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阮雨聲番外(1 / 2)

嬌寵梔子白 葉瀟阮雨聲 13315 字 2023-04-06

第28章 阮雨聲番外

這場雨來得太遲,遲到了整整十五年的時間。原來他們之間的故事,本可以不在十二歲那年就講完。

小學五年級那年,阮雨聲去市裏的國際酒店參加媽媽一個朋友的婚禮。那天阮雨聲到得很早,大人們紛紛落座寒暄,他閒得無聊,索性一個人去一樓大廳裏閒逛。

大廳裏的水晶燈明亮晃眼,大理石地麵光滑,有小男孩在地上玩起了滑板。

一個白裙子小女孩站在一旁哭,說小男孩搶了她的滑板,要他把滑板還給她。看樣子小男孩玩的是小女孩的滑板。

“行啊,還你。”小男孩收起臉上的笑意,把滑板抱起來,卻沒有親手把它交給小女孩,而是將它朝小女孩的身上用力扔了過去。

小女孩一時沒反應過來,愣在了原地。阮雨聲正要衝過去,就看見另一個穿粉裙子的小女孩突然出現,從旁邊推了這個小女孩一把,然後,她們一起摔倒在地上。萬幸的是,兩個女孩都沒有被砸到。

小男孩見狀逃走,迅速跑出了酒店大門。

白裙子小女孩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來,相反的是,粉裙子小女孩明明看樣子摔得比她更重,卻一聲都沒吭。

“你受傷了嗎?”粉裙子小女孩平靜地問。

白裙子小女孩點頭,給她看了看自己右手拇指指節上被擦破的地方。

“沒事,姐姐這裏有創可貼,貼上就好了。”粉裙子小女孩從身上摸出了一個創可貼,撕開包裝紙後,把它貼在了白裙子小女孩的手指上,貼的時候還幫她輕輕吹了吹。

“謝謝姐姐。”白裙子小女孩說。

粉裙子小女孩沒說話,隻是淡淡笑了笑。

“你怎麽跑這兒來了?”一個女人突然從包廂門裏走了過來,扯過粉裙子小女孩的胳膊,“婚禮馬上開始了,都在找花童呢,趕緊跟我過去!”

女人問:“腿怎麽了?”

粉裙子小女孩抿著唇,搖了搖頭說:“沒事。”

“沒事兒你不走快點!磨磨蹭蹭的!”女人扯著粉裙子小女孩胳膊的力氣加大了些,小女孩咬著唇皺起了眉。

阮雨聲站在台階扶手後麵,將眼前發生的一切看進了眼裏。

明明一副小公主的模樣,卻沒有像公主一樣被寵壞,反而更像個灰姑娘,隱忍堅強,讓人忍不住心疼。

好慘的公主,他在心裏感慨。

回到婚禮現場後,阮雨聲坐在圓形餐桌前,扭頭去看台上。新郎新娘攜手跟著音樂向前走,阮雨聲的目光卻落在了跟在新娘身後的粉裙子小女孩身上。小女孩目光溫和,笑容得體,阮雨聲莫名覺得有點刺眼,目光下移,落在了她淡粉色的裙擺上。

裙擺將她膝蓋上的傷完整遮擋住,什麽都看不到。可看不到,不代表不會疼。

這麽疼還能笑得這麽自然大方,她到底是怎麽做到的?

阮雨聲第二次見到這個小女孩,是在學校大屏幕播放的校園節目上。

“欸,葉瀟上電視了!”

“我女神真好看!”

阮雨聲這才知道,原來這個小女孩就是身邊男生經常議論的,隔壁小學五年(3)班的葉瀟,那個校花葉瀟。

“我上次去書店看見她了,想和她說幾句話,結果她特高冷,根本不搭理我。”

“那是因為你長得醜!”

“滾。”

“聽說女神隻學習,不看電視也不玩遊戲。聽她班同學說,從來沒看見過她吃零食。你說女神不吃零食吃什麽啊?她是不是喝露水長大的?”

