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詩句使我無可比擬的高興,又不得不逼迫自己按下心中的妄念,我覺得,我此生都不會像他那樣高看我自己,我不好的,十二歲就充作人質寄人籬下,雖然頂著覲南世子的頭銜,但不可改變的是,那層“貴”隻是頭銜,與我無任何瓜葛。
我怎麼會是“春和”呢?如若有一天得以回覲南,做過質子的我……我倒是更願意在啟北多待些年歲,至少可以有這麼一個我偷偷念著的陵三思。
可我快要走了…也許……
很快就沒有這樣日日看著他的美夢了。
因為覲南的信已經遞到我跟前了。
不知他們偷偷塞了誰進來,斟茶或洗麵,一絲的走神都能讓有心人見縫插針,一張張紙條上寫著:
“想辦法打聽到XX城是否有兵力調援”
“世王已薨,殿下您該撐起大局了”
“殿下,我們三日前已抵達南城……”
“殿下……”
“殿下……”
我每一次都最快的、驚慌的將紙條燒掉,將灰燼衝進蓮花池子裡,生怕被人發現,也從未回應。
可不回應也不能拖著一切就此停止。
幾日後,紙條的內容變成了:“我們已將請戰書送達啟北皇帝手中。”
我閉了眼,知道我與三思終將成仇。
可我不想。
父親沒了,現在的覲南一定在老師的掌控下,他是國師,是所有覲南世家學子的上師,他又不止我一個學生。
從我十二歲那年被他親自手書盧將軍,提議送我作質子,棄我於啟北時我便知道,下一任覲南世王不會是我。
他隻是想利用我的名頭穩固軍心,騙我覲南兵將為他的利益心甘情願送命。
用人命賭一片不可能的土地。
這樣的事,他能做,但我不能。
我知道他是在拿我做借口試探,可我不能讓他嘗到一丁點兒甜頭,不然後果便是一發不可收拾。
我第一時間明白了我活不得了。
知道了,我便徹底鎮定下來。心想反正剩多少時間都明擺著了,我再著急也無濟於事,便棄了學習功課的心思,將全身心放在我的三思身上。
我試圖給那個不知名的傳話者留下一些不清晰的消息,仿佛是個多麼高深的計謀一樣。
於是我很容易的成功了。
三思近幾日休息的時間越發長了,總是坐在哪裡便睡在哪裡,我畫下了他各樣姿態的熟睡,存起來——和我往前六年所有關於他的畫作存在一起。
他一連幾日都未曾察覺不對,隻當天氣悶熱容易乏累,唯一一次中途醒來也很快又睡去。
為了防止他問起想要看畫,我留下了一隻隨手落成的石榴花兒。
既是近日綻放過的,又是我初識他時他送給我的。
我答應他的皇妹去看城外田間的螢火蟲,可心裡總是覺著,明日怕是來不及。
真巧。當晚六公主歲盈便推門來找皇兄,他趴在手書上睡著了,小公主便轉而來拉我,問白日裡見到,咬她的小蟲會發光,是不是螢火蟲?
我跟她去捉,順便帶了一隻來,想要送給三思。
我隨時隨刻都能感覺到他的可愛,墨色渲染的花像刺破的水珠瞬間展現出最鼎盛的絢爛,卻永遠不會消逝。
我感覺到手心裡的小蟲停止掙紮,在皮膚上小範圍的閒遊,有點兒癢癢的。
抄了半截的書墊在他的腦袋下,被滾落的筆連帶著衣袖一起染上墨色的花。
我暗自料想,他醒來,一定會懊惱的。
然後他便醒了,沒有注意到墨色。
我給他看了準備送給他的小星星,玩鬨間,星星飛走了。
他好像突然便不高興了。
……
於是我提前帶他去看了田間的螢火蟲,的確有許許多多,但閃爍不定,光也很微弱,定是沒有他想象的絢麗。
但他又笑了,我便很高興了。
我沒打算告訴他,螢火蟲飛走的那一刻,我終於下定決心赴死,且似乎再也不怕。
他會不會為我難過呢?
其實我一直知道,他的功課學的極認真也極好,隻是在我麵前佯裝疲懶;其實我一直知道,他看過幾乎每一張我偷偷燒掉的紙條,隻是從來不作聲;其實我知道,他不是真的迷糊犯傻,隻有我一個人以為他如此。
他什麼都知道,隻是我一個人糊塗而已。
隻因為下雪的時節,宮裡掛上紅燈籠的那天晚上,我裝作無意的,卻觸碰到他的心跳,他在我握住他手時與我在貂裘的遮掩下十指相扣,我就打定了主意,無論在那之前還是之後,他騙我或如何……
我都沒辦法追究。
我好希望又是那年踏上啟北土地,再讓福公公激出一身冷意也不妨事,隻要他燦爛如昨日。
隻要他贈我一隻綻放的石榴花,我便往後隻看的見他一人。
他一定沒想到,那一日他隨口對我的誇讚,是我十二年的歲月中,得到的第一次真心。
他是第一個喜歡我的人,那我便成為他萬千光華之中微不足道的一點戀慕。
我的三思。
你不會聽見。
那便……
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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