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明荊果真腦子不太好,通緝令畫成這樣也是沒誰了。
難怪這麼些時日了,官兵滿城跑都抓不著人。
拿著這樣的畫像,抓得著才有鬼了!
“可宮中怎麼會沒有六皇子的畫像呢?”她心下疑惑。
再沒有存在感的皇子,那也是天家血脈,怎會連一張畫像都沒有?
小蘋搖搖頭:“這就不清楚了……若非最近鬨得人心惶惶,咱們都不知道,宮中還有一位六皇子呢。”
將軍府得天子看重,顧西瑗自小隨將軍爹爹入宮,算得上在宮裡長大的,幼時還曾與一位公主結為摯友。
這些年來,的確也從未聽說過什麼六皇子。
顧西瑗的目光飄飄悠悠,落在對麵的阿薯臉上,朦朧麵紗後,美人眸若秋水。
她顯然也看到了馬車外六皇子的畫像,淡淡瞥了一眼,不感興趣的樣子。
顧西瑗在這雙清澄剔透的眸子裡讀出了一絲稍縱即逝的戲謔。
也許隻是錯覺。
馬車行至雲京最大的金華樓,裡邊座無虛席,雕梁畫棟的樓宇簇擁著中部的舞台,樂姬正翩翩起舞,食客叫好聲連天。
主仆三人點了菜坐下,顧西瑗中途離席,留下阿薯和小蘋麵麵相覷。
又過了一會兒,小蘋見對麵戴麵紗的美人站起身,無奈打趣:“你不會也去小解?”
阿薯應了一聲,轉身消失在酒樓熙攘的人群中。
小蘋癟嘴,心想幸好出門前沒喝多少水,等二人的同時高高興興繼續看樂姬表演。
顧西瑗當然不是去小解。
她沿著雕梁畫棟的樓宇,繞過大半個酒樓,走進拐角一間雅閣。
雅閣裡坐著個穿得破破爛爛跟乞丐似的瘦削男人,正在狼吞虎咽,看似衣衫襤褸,實則是雲京人稱“神算子”的算命先生李寅。
傳聞這位神算子神乎其技,替人算姻緣、算仕途,乃至為宮中後妃算胎相男女,一算一個準兒,在雲京城中享有盛名。有傳言道,他甚至測算出了太子人選,一時間門庭若市,許多人慕名請算。
後來不知如何得罪了繆貴妃,也就是當今太子殷明荊的生母,被打斷了腿趕出雲京城。
未曾想在山道上遇見了一位踏青歸來的貴家小姐,不僅保下他一條命,還被秘密帶回雲京城救治。
無人知曉,當年僅有十歲的顧西瑗,手中從此秘密豢養了一個神鬼莫測的算命先生。
“小主子需要的東西,都在此了。”
李寅收斂了狼吞虎咽的吃相和豪放坐姿,擦了擦油乎乎的手,從懷裡掏出一本折疊的小冊子,畢恭畢敬遞過去。
顧西瑗來時已戴上麵紗,接過冊子略略看過,點了點頭:“辛苦先生,雖隻是喜好,測算起來想必不易。”
李寅擺手:“小主子難得吩咐,算不得費勁。”
這位不知名姓的高門大小姐養了他五年,衣食、住所供給,吃的是酒樓珍饈,住的是京城大院,多年來從未索求回報。
這一開口,竟是要卜算當今太子的喜好。
雅閣外,絲竹之聲不絕。
瓊樓上憑欄倚靠著一名清麗挺拔的美人,居高臨下正俯瞰樂舞。
每一個路過“她”身邊的食客都忍不住多看一眼,或停下腳步搭訕一句。
可惜美人誰都沒搭理。
“她”專注地看著舞台中央舞姬們的表演,漆黑長發從鬢角垂落,薄薄一層麵紗下,清雋的側顏隱現。
“六殿下一切可還順利?”
紫衣男子端著酒杯啜飲,微醺的臉上一雙眼卻清明,用搭訕的口吻與身邊人耳語說笑。
殷明垠薄紗掩麵,涼沁的目光越過人群,落在不遠處橘粉襦裙的少女身上。
顧西瑗正從人群裡走出,青澀稚嫩,不諳世事,像一隻純白無害的羊羔。
“自然。”他淡淡開口,“就算出身將軍府,不過一個閨閣大小姐,愚蠢而遲鈍。”
“殿下風華絕代,這打扮確能以假亂真。”
“……”身著裙裝的皇子凶狠地睨了他一眼。
弘遂收起嬉笑的態度,正經道:“委屈殿下。”
“殷明荊想破腦袋也想不到,您會藏身於將軍府,就在他未過門的太子妃身邊。”
殷明垠沉默片刻,長睫微顫,忽然啞聲問:“皇長兄他……當真已經……”
弘遂默了默,良久低歎一聲:“殿下讓您好生珍重。既已離開那是非之地,不如……”
修長手指攥得骨節發白,他的聲音冰寒入骨:“兄長大仇未報,何能獨善其身?”
弘遂頜首:“那麼按原計劃,若進展順利,刺殺殷明荊不是難事。還請殿下再忍耐一段時日。”
殷明垠抬眼,周遭人來人往,少女抬頭看見他,正驚喜地向他招手。
“說起來,殿下的傷如何了?”
“那日東宮的追兵跟得太緊,時間緊迫,不得不在那顧家大小姐跟前演一出戲,連傷口都來不及處理,著實難為殿下……”
殷明垠垂下長翹的睫毛,麵龐掩在燈火微光裡,麵紗閃著碎光。
忽而想起下雪的夜,提燈的少女踏雪而來。
她低著頭,發髻上還沾著小雪花,動作小心熟稔,托起他的手臂一邊上藥一邊輕輕吹氣,還不由分說地拉下他的衣裳。
匕首已經捏在手心,身份暴露的一刻,就是那顧氏大小姐斷頭之時。她卻又收回手去,笑盈盈退開一步,一臉的懂事體貼。
“這膏藥殿下帶上吧,還得早日痊愈才好。”
弘遂將一隻小巧藥膏塞入六殿下手中,見他沒反應,湊近一看,隻見滿眼的羞惱。
殷明垠不知想起什麼往事,一雙眉微蹙,隔著麵紗也能看出。
他緊抿著唇,像憋著莫名的火氣,又不像火氣,麵紗下的臉頰愈發顯得赧紅。
修長而骨節分明的手指猶豫了一下,將膏藥推了回去。
“不用。”
他硬邦邦地回絕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