阮雨聲扯起唇角,無奈笑了笑。

那天的婚禮宴席上,幾個大人在飯桌上閒聊,忽然有一個阿姨提了一句“這兩個小花童長得可都真好看”,話題便引到了葉瀟的身上。她們開始談論起葉瀟的媽媽。

“她那麽要強的一個人,偏偏沒她妹妹嫁得好,不過生的孩子倒是挺優秀,看這小姑娘,多漂亮多懂事。”

“再懂事不也是個姑娘嗎?聽說她婆家就因為她生了個姑娘,更不待見他們兩口子了。”

“不過就她這個脾氣,孩子也挺可憐。去年有一次,我去接我家孩子放學,買了一袋雪糕拎在手上,正好碰見她領著孩子出來,就想給孩子一支,她倒好,直接給擋回去了,說她家孩子從來不吃零食。”

“她有氣也不能全撒孩子身上吧,看這姑娘的小身板,都瘦成什麽樣了。”

阮雨聲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總是會想起婚禮那天她的樣子。或許是因為那個阿姨和他的媽媽一樣,脾氣都不怎麽好。然而不同的是,他的媽媽隻是對他發脾氣,卻很少管他,可她卻比他更可憐一點。

又或許是因為,他也經常作為一個“王子”被身邊的女生這樣議論。她們說喜歡他,卻從來不了解真正的他。

“欸,待會兒放學還去看葉瀟不?”身邊一個男生問。

“去啊。”另一個男生回答,然後扭頭對阮雨聲說,“聲哥,晚上先不和你去打遊戲了,我女神在電視台有節目,我想去看看。”

“一起去吧。”阮雨聲說,“一起去,看完再去打遊戲。”

兩個男生表情一愣,一時沒反應過來。

後來,每次班上的男生去看葉瀟,阮雨聲都會和他們一起。

文具店裏,幾個女孩子認真地挑選本子和鋼筆,她卻把視線落在門口櫃台播放著電視劇的小電視機上,出神看了很久。直到女孩子們在一旁喊她,她才回過神來,去幫她們挑本子和筆。

飾品店裏,幾個女孩子舔著甜筒挑選發卡和頭飾,隻有她空著手,認真地去幫其他女孩子選東西,什麽都不吃,什麽都不買。

暮色染紅的林蔭路上,他看見她背著書包蹲在路邊喂給小狗東西吃,抬手輕輕地拍了拍小狗的頭。

“姐姐的媽媽不讓姐姐養小狗,所以姐姐不能帶你回家了。晚上天黑也不要害怕,姐姐每天都會來陪你的。”

“你不知道姐姐的媽媽多凶,比天黑還可怕。”

再後來,媽媽說讓他轉去隔壁小學,問他想去哪個班級。

幾乎是出於本能,他說,三班吧。

新班級的同學們都非常歡迎他。女生們經常偷看他,往他的桌箱裏塞信、零食和禮物。男生們都愛和他玩,很聽他的話,一口一個“聲哥”叫他。

所有人都很喜歡他,除了她。

他轉來那天,全班同學都抬起頭來,彎著眼睛衝他親切友善地笑。隻有她淡淡瞧了他一眼,然後麵無表情地低下頭繼續去讀課本。

但他卻並沒有因此對她印象不好,反而覺得她果然很特別、很好玩。

像是帶著某種使命感來到她身邊一樣,他特別想對她好。十二歲的阮雨聲絞儘腦汁,卻最終隻想出了最簡單直接的方法對她好。

他買雪糕給她吃,在她媽媽麵前誇獎她,在計算機課上陪她一起打遊戲。因為她當衛生委員受了委屈,所以他告訴全班同學都必須聽她的話。因為知道她沒記住動作,所以他在和她跳交誼舞的時候故意出儘洋相,把注意力引到自己的身上。因為看出了她畫的小鳥是她自己,所以他在小鳥飛翔的地方畫滿了鮮花。

