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頹流就等在海邊。
雖然已經七月,但海風依舊寒冷。
宴頹流利落長褲戰靴,肩披一件機車外套,斜倚在越野車旁叼著煙,任由海風拂起長發繚亂視野。
她眯了眯眼眸,看著越野車穩穩在她麵前停下。
白翎羽第一個從車上跳下來,手裏還拎著千裏迢迢帶來的土特產。
被捆得結實的蔡琰為連反抗的機會都沒有,就被重重扔在地麵上,用力之大,滑出長長一道拖痕。
蔡琰為隻覺臉皮一陣火辣辣的疼,應該已經被粗糙沙礫蹭破了臉。
但他被捆著手腳,連翻身坐起來都難,更遑論顧及自己的臉。
宴頹流掀了掀眼睫,漫不經心抬腳,戰靴重重踩住蔡琰為胸膛,製止了他繼續滑出去的趨勢。
那一腳極重,踩得蔡琰為幾乎吐血,一時間眼冒金星。
等他緩過來點了,抬頭惡狠狠看向宴頹流,帶著血的臉上沾滿了泥土沙礫,狼狽極了。
宴頹流絲毫不懼,隻嗤笑一聲,隨手撣了撣煙灰。
“好久不見啊,蔡局長。哦。”
她彎了彎唇角,眼神極冷:“現在不能叫你局長了,要叫階下囚才對,是嗎。”
蔡琰為被宴頹流的眼神看得一驚,心下發冷。
他隱隱想起了曾經聽過的傳聞,脫口而出:“3隊?”
宴頹流挑了挑眉,沒有否認。
蔡琰為驚愕:“傳說中隻有林不之掌握的3隊……竟然是真的存在的?”
他也隻是因為在調查局時間久了,總覺得有一些案件被解決得過於無聲無息,有些人消失卻連死亡記錄都沒有,仿佛是被人故意抹除了痕跡,這才起了疑心。
一直都有傳聞,林不之在調查局內部還有一支“私軍”,直隸於林不之隻聽他調遣,但誰也沒有見過,更沒有證據。難道,機動隊裏始終缺少的3隊……
宴頹流低笑出聲:“比起3隊,我更喜歡【清理者】這個名字。”
“專門處理叛徒,清掃門戶。”
她慢慢俯下身注視蔡琰為,那一刻,哪怕見識過無數風浪的南方分局局長,也不由得感受到了由衷心悸,心臟幾乎停跳。
宴頹流紅唇間叼著煙火明滅的香煙,似笑非笑抬眸看向商南明。
“人歸我了?”
從越野車上下來的商南明眉眼無波,好像根本沒看見蔡琰為一個大活人在這。
“留口氣,別死了。”
商南明平靜道:“如果你能把所有情報榨乾。”
他抬了抬手,示意:“那請隨意。”
宴頹流笑了,隨手碾滅香煙:“好啊。”
她拎起蔡琰為像拎一頭死豬,輕鬆轉身向越野車走去,一百多斤的成年人體重對她毫無影響。
蔡琰為瞪大了眼睛呼吸急促:“你要乾什麽?你們要乾什麽!”
“我是南方分局局長,你們不能殺我,沒有人有權限殺我!我要見林不之,我要見林不之!!”
“從一小時前,你就已經不再是了。”
商南明平緩的聲調從旁邊傳來,他遙遙將一份文件當著蔡琰為的麵打開。
正是林不之剛剛簽署過的紅頭任免書。
簽字和紅章一應俱全。從林不之簽下名字的那一刻起,蔡琰為就已經被解除了分局長應有的權限保護。
這也意味著——林不之默許所有3隊將要對蔡琰為所做之事。
蔡琰為愣在原地,渾身血液一瞬間冰冷刺骨,他都能聽到自己牙齒打顫的聲音。
“你……商南明,你都做了什麽!”
他不可置信的憤怒咆哮:“你搶了我的長官之位,現在又要奪權到這種地步嗎!商南明,你還是人嗎?”
“從很多年前,我就想說了。”
商南明仰了仰下頷,平靜問道:“蔡琰為,你是沒長腦子嗎。”
萬萬沒想到商南明會說這種話的蔡琰為,愣在原地甚至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說什麽?!”
祈行夜:“噗!”
