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局額頭上的汗涔涔落下,低頭把《西河文藝》收了起來:“您看,今年的章程不是說了嗎?要評‘有實績’的年輕乾部。小刁登了文章,又年輕,我覺得,應該把機會給她。”
梅汝成似笑非笑地盯著他:“苟應彪,你膽子夠肥啊。”
苟局有些不知所措:“什麽?我怎麽……”
“我說你膽子挺大啊!”梅汝成說,回頭看劉科長,“他這麽搞,回頭大領導看到評優名單,問一句‘王子虛怎麽不在上麵’,你說他下得來台?”
劉科長笑道:“自己給自己找不痛快。”
苟局長大驚:“什麽意思?梅、梅主任,請您說明白點,我沒、沒懂。”
梅汝成詫異地看著他:“你不知道?”
接著,他又詫異地轉向王子虛:“你沒說過?”
苟局心急如焚:“知道什麽?”
梅汝成掏出一根煙,衝劉科長一比劃:“你說。”
劉科長簡潔明了地說:“小王上回在我們研究室緊急救場,給大領導寫了篇發言稿,連大領導都誇他寫得‘真他媽的好’,還專門打聽了他叫什麽名字。話說回來,那回他寫的是漂亮,真他媽的漂亮。”
苟局仿佛被重錘敲擊一般,呆立當場不動彈了。
走廊上,也傳來一陣竊竊私語,如同蚊群,嗡鳴聲愈演愈烈。
梅汝成轉頭看王子虛,不爽道:“你這麽大的事兒,你不跟領導匯報一聲?你跟單位裏誰都沒說?你是真愣啊你。”
王子虛張了張嘴,沒反駁,也沒說話。
梅汝成抽了口煙,沒有繼續批評他,而是問道:“那你現在什麽想法?”
王子虛沒說話。
劉科長提醒道:“梅主任問你什麽想法,有這個機會,你說說唄?”
王子虛沒想法。王子虛有些恍惚。
梅汝成和劉科長忽然閃現到此處,如同神兵天降,充滿了不真實感。放在文學藝術作品裏屬於機械降神,是幾千年前古希臘劇作家歐裏庇得斯的慣用伎倆,文藝複興之後就沒人用了,也就是說,過時了500年。
要是讓尼采知道了,會痛斥這種橋段破壞了王子虛身上的整體悲劇性,屬於希臘式盲目樂觀。王子虛就應該像太陽一般燃燒自己,並且在最後的氦閃中徹底爆炸。他會像戰士一樣倒在通往自由的道路上,死後屍體上爬滿蒼蠅。
可惜,這隻是文學上的真實。現實往往不會按照尼采老人家所構想的那樣悲慘得恰到好處。實際上,劉科長早早就來單位了,手裏拿著幾天前他在府辦完成的那篇發言稿。
當時他正好看到王子虛怒氣衝衝走進苟局辦公室,臉上寫滿憤怒。走廊裏連空氣都在低吟“有事要發生了”。可惜當時王子虛太憤怒,沒有注意到劉科長。
如果當時他注意到了,劉科長就會告訴他,大領導親自點名讓他將那天的現場會形成一份新聞稿,稿頭部分他已經寫好了,王子虛隻需要把發言部分潤色一下即可。
以王子虛的性格,手頭上有了事,他就會以事情為重,埋頭先把事情做了再說,就不會有在苟局辦公室的這場爆發了。
在王子虛說“苟應彪我操你媽”的時候,劉科長偷偷溜了,開車去把梅主任接了過來,於是就有了現在這一幕。
當然,這些王子虛後來才知道。在現在的他眼裏,就是神兵天降。
當然,他也沒想好如何應對神兵天降。在發脾氣的那一刻,他就想好了,大不了辭職,那就可以順理成章地接手文曖的股權。現在這情況倒是始料未及。
“我沒想法。”王子虛說,“大不了辭職唄。”
梅汝成聽完一愣,轉頭一臉厭惡地對苟局說:“苟應彪,你評個優能搞成這樣,要是王子虛真辭職了,你親自去大領導家裏跪著去吧!我看你怎麽收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