他也很喜歡逗她,願意惹她生氣。因為她總是冷冰冰的,隻有生氣的時候,會瞪眼睛,會臉紅,會動手打人。

他因此見到了一個更加鮮活自由、生動真實的葉瀟,一個別人眼裏從來沒見過的葉瀟。

但他偶爾也會把她弄哭。

她其實並不是一個愛哭的女孩子,因為他親眼見到過,她和別人鬨矛盾不會哭,挨了批評不會哭,摔倒受傷也不會哭。

好像隻有在他麵前,她才會特別愛哭,哭起來特別凶。但她也很容易被逗笑,笑起來特別好看。

有一次她終於繃不住,委屈巴巴地和他哭訴,把心裏所有的埋怨委屈都說給他聽。語文成績將近滿分的葉瀟,哭訴起來卻前言不搭後語,上一秒鍾還在委屈巴巴地哭,下一秒鍾又開始凶巴巴地威脅他。她說真實的葉瀟很糟糕,他心想才不是。

她不會知道真實的葉瀟究竟有多可愛。

這麽可愛的女孩子,不應該活得這麽不開心,更不應該承受這麽多委屈。

這麽可愛的女孩子,就應該像一個真正的公主一樣,被周圍所有人無條件地慣著寵著。

可周圍沒有人知道她的難過和委屈,她也從不肯在任何人麵前展露自己最真實的樣子。

後來他想,算了,她有他就夠了。

反正他永遠會慣著她,沒有任何底線地去包容她。

誰叫她隻有在自己麵前才肯卸下心防,像個囂張任性的小公主。

阮雨聲一直都沒能忘記小學六年級下學期的那個雨天。

那天她身體不舒服,走不動路,他背著她,送她去上鋼琴課。

她趴在他的背上問他自己重不重,還特意把雨傘向他的頭頂上斜了斜。

他嘴上逗她,問她自己能不能說實話,卻在心裏對她說,你不重的。

你不重的。

以後你難受的時候,可以一直放心地趴在我的背上。

我可以一直背著你走。

後來她又問他,未來我們不會分開的,對嗎?

他說當然。

他相信,未來他們會一直去同一個地方,永遠都不會分開。

小學畢業那天,有好多人給他塞了禮物。阮雨聲本來沒有注意大家都送了他什麽,直到他看到了常馨月送給他的禮物,特意留意了一下。

他對這個女生其實並沒有什麽印象,隻是她送給他的禮物很特別,是一張帶簽名的音樂專輯。阮雨聲記得葉瀟很喜歡周傑倫,突然很想買一張有周傑倫簽名的專輯送給她。

他去常馨月的班級找她,她說專輯是在親戚開的音像店裏拿的,需要提前預訂。假期她可以幫他去店裏預訂,等到九月份開學的時候把專輯帶給他。

他很開心地向她道了謝,和她約定好九月份開學見。

他不知道葉瀟那天為什麽忽然和他鬨脾氣。

她看上去很生氣,卻不肯告訴他原因,在他追問她時轉身就走,說什麽也不肯理他。

不理他也就算了,還說把他給她的禮物給扔了,並且讓他莫名其妙失去了她給自己的那份畢業禮物。

阮雨聲也很生氣。

他不再追著她跑,站在原地不動對她放狠話。他說,你要是不等我的話,我可就自己走了,走了就再也不回來了。

葉瀟還是沒有等他,自己氣鼓鼓地回家了。

阮雨聲想,明天他一定要去她家找她,把屬於自己的那份禮物給要回來。

那可是她專門給他準備的禮物。

然而阮雨聲沒有預料到,那天他放的狠話竟然成真了。

很多年後,阮雨聲想,那天他不該對她說那樣的話的。即便隻是在賭氣,他也不應該對她說那樣的話。

因為他不曾料想到,十二歲那年的盛夏,的的確確見證了他們倆之間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分別。

未來很多年後的他們,最初就是在那條林蔭路上走散的。

爸爸一直在市裏做生意,很少回家。媽媽辭去了縣裏中學教師的工作,打算去市裏一家薪資更高的私立中學任教。

其實媽媽不說他也知道,她執意要搬到市裏去住,是為了去看住爸爸。媽媽和他說過,爸爸可能在外麵有人了。

但即便如此,他還是堅決不肯搬走。他又喊又鬨,媽媽被他氣得撫著額頭瞪著他說:“你要是不同意搬,就別要你這個媽,也別要你這個家了!”

