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會聽見(1 / 2)

走月 光年一厘米 2678 字 4個月前

你會聽見

紅罩衫烏帽的老人從車夫手裡接過鞭子,上前與我行禮,告訴我啟北國的太子殿下早已在城內等我了,那聲音尖細的滲人,叫我聽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我一路上聽使者教學,知道那是啟北皇宮裡的一種男奴,臨出發前父親也曾特意說過,叮囑我一定不要逾矩多聲,會使他們難堪。

我隻是偶爾會想為何,既然他們不願被問,我自然不至於好奇過甚。

但我還是對這類異於常人的古怪宮人不太恭維,我踏進這京都的第一步,心裡就有一個聲音告訴我,啟北給了我很不好的印象。

我對自己說。

我不喜歡這裡。

我“嗯”了聲,現在明明才是日升時分,四周卻已經漸漸喧鬨起來。

“本殿聽聞覲南人愛花,特意從母後宮裡采來的石榴花,”我聽見有一稚氣未脫的少年音在車轎外道,“明世子可否下轎來,與本殿並驅?”

聲音洪亮清脆,帶著那個少年獨有的朝氣,穿透喧囂,直撞到我心裡來了。

那隨著太子一起豎到城門口等著迎我的尖嗓子紅罩衫烏帽男奴上前來,為我撥開卷簾,彎腰頷首,雙手舉過頭頂。

我明白那是在請我下車的意思,但方才透過錦蓋看見他時沒注意,他臂彎處掛著一根長長毛的短棍,抬起雙手時險要滑落了,著實無用又多餘。

“好一位美人公子!”我聽那少年歎道。

我彎身,從另一側下轎,避開了那人。尋聲抬頭望去,我便第一次見著了他,抬手示意那男奴避開,獨自走下,步步近了他身,用途中學習的身法向他行了個平輩禮:“太子殿下。”

我叫了兩聲那太子才應我,按理說這算是拔高姿態,啟北人重禮,喜歡從細節處彰顯自己的身份,我當眾受了折辱該不高興的,可他一臉方才睡醒的孩子模樣,我如何看著也隻會覺得,當真是可愛極了。

圍在城門口的百姓笑起來,我也想笑。

我聽從使者的告誡,將身子欠的更低一些,太子意料之中的做著一副未曾注意到的姿勢,但意料之外的是,他會向我回禮。

“明……明世子。”他看起來竟然比我要緊張。

我的啟北話說的已是十分熟稔,即便音節不大相似,也聽出他在喚我的名字。

沒有人會對初次見麵便誇讚自己的人留有不好的印象,我上了他身側宮人牽來的馬,與他並驅穿過人海。

踩著朝陽一路向闔閭門去,一道道關卡過去,才見著了啟北國的皇帝陛下。

皇帝安排我住到京城中據說特地為我建造的世子府去,又囑咐我從明日起每日早朝前隨各位大臣一道入宮,在宣政殿外等候太子殿下下朝,再一同去聽太子太學的講。

他看起來便不太像是願意聽講的人,果然沒幾日就被太學責罵,我一手捏著書角看著他笑,他似乎也總是拿餘光瞟我,沒一會兒我就不太敢看他。

他那樣看我,不是注視,也不是對視,可就是帶著火星子,灼得我的心看似靜悄悄的不多聲,實際已經在瘋狂跳動。

次日他就邀我出去玩,還帶著他的妹妹,小姑娘跟他一樣可愛,隻是脾氣稍稍有點暴躁。我看著他們拎著個糊了紙的木頭框子當做紙鳶,那東西我一打眼就知曉做錯了,易斷的棉線,且隻係了個框角,兜不住風的。

所以他問我時,我就隻言也不知曉。

於是我們第一次同遊就這樣輕易的打道回府了。我心裡兀自認為臨行前是老師想多了,啟北人怎麼可能如他說的那樣心思多精算計,至少小太子就是個真心待人的。

我一主動,我們就很容易相熟起來。太子是個頂疲懶的人,每日做功課到半夜還總是求我與他講,再到明日,繼續說聽不明白。

明明是他不好好做學,到頭卻是我受累,日日要三更半夜的才能夠得以回府去,儘管我還蠻樂意陪他。

我總想,他是啟北國儲君,連這等文章都任自己隨隨便便堆積不究,往後可如何是好?

