苑內一亭。
張良立於秋蘭之下。
君子之行,宛若寒梅。君子之心,譬如明月。
許梔在遠遠看到嬴政的身影後,就從張良身邊悄然離開了。韓非剛被下獄,她相信張良不會做出讓他後悔的事情。
張良第一次見到嬴政,就在著裹挾的冬風之中。
許梔走出芷蘭宮的殿門,回寢宮的長廊上,她驀地停住腳步。
“秋兮,你知道王兄何時入宮麼?”
“夫人提及申時(下午三點)”
“好。那我們早點回去吧,我換身衣服,這身衣服太厚啦。”
許梔說著回望亭子,於蕭瑟寒林之中,她祈願一切能夠順遂。
“諾。”
許梔回到宮殿就立馬翻騰出她在去韓地之前默背過的關於王道之術的儒家文稿。不少是出自董仲舒的天人三策,為了保密和節省竹簡,她都是用現代漢語加在英語文字書寫。
她又匆忙花了一個時辰謄抄。不得不說,在竹簡上寫字還真不好寫,一個時辰,她隻寫上了小半截文章。不過寫到後麵她的速度也就越來越快了,竹麵光滑不透墨,比絹帛好用。
許梔見到扶蘇時,他一身戎裝,方從王翦將軍的營帳中來。
滅趙之事已經被提上了日程。
她感到一張巨大的網正鋪天蓋地地張開了,蜘蛛吐出了細絲,帶有粘性的絲網粘住了許多人和事。
趙嘉、燕丹。
荊軻、李賢。
太多沒有由頭而秘密羅織的手將局麵弄得模糊。
隻有在看到扶蘇的時候,許梔才會覺得前路還是清晰的。
許梔用了一個很簡單的借口來讓扶蘇看到這些文句。
“王兄,我的字有沒有進步?以前李廷尉還不忙的時候,我照著他學。如今他事務繁忙,我就沒有打擾他了。”許梔說著,又往扶蘇手中塞了一些竹塊,“你看,這些字形是趙侍中教我的。趙侍中的字也挺好看的。”
在扶蘇讀她謄抄的這篇書稿時,不禁表情流露出些微的震驚。
儒家之言,還可以這樣解釋嗎?
——天道之大者在陰陽。陽為德,陰為刑;刑主殺而德主生。是故陽常居大夏,而以生育養長為事;陰常居大冬,而積於空虛不用之處。以此見天之任德不任刑也。天道有陰陽,人間有德刑。天以陽氣為主,以生養為德;人亦應以德政為生以生成為意。………今廢先王德教之官,而獨任執法之吏治民,毋乃任刑之意與!孔子曰:“不教而誅謂之虐。”虐政用於下,而欲德教之被四海,故難成也。
——“天者,萬物之祖,萬物非天不生。”、“為人者天也,人之為人本於天,天亦人之曾祖父也。”、“天者,百神之君也。”、“唯天子受命於天,天下受命於天子”
——天下之人同心歸之,若歸父母,故天瑞應誠而至。《書》曰“白魚入於王舟,有火複於王屋,流為烏”,此蓋受命之符也。
扶蘇提出要帶走這些稿件到博士那裡去求解,許梔哪能把原稿給他,萬一被人用作異心,她可不好交代,她便裝作氣鼓鼓的模樣把書簡護在身前:“不行王兄,這是我寫字的練習,我的老師要查看的。你拿走了我可沒有東西交差。王兄不如記背下來,回去複述給博士好不好?”
扶蘇笑了笑,又問:“荷華謄抄的哪裡的書稿,為何我從未讀過?”
“許多句子是我於夢中所得,不知緣由,便背誦下來。不過李賢哥哥知曉它,說是董仲舒先生所著。”要是扶蘇真去問趙高書簡的來曆,這可不好辦,況且滅趙在即,不管趙高到底是怎麼想的,她可不能讓趙高有折騰的機會。
許梔說到這裡,心生一計,關切問:“王兄,李賢在蜀一切可好?”
“西蜀從前雖乃蠻荒之地,經由李冰治水之後,大為改善,可還是艱難。不然呂相邦也不會寧死也不願去蜀郡。”
“荷華可以為他找一個幫手。”
——
李斯在回府的車內,隻覺雙目眩暈,腦子發懵。
他還是沒有從嬴政在與他說的話的驚懼之中回過神來。
他承認韓非智慧超群,他更深知自己的小兒子在謀略上表現不俗。
他自詡自己應該也是個聰明人,他甚至能夠把呂不韋這樣妙絕的人算計進去。
所以他幾乎不可想象,他們組成的局,應該是天衣無縫。
但秦國的這位年輕君王,他有著超乎想象的睿智頭腦,隻在須臾之中就看透了他們。
嬴政負手,用餘光看他,淡薄道:“寡人不想追究廷尉之子在韓國所行欺上瞞下之罪,是想給廷尉一個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