小學畢業那天晚上,他被媽媽拖上了去市裏的火車,連一句道別的話都沒來得及和她說。

阮雨聲發現,自從把家搬到市裏之後,爸媽的矛盾開始變得越來越多。他們各自的工作都很忙,幾乎很少回家,回了家也總是吵架,一吵就停不下來。

“你什麽時候能改改你整天嬉皮笑臉的德行?”媽媽紅著眼眶瞪他,“你知不知道自己這副德行有多招人討厭?”

“你該成熟一點了,小聲。”

於是阮雨聲學會了收斂性子,不再嘴貧話多,不再沒心沒肺。

鄰居家的叔叔阿姨一直在外地打工,家裏常年隻有一個奶奶在。奶奶人很好,和爸媽相處得也還不錯。爸媽工作忙的時候,會讓他自己去鄰居奶奶家吃飯。

奶奶有一個小孫女,名字叫黃伊澄。

不知道為什麽,在和黃伊澄的相處過程中,阮雨聲總是會不自覺地想起另一個小女孩。

黃伊澄嘴甜,話很多,像個跟屁蟲一樣,走到哪裏都非要黏著他。

她卻不愛說話,什麽事都憋在心裏,更不會主動黏著他,反而每次都要讓他追在她身後跑。不知道分開後的這段時間裏,有沒有人像他一樣追著她,陪著她,讓她能說一說心裏話。

黃伊澄喜歡叫他哥哥,她卻隻會凶巴巴地喊他阮雨聲。但他好像還挺喜歡她喊他全名的。她喊他什麽名字都可以。她喊他什麽名字,他就喜歡什麽名字。

黃伊澄受傷時總是大驚小怪,看到很小的傷口都會大哭。可她受傷了卻不會哭,平靜得像個沒事人一樣。

分開後的這段時間裏,她有再受傷嗎?

好像她一直都懂得怎樣去照顧自己,比如每天都隨身帶著創可貼。可萬一哪天她沒有照顧好自己怎麽辦?不肯哭,不肯找別人幫忙,別人發現不了,又該怎麽去幫她?

黃伊澄的父母遠在外地,卻有奶奶陪在身邊。奶奶對她很好,她每天在充滿愛的環境裏長大。可她的媽媽卻總是對她發脾氣。她不開心的時候有再去那家奶茶店嗎?到市裏後,他發了封郵件給奶茶店用來收集客人意見的郵箱,希望老板能在入冬後給每個座位都綁上一個坐墊。那家奶茶店哪裏都好,就是冬天的時候椅子太冰了。她一直都很怕冰。

他忽然好想她。

好想去找她。

十一假期過後,學校組織他們去F縣的博物館參觀。他迫切想要去找她的心情終於再也按捺不住。

那天中午他在學校操場上剛打完球,打算回家洗個澡就出發,突然收到了一條短信。短信上寫:兒子,媽媽以後不能再陪著你了,你要好好照顧自己。

阮雨聲大腦“嗡”的一聲,一邊拚命給媽媽打電話一邊飛速往家跑,電話卻遲遲沒有人接。等他趕到家的時候,周圍的鄰居們對他說,媽媽已經被送去市中心醫院搶救了。

他守在ICU門外接連好幾天,直到醫生通知他媽媽脫離了危險,他終於再撐不住,癱倒在了地上。

後來媽媽說想離婚,他答應了。再後來,媽媽情緒越來越不穩,確診了抑鬱症。姥姥把媽媽接到了自己家,因為媽媽沒辦法繼續在家裏住下去。他一個人住在家裏,鄰居奶奶每天都會叫他去吃飯,給他做很多好吃的。他心裏過意不去,所以經常讓黃伊澄在學校用他的飯卡。黃伊澄依舊喜歡黏著他,每天追在他身後問他是不是不開心,告訴他不開心是可以哭出來的。

