於是離開了。

宋雲回重新拿過手機放在耳邊，說：

“我還有事，要是沒什麽事的話就祝你們新年快樂然後就掛了。”

宋雲揚說不出自己還有什麽事。

於是對麵掛了。

手機屏幕暗了下去。

他低頭看著黑暗一片的手機，之後說:

“新年快樂。”

聽見後麵的聲音，陳伯嘴唇微動，最後仍然什麽也沒說，安靜開車。

掛掉電話後宋雲回還在外麵再站了一會兒，直到腳僵得有些明顯了，這才拉上落地窗進了屋。

之前關門離開的秦書又回來了，回來的時候手上還多了雙襪子，不用宋雲回自己翻箱倒櫃找了。

也不知道他是怎麽做到的，襪子拿到手後，宋雲回驚奇地發現這東西居然是溫暖的，拿在手上都能感覺到其熱度。

舒舒服服穿完襪子，兩人一起下樓。

難得橙子今天有興致出門，於是葉敏抓緊機會約了攝影館，準備今天帶著貓貓出門，把照片一舉拿下。

大家都閒閒在家，她想做什麽事自然都是支持。

但是今天要出門首先得把橙子哄開心。

“都準備好了”的意思是除了橙子和二老，其他都準備好了。

宋雲回和秦書站在門口，看到兩人和橙子玩得不亦樂乎，似乎還沒有玩夠，最終選擇了不打擾。

他們回客廳，最後樸素地用手機聯機玩了一會兒五子棋。

他們兩個下得慢，等到玄關處傳來聲音的時候也才玩了兩把。

橙子玩開心了，現在掛在爺爺秦建遠身撒嬌嬌。

葉敏出門在外一定要當一個精致的人，剛才在外麵跑跳半天，她回來後就去房間補了個妝。

這下就是所有人都準備好了，可以出發。

去的時候依舊是秦書開的車。

攝影館是葉敏精挑細選選出來的，據說是認識的人在這邊拍過，信譽和品質都很好。

雖然是叫做館，實際上攝影館並不小。

攝影館有自己的攝影基地，下車的時候就能看到周圍一大片的仿古樣式的樓台水榭。

或許是最近電視劇看多了的原因，葉敏挑來挑去，最後決定選擇拍個別致的全家福——她將這個稱之為全家福。

她想拍古裝，其他人無條件服從她。

或者說是秦建遠看上去挺嚴肅一個人，實際上也想試試。

他最近和葉敏一起看的電視，論沉迷程度不相上下。

宋雲回和秦書的想法高度的一致，不在意穿什麽衣服，隻要二老拍得開心就好。

他們到時，攝影館門口已經有人在等著了。

看上去是一個青春靚麗的女生。

她看到四人一貓，先是問了名字，名字對上後就帶著幾人進了裏邊。

裏麵和在外麵看上去一樣大，負責接待的女生說今天是她們最後一天營業，除了他們之外就沒有其他客人。

看起來也確實是這樣，偌大的地方沒幾個人在走，女生介紹說他們可以在裏麵自由逛逛。

事情交給葉敏去辦的一個好處就是可以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和其他人租衣服不一樣，她是直接買，提前買好了送到，他們不用選來選去，可以直接穿。

專門的化妝師還在給葉敏兩個人上妝，宋雲回換完衣服之後就出了房間。

今天又下雪，橙子今天已經過了把雪癮，現在圍在小火爐邊烤火，說什麽也不出房間。

所以宋雲回一個人出來了。

他記得就在這附近有一個小亭子，六角的，延伸到湖心，看上去挺好看。

亭子很容易找。

直到真正走上亭子的時候才能夠注意到這個亭子似乎很低，站在木質雕花欄杆邊，好像一彎腰就可以碰到結了冰的水麵。

宋雲回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做的。

他坐下來，之後靠在欄杆邊伸手往下探，手指碰到了冰涼的薄冰。

冰是真的很薄，碰一下之後就碎開，手可以浸進水裏，指尖瞬間就變得通紅。

之前在進來後不久就接了個電話和其他人分開的秦書沿路慢慢找著人影，之後隔著半個湖，看到了夠過身體把手伸進湖水裏的人。

對方已經換了身衣服，披了件繡著祥雲飛鶴的朱紅外袍，外袍邊緣有一圈白色絨毛，因為攪水露出的長袖裏有白色裏襯和繡著金絲的紅色寬袍。

對方好像注意到了他，縮回了剛才還在碰水的手，淺色的瞳孔映著湖藍水光，抬起眼來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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