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定下此事,就不需再陷於悲傷,所有人圍坐,看王葛捎回來的兩筐簡策。越是知其價值者,比如王翁、王葛姊弟,越是歡喜的見牙不見眼。可以這樣說,這裡麵的任何一卷竹簡都比那四貫餘錢貴重。如果抄錄它們的學子將來或為官、或為儒師,那他們早年的筆墨更彌足珍貴。
虎頭把桓真請來。簡策上都是秦文小篆,姊弟倆目前的學識,十個篆文也猜不準一個,根本沒法對其分類。
桓真每拿出一卷都會小心展開,跟王葛一家人講上麵寫的為何?單獨讚某個字、或他也確認不了時,王荇都會趁此空隙在阿父的手心裡寫,以此描述這個文字究竟是何筆劃。
劉泊所抄錄的,涉及內容大多為秦朝律法,或秦太史令胡毋敬所著《博學篇》中的章句,因內容不連貫,有些秦文連桓真也確認不了,便如實說,單獨放置一邊。過後他或與袁彥叔一同考證,或書信於張夫子。
這個時代,文字的魅力對普通百姓來說,猶在錢糧之上!哪怕不知其所以然,也會在桓真娓娓道來中癡迷傾聽。
天晚。
一更鼓。
二更鼓。
桓真起身告辭,另筐書簡隻能延後再講。
姊弟倆送他出來,月色清冷,桓真的話,王葛一時間沒琢磨明白其中深意。“王匠工是否仍如之前,堅定匠師大道?”
“從未踟躕。”
“那就暫不要想彆的。”
王葛……想彆的?想啥彆的?
桓真倒是不藏不掖,緊接著輕聲告誡:“劉泊聰穎,一兩年後,肯定會去都城太學求學。這一離去,至少三年內都在洛陽。”
王葛眨巴眨巴眼,一副羨慕、震驚的神情道:“劉阿兄這個年歲……竟要去太學了?”
王荇亦仰慕不已:“太學啊!阿姊,太學就好比你最向往的將作監哩。”
“嗯,我知道。”
桓真假裝摳摳虱子……糟了,多言了。二十來卷簡策,劉泊全用鬆煙墨仔細抄錄,依對方淺淡的性子、貧寒的家境,如此舍得,要麼是王葛對他有恩,要麼他屬意王葛。所以自己多言提醒,生怕她小小年紀心許劉泊,耽誤了匠師大道上最要緊的年華。
話得圓回來。桓真語氣更加嚴肅:“所以你莫要自負自傲,要知這世間聰慧者不止在讀書人裡,在匠工考生中也比比皆是。此次返回南山,所有空閒時間都要用在提升匠技上。好了,不必送了。”
姊弟揖禮。
王荇抬頭看看王葛,生怕她被桓阿兄訓生氣了。“桓阿兄嚴厲,是為阿姊好。”
“嗯,我知道。”她真的知道,同時更警醒自己,她已經十一了,以後身邊肯定會出現彆的“劉泊”,彆的“張菜”,她萬不能再和少年郎君獨處,或平白受人的利。這個時代對女子的束縛確實少,但關係到聲名,吃虧的終歸是女娘。
夜深。
王荇睡著了,偶爾呢喃句夢話:“阿姊……”
王葛輕輕湊過去,額頭抵住阿弟的額頭。她很累了,卻怎麼都不想睡,因為一醒就得離家。
這次去南山,三個月後才能見到家人,她最最掛念的就是虎頭。她帶大這孩子太不容易了,當時誰都以為哭都哭不出聲的虎頭肯定活不下來,連大父母都放棄了。沒辦法,那時家裡比現在窮多了,要忙開荒,要忙阿母下葬的事,阿父被打擊的一蹶不振,唯她不願放棄,就是不願放棄!
她把阿弟擱筐裡,背著挨家挨戶的求,求他們告訴她,有沒有認識的能喂養孩兒的婦人?離的遠沒關係,她會帶上糧、帶上家裡的雞,爬也要爬去求人家,隻要對方能施舍阿弟,哪怕施舍幾口都成啊,餓不死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