他不想哭。

他隻是很想念一個人。

有幾次實在想得不行的時候,他坐大巴車回到了縣裏,在一中附近找一個隱蔽的地方等她放學,然後遠遠地看上她一眼。

可他終究還是沒有勇氣去麵對她。

如今這個樣子的他,什麽都給不了她。

尤其是她最渴望的快樂和自由。

時間可以讓傷口慢慢愈合,之後的這兩年裏,他把全部精力投放在學習上,告訴自己一定要儘最大的努力讓自己變得更好。

隻是因為他覺得,還有她在等自己。

不可以自怨自艾,不可以悲觀逃避。不然他哪裏有底氣重新走到她身邊,重新去給她保護和陪伴。

漸漸地,他的生活狀態逐漸好轉,媽媽的病情也得到了控製。

中考他考了全市第二名,然後他聽說,考第一名的是一個叫葉瀟的女生。

教育局把錄取名單貼在了大門口,他在紅榜上看到了她的名字。

恍惚間,他好像又聽見那聲凶巴巴的“阮雨聲”了。

他盯著她的名字看了很久很久,站在紅榜前一直沒有離開。和他一起來看榜的哥們兒調侃他自戀,考個全市第二就開始自我陶醉,連球都不去打了。他笑了笑,沒去理會他們的話。後來又有人問這個葉瀟是誰,一個周邊縣城初中的學生怎麽能考這麽高的分數,問阮雨聲輸給她心裏服不服。

阮雨聲沒回答,目光依舊停留在她的名字上。

他在心裏給出的那個答案從來沒變過。如果輸給了別人,他可能真的會不服。但如果輸給了她,他永遠心服口服。

她是他心底最驕傲的小公主。

因為她怕輸,輸了會哭,所以他永遠都不會舍得讓她輸。

兩個月,再過兩個月,他就可以再見到她了。

再次見到,讓他想念了三年漫長光陰的,他的公主陛下。

阮雨聲再次見到葉瀟是在開學那天中午。

食堂裏,黃伊澄端著杯咖啡大聲地喊他。他抬眼望過去,看到她被身邊幾個打鬨的男生撞了一下,手裏的熱咖啡嘩啦一下灑在了旁邊那個女生的身上。

那個女生不是別人,是葉瀟。

他想念了整整三年的葉瀟。

阮雨聲幾乎是片刻不待地穿過人群衝了過去,看到她身前的校服被咖啡黏在了身上。

剛接好的咖啡,她肯定被燙得很疼。

阮雨聲心裏一陣煩躁,第一反應是特別想去找剛剛那幾個打鬨的男生算賬,繼而有些懊惱自己為什麽要答應黃伊澄幫她買這杯咖啡。

他把身上的校服外套脫下來遞給她,然後看到洛一川也跑了過來,同樣把一件校服給她遞了過去。

她終於肯抬起頭,卻沒看他,而是看向了洛一川。

然後,她接過了洛一川手裏的校服,轉身跑出了食堂。

阮雨聲呆呆愣在原地。

他好像被她當作了一個陌生人。

她不記得他了嗎?真的就這麽輕而易舉地不記得他了嗎?

他們也隻是分別了三年而已。

“你倆認識?”他怔怔開口問洛一川。

“嗯,我倆暑假在一個補課班上課。”洛一川碰了碰他的胳膊,忽然說,“我喜歡她。”

阮雨聲怔了下神,呼吸都慢了一拍。

“真的啊,川哥!”黃伊澄一臉興奮,熱切地說,“瀟瀟姐是我們班的,我幫你追她怎麽樣?”

洛一川笑了下,大方說:“好啊。”

阮雨聲沒有說話,視線仍舊落在空蕩蕩的食堂門口,愣愣看了很久。

“哥哥,你和瀟瀟姐怎麽認識的啊?”黃伊澄困惑地問,將他的思緒拖了回來。

“小學同學。”阮雨聲淡淡說。

“真的!這麽巧嗎?瀟瀟姐是不是在小學就有好多人追?你給我講講你們小時候的事吧,我好想聽!”