而他從來不甚在意說:“誰想要那帝位?再說本殿那麼些個皇弟,個個才學驚世,真到關頭有本殿何事?”我不禁要咋舌,但他話裡講的太過理所應當,甚至叫我一度誤將他的話當做正確的,在太學麵前出言為他的不學無術開脫,遭了好一場訓斥。

他從來都是絲毫不覺累我,傍晚回前殿做功課到半夜,不僅撒嬌迫我陪著他,還求我替他代筆:“太學明日要查我功課了,這些無用的東西快幫我抄些!”

我無言,但不得不搖頭:“要我幫你研墨倒是可以,代筆卻是不行,況你文章尚未頌出,還是自己認真學一些吧。”這太子論年歲隻小我兩三歲,與我讀同樣的書,但到底還是將他當做了小孩子,在某些方麵總下意識將自己擺到高處。

當然,我依舊不曾有過僭越之舉措,我是覲南送來的質子,按禮教說我得將他作主,我得對他恭敬。

如若說他做太子隻是因為是嫡長子,但這並不影響我迫他學好的心思,畢竟整個啟北,不除去皇帝賜下的幾個男奴女奴和太學,他也是我唯一說許多話,還相識相熟的人。

我想,約是他初見時對我的誇讚,也許是未見其人先生出的驚豔,也許是下轎那刻,沒有見過啟北京城街市繁華便見到的那抹燦爛到極致的笑,明麗如他懷中綻放的石榴花,叫我第一眼見他,

就喜歡他。

我自認文采平庸,但不至於連文章都無法書寫,隻是遇見他,是唯一讓我難辦的人。每每他贈詩予我,我的回贈都叫我心裡叫囂拿不出手。

寫予他,我總是靈光乍現,提筆到底詞窮。

他的詩其實也寫的不大好,用詞直白且對我讚譽過高,而我的詩,如何也不能言之達意,寫來平白黯淡了他的光華。

我在這樣的日夜中長到十八,而他還不到二八,還未到束發之年。

我漸漸在永恒不變的歲月裡忘記一切,隻記住他一人了。

又是是一年冬去。

我的三思。

我邊看他邊念:

“苦搜燈下幾行思,匆匆抄過贈與人。

風華隻襯雲端上,長天盛熾透風塵。

殘紅儘過霜雪摧,欲盼春鶯送信晨。

我見先生越春和,一朝霜去萬木春。”

我聽完啞然失笑,抬眼見他直勾勾的盯著我,一下子對上了視線,我心下猛的一驚,突突的跳起來。

我總是教他功課,於是他私下偷偷稱呼我作“先生”,這詩中字字作學生視角讚我,我卻多想,聽著平生許多歡喜。

此時他坐在我身側,抬頭看我,而我卻忽然非常非常想就這樣吻上去,用力的抱住他,將他據為己有,再也不鬆手。

但這是不可能的。

因為他是啟北太子,也因為我是覲南世子。

“明華?”

我終究是被他喚醒來,手指隔著還未換下的冬衣用力捏在皮肉上,被自己越矩的想法嚇的不輕,磕磕巴巴推拒,寫在他的字下:“我至霜雪不可摧,我去晴空不可推……”

我有罪,我怎能肖想三思。

可當這層天生戴罪的錯誤情意被發覺,我不可自抑的渴望觸碰,哪怕隻是頂普通的衣袖相蹭,放於從前微不可查的一絲絲親近,我都能期盼許久。

我們間自然而然的肌膚相親在我眼裡無限次的放大,無限次的輪番回想,無限次刺燙我的靈魂。

他予我仿佛渾身帶刺,那種情感越是明了,我越是離他更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