白翎羽:“???鵝鵝鵝鵝鵝!”
前一刻還氣勢洶洶的小炸藥,現在已經徹底笑瘋了一隻嘎嘎樂的大鵝。
臥槽!誰見過商南明罵人啊,還是如此不留情麵的。蔡琰為真是難得獲此殊榮的。
不僅是周圍眾人聽傻了,蔡琰為更是愣在原地無法回神。
印象中……這好像是商南明第一次罵人?
“調查局需要我這樣的人,也需要曾經你那樣的人,一個組織中如果無法集合所有所需的才能,就無法走遠。蔡琰為,這也是我曾經容許你在調查局的原因。但是。”
商南明淡淡道:“你逾越了。”
跨過了那條最不能越過的底線,從有小瑕疵但還可容忍的調查局屬員,變成了叛徒,調查局的敵人。
“桃子鎮的事情,是你故意讓左秋鳴去的。對嗎。”
雖然是疑問句,可商南明語氣篤定,早已經知道答案。
他看向蔡琰為的那雙眼眸冰冷沒有情緒,機器人般隻有理智在運行。
“你的目的,就是把桃子鎮甩給祈行夜,利用左秋鳴與祈行夜的關係,將本應該是南方分局的事情推出去,拖延時間。”
“蔡琰為,你在給誰打掩護。”
商南明的問題一出口,四周眾人紛紛望來。
白翎羽更是眼眶赤紅,看向蔡琰為的眼神陰沉得想要吃人。
蔡琰為頭皮發麻,但還是強撐:“我沒有。”
他冷哼:“不是你商南明比我更厲害嗎?那這些危險的案件就應該由你負責吧?你自己倒黴撞上,又與我何乾?”
“至於左秋鳴。”
蔡琰為冷淡道:“每個調查官的日常工作都是這樣吧?與危機共存。你生氣,隻是因為他和你關係好,你不想看到他死。”
他譏諷道:“看來商南明你也不像傳聞中那樣理智,這不還是會被情感影響?”
“你錯了。”
祈行夜的聲音冷冷斜.插.進來。
蔡琰為剛一轉頭想要向聲源看去,就覺眼前一花,好像一道身影閃過。
隨即就是重重落在自己身上的一腳,將他猛地踹出去。
宴頹流順勢鬆手,站在原地,悠然欣賞著人體拋物線“咻
——!”的飛起,又重重落下。
“嘩啦!”
砸進淺灘的海水中,乍起一片水花四濺。
“咳,咳咳……”
蔡琰為又痛又暈,掙紮著從海水中爬起來,口鼻都灌了水,差點以為自己要淹死在水麵下。
他一張嘴,混著血水吐出兩顆牙來。
蔡琰為頓時轉身怒目。
卻見祈行夜站在海邊岸上,居高臨下的看過來,像在看一條敗家之犬,看垃圾一般的冷酷眼神。
“被感情影響的,是我,不是商商。”
祈行夜嗤笑:“看來,蔡局長還不夠了解我,似乎真以為我是好欺負還不會還手的性格了?”
“真是有趣,像蔡局長這樣眼瞎的人,我已經很久都沒有見過了。”
他漫不經心掰著手指,邁開長腿走向蔡琰為:“本來你的審訊,我是想交給宴隊的。不是因為擔心你不開口,而是審訊專家好歹有些分寸,不會不小心弄死你。但是……”
祈行夜歪了歪頭,冷嗬道:“你似乎,不太珍惜這樣的機會?”
“那就換我來吧。”
與祈行夜感知相連的小煤球球立刻興奮起來,在他肩膀上來回蹦跳著“唧唧唧!”
宴頹流看了他一眼,挑眉後退,雙臂環抱胸前等待,將蔡琰為的審訊交給了他。
而就在祈行夜踏進海水的瞬間,黑色驟然擴大。
整片海洋都在頃刻間被黑色沁染,深不可測,奔湧著的不再是海水波紋,而是來自於祈行夜的汙染力量。
下一刻,祈行夜拽著蔡琰為的衣領,在他怒吼喊叫聲中,驟然消失在眾人眼前。
第一次看到祈行夜這樣戰鬥形態的聶文:“哦哦哦!”