黃伊澄喋喋不休,阮雨聲卻隻覺得煩,一個字都不想和她多說。

“以前的事我都記不清了。”他敷衍道。

屬於他們兩個人之間的那些回憶,他憑什麽要講給別人聽?

那是迄今為止,他心裏最視若珍寶的一段回憶。

那天中午他心裏不痛快,飯也沒胃口吃,直接去籃球場打了兩個小時的球。

等他抱著球回班的時候,忽然看見葉瀟出現在他們班的門口,手裏拿著洛一川給她的那件校服。

她是不記得他了嗎?

洛一川高聲喊了下她的名字,對她笑。她轉身走過來,和洛一川說話,看都沒看他一眼。

然後,她和洛一川一起往自己班的教室走。他聽見洛一川很小聲地問了句,你們兩個之前不是認識嗎?

她隻是冷冷地回答了兩個字。

她說,不熟。

那天晚上放學的時候,他和黃伊澄一起回家。黃伊澄忽然對他說:“哥哥,下午我和瀟瀟姐聊天,還聊到你了呢。”

阮雨聲腳步一頓。

“我和你說一件事,你可別生氣啊。”

“本來我想你倆是小學同學,就想問問她你小時候什麽樣。但是她說,小時候的事她都不怎麽記得了。”

“後來有個外班的男生來給她送奶茶,我看她沒有表現出很開心,幾乎沒什麽反應。我就問她喜歡什麽樣的男生。”

阮雨聲突然抬眼看她。

“我還問她喜不喜歡你這樣的,她說不喜歡。”

“但是我喜歡你呀,別人我都不喜歡,我就隻喜歡你。”黃伊澄說著就要把臉往他懷裏蹭。

阮雨聲一下躲開,黃伊澄差點摔倒。

“你怎麽這麽討厭啊!”

“你是不是小時候也沒少欺負瀟瀟姐?難怪她討厭你,不記得你!”

阮雨聲從來就沒覺得黃伊澄這麽招人煩過。

因為鄰居奶奶對他的照顧,他一直把黃伊澄當自己的親妹妹一樣照顧和慣著。但就算是慣著自己的親妹妹,他也不是沒有底線。

黃伊澄一直追著他吵,吵得他心煩,可他卻懶得去和她計較了。因為他心裏有一件讓他更煩的事。

他喜歡的女孩,好像連他是誰都不記得。或者是因為討厭他,故意裝作不記得。

人長大了總是會變,對人和事物的看法也會變。

阮雨聲想,大概小時候的葉瀟還覺得和他打打鬨鬨挺開心的,而如今長大成熟的葉瀟,卻開始討厭自己這種吊兒郎當的男生了。

葉瀟變了,他也變了。

比如現在,他在發覺葉瀟不理他的時候,不會再像小時候一樣黏上去追著她問為什麽了。

也不會在得知洛一川喜歡她後,直截了當地和洛一川說,我也喜歡她,咱倆得公平競爭。

現在的阮雨聲,有時會在心裏問自己,阮雨聲,你憑什麽覺得她會喜歡你?

曾經有那麽多女生當麵向他告白過,說喜歡他,他漸漸習以為常,不以為意。好像他被女生喜歡從來都是一件十分容易的事。

然而當他麵對自己真正喜歡的女孩時,他卻忽然沒了自信。

他害怕萬一她不喜歡他怎麽辦。

萬一她不喜歡他,他該怎麽辦?

阮雨聲想,如果她不願意讓他成為她的王子的話,那他就會選擇後退一步,去當一個站在她身後的騎士。她討厭他,他便不會再刻意去招惹她,讓她不高興。

能當她的騎士就夠了。

競賽前一天,他看見她臉色蒼白地蹲在走廊裏罰站,一下心裏特別堵,堵得他煩悶。他故意撒謊頂撞尤萍,請尤萍回班上課,沒計較後果。不當這個班長又能怎麽樣,他見不得她受苦。

發現她生著病考試,他身側的窗戶關不上,窗簾又壞了,他右手答著題,左手一直扯著窗簾幫她擋風。他把監考老師拿來的厚校服裹在她身上,在數學老師讓她批卷的時候把卷子搶過來自己批。他看見她疲憊地靠在牆上,忽然很想伸手去摸摸她的頭,問她哪裏不舒服,有沒有吃藥。可他心裏清楚,自己根本沒有資格去關心她。他隻能借批卷子的機會把身體往前湊,讓她靠在自己的影子上,用自己的影子抱一抱她。

抱一抱,就不難受了。

阮雨聲抬起頭去看她的背影,心臟一陣一陣地發疼。他看得出來她很難受。她不會知道,看見她這副樣子,他比她還要難受。

因為知道她想學文,卻最終迫於父母和老師的壓力選了理科,他主動去找老洛,請求老洛幫她解決難題。她生日那天,他讓於洋在餐廳裏掛滿了粉色氣球,因為她說過她最喜歡粉色。他在台上給她唱周傑倫的歌,因為他曾經答應過陪她一起去聽一場周傑倫的演唱會。黃伊澄想和他一起唱《屋頂》,他低下頭切了歌。

他沒辦法和黃伊澄一起唱這首歌,隻是因為那句“在屋頂和我愛的人”。如果對方不是她,他永遠沒辦法把這句歌詞唱出口。

後來,他收到了媽媽身體不舒服的消息,急匆匆趕回了家,沒能來得及親口對她說一句生日快樂。

生日快樂,又長大一歲了,我的小公主。

文理分科後,她轉去了高一(16)班。他知道洛一川在課間的時候不和自己去打球,是因為要去十六班找她。所以每次他都會主動和洛一川說陪他一起去。

柔和的陽光從窗簾的縫隙漏進教室門口,將她周身的輪廓打亮。琥珀色的光影裏,他遇見了好多個葉瀟。

和路過的學妹笑著打招呼的葉瀟。

耐心地幫大大咧咧的顧嘉南整理校服領子的葉瀟。

熬完夜眼睛冒著水光,傻乎乎地用手去揉眼睛的葉瀟。

有時候他會想,洛一川眼中的葉瀟,大概和所有人眼中的葉瀟是一樣的。那個葉瀟冷清,不愛說話,禮貌得體,事事都能輕而易舉地做到完美。

但那不是真正的葉瀟。

隻有阮雨聲知道,葉瀟很累,很害怕出錯,很容易對自己沒信心,所以才會學起習來連命都不要。

葉瀟很累的時候,也會想找人發脾氣,可當她找不到那個人的時候,就會選擇自己憋著。

所以小時候她才會一看見他就朝他吼:“你去哪兒了阮雨聲!”

她警告他說,你不可以讓我找不到你。如果你敢讓我找不到你,你就死定了。

隻有阮雨聲知道,葉瀟其實脾氣很壞,有時候甚至特別蠻不講理。她打人的樣子很凶,力氣會比別的女孩子大很多。可她也很善良溫暖,喜歡別別扭扭地關心人,一邊肆無忌憚地欺負他,一邊時時不忘護著他,聽見任何一個人說關於他的不好的話都會特別不高興。

他喜歡的,是旁人眼中也葉瀟,也是自己眼中的葉瀟。

他喜歡好的葉瀟,也喜歡壞的葉瀟。

他喜歡的,從來都是全部的葉瀟。

他和她扮演彼此生活中的陌生人,一扮就是一年多。

高二上學期,他在打籃球的時候認識了一個高一的學弟,名字叫葉風。在得知少年是葉風後,他忽然沒頭沒腦地笑了。

他想起了葉瀟口中那個討厭的葉風。為什麽葉風比她聰明,比她更招人喜歡,比她更自由自在……為什麽家裏人總是要拿她和葉風比,她根本比不過……

像個可憐巴巴的小傻瓜一樣。

乾嗎要去聽別人的話,又乾嗎要去和別人比?

在他的心裏,葉瀟永遠是唯一。

他想告訴她,無論你什麽樣,你都是葉瀟。

任何人都沒辦法和你比。

因為任何人都不是葉瀟。

葉風開朗自信,沒心沒肺,和葉瀟不像,反而很像小時候的阮雨聲。

葉風和他說,他姐總喜歡凶他,從小就不喜歡和他一起玩。

他、葉風和洛一川經常約著一起去學校的體育館打籃球。

洛一川總是毫不避諱地和葉風打聽關於葉瀟的事。他不插話,隻是站在一旁靜靜地聽。

像個賊,想獲得任何關於她的消息,他都隻能去偷。

後來葉風開始喊洛一川姐夫,阮雨聲表麵上沒表現出什麽異樣,心裏卻不是很痛快。

再後來,洛一川手術休學,托他和葉風幫忙照顧她。

高二下學期,他留在班裏值日,在水房洗抹布的時候,忽然看到她從水房門口經過。

他們對視上,見她沒有要和他說話的意思,他也沒開口。

然後他看見在她經過之後,十班的陸澤遠也跟了過去。

意識到事情不太對勁,他把抹布扔在一邊就追了上去。

他推開女廁所的門,看見陸澤遠正扯著她的手腕把她往外拖。陸澤遠的力氣應該不小,他看到她疼得皺了眉。

他的火氣一下子就上來了。他把她拉到一邊,用儘全力狠狠地給了陸澤遠一拳。剛才的場景在他的腦海裏反複回放,讓他覺得一拳還不夠,還想再來幾拳。

然後陸澤遠落荒而走,他轉過身去看她,越看心裏越氣。

他沒忍住衝她發了脾氣,語氣很不好地質問她,為什麽遇到這種事都不找他幫忙,她就這麽討厭他嗎?

她已經這樣討厭他了嗎?

然後她轉過身哭了。

或許是因為他太凶了,或許是因為她被剛才發生的事嚇到了。原因大概是前一個。

因為她哭著衝他吼,說他說得沒錯。她討厭他,也不需要他幫忙。

和小學六年級大掃除那天的情景一樣。

阮雨聲忽然很想像當時一樣,對她說,你討厭我吧。你討厭我吧,別哭,可以嗎?

可如今的他們都已經長大了。

長大了,反而不知道如何像小時候一樣,能夠脫口就說出自己的心裏話。

因為她小時候就愛哭,又總是不帶紙,哭完借不到紙的時候就會哭得更凶,所以阮雨聲從那時候起就養成了隨身帶麵巾紙的習慣。

這個習慣竟然被他不自覺地保留到了今天。

阮雨聲從口袋裏摸出一包紙巾,抽了一張塞進她手心裏。

看她哭得越來越凶,他心裏也跟著洪水泛濫。

他終於再忍不住,試探著對她說,如果你願意的話,其實你可以把我當朋友。

能不能給我一個機會,讓我有資格在你遇到危險的時候保護你,在你傷心難過的時候陪著你。

他不敢奢求更多,可以當她的朋友就足夠了。

可她卻對他說,他們不是朋友。

她說,她不想和他當朋友。

她推開他跑了出去,阮雨聲站在原地,苦澀地扯了下唇角。

其實也不是非要當朋友。

你不想當朋友的話,當陌生人也可以。

但是葉瀟,你能不能照顧好自己,保護好自己?

別總讓我這個陌生人擔心你。

那天過後,他繼續和她扮演陌生人的角色。發現了她對他的回避,他也努力不出現在她的麵前。有時候顧嘉南叫他一起出去玩,怕她會因為不想見到他而不肯去,他每次都會找個理由拒絕。

高二下學期期中考試那天中午,在去學校的路上,他遭到了一群小混混的圍堵。因為一個人勢單力薄,他被按住半跪在了地上,被打得渾身是傷。注意到有路過的學生拿起電話報警,他在心裏暗暗鬆了口氣。然而一個小混混突然在地上撿起一個空酒瓶朝他走了過來,同樣在此時,他注意到葉瀟從巷口出現,朝他飛奔過來。

他思緒驟然一停,還沒反應過來,就看到葉瀟擋在了自己身前,小混混手裏的酒瓶狠狠地砸在了她的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