白翎羽見怪不怪,百無聊賴等在一旁扣手手:“等著吧,就祈行夜暴走時的那副模樣,還沒幾個能從他那幸存。”
曾經不服氣祈行夜的白翎羽,卻是如今最了解他實力的人之一。
自從祈行夜在試驗場覺醒,已經……很少有什麽存在,還能與祈行夜抗衡。
不論是人,還是汙染物。
商南明也很清楚這一點。
在祈行夜消失時,他轉身平靜看向宴頹流,將她離開這段時間的情報告訴她,也詢問起了海邊小鎮的情況。
發現蔡琰為與海邊小鎮有關後,情報部立刻加派人手深查,一查之下,發覺蔡琰為竟然在過去七八年間,都有奇怪行蹤。
不在調查局歸檔的日程記錄上,也沒有任何人知道,蔡琰為也說不出他當時的目的。
而那些奇怪行程的目的地,往往都圍繞著這處海邊小鎮。
不僅如此,同一時刻出現在小鎮的,不隻有蔡琰為的車,往往還伴隨著另一輛車的前後腳抵達。
七八年來,大多都是同一輛車,偶爾會有其他車輛,但追根究底,所有車輛卻都注冊在同一家空殼公司名下。
而它們與蔡琰為之間唯一的交集,就是小鎮附近的會麵,平日裏絕不會有其他時刻同時出現。
就像兩條相交直線,相遇又各自奔行。
“更巧合的是,每次蔡琰為的秘密會麵之前,都會發生汙染案件中的遺失事件,汙染物或汙染源被盜走,或是拘束失敗。”
商南明平靜道:“蔡琰為對我的恨意,始於特殊長官一職,他聽說了調查局內的傳聞,就一直認為,我之所以是特殊長官,是因為我組建了科研院。”
這個認知對,但不完全對。
調查局一直都有說法:調查局和科研院,是建立在商南明之上的。商南明,就是汙染本身。
既是秩序,既是規則。
十八年前科研院之所以建立,對汙染的認知如此深刻,調查官們之所以會有領先於世界標準的武器……一切都是建立在明言對商南明的實驗上。
那是國內第一次開始,對汙染有了係統的研究和認知,奠定了超高基礎。
那既是林不之的功績,也是他長久愧疚的根源。
但蔡琰為不知道這件事。
商南明的檔案,是調查局最高機密,等同於調查局本身的生死存亡。
蔡琰為不知道林不之為何會如此看重商南明,他隻看見,林不之對商南明“偏愛”到令他憤恨。
所以,他自以為是的想了個方法:建立屬於他的科研所。
林不之會任命商南明,不就是因為科研院嗎?那他對標商南明做出一個新的來,功績擺在那裏,林不之還有什麽借口繼續打壓他?
“你眼前的這個小鎮,在十年前曾經繁華非常,商販運輸往來,是附近最大的一個漁市。但是就從八年前開始,附近海域頻繁出事,癌症和死亡概率飆升,小鎮的新生兒也嚴重畸變,甚至很多吃了這裏捕撈的海產的人,也因此而生病死亡。”
“沒有人敢光顧漁民的生意,小鎮居民為求活路也都搬家離開。這裏也就荒廢了下去。”
商南明平靜指了指不遠處已經廢棄的鎮子:“然後,這裏就變成了你現在看到的樣子。”
宴頹流皺眉:“畸變?汙染物作祟嗎。”
商南明緩緩搖頭:“情報部封存的檔案中,有八年前對小鎮的檢查,但當時記錄的結果,是沒有問題。”
情報部會對所有異常的報警和求助進行篩查,確認那些異常是否是汙染所導致。
八年前,小鎮的變動也引起了情報部的注意,派了專員前來調查。
但是,不論是親自深入小鎮,還是對海水和患兒檢查鑒定,都沒有檢測出汙染係數,反而檢測到了殘留的核輻射。
於是情報部認定此事與汙染無關,然後把事件轉給了環境部,環境部則認為需要對這片海域封鎖,在輻射衰減之前,這裏不適合任何人居住。
“而你認為,那些輻射是故意用來趕跑小鎮居民的,目的就是讓蔡琰為找到建所選址?”
宴頹流挑眉:“新科研所就在小鎮裏?蔡琰為的?”
她一副看見老鼠抓貓的驚奇表情,不掩飾自己對蔡琰為的不滿。
那個叛徒還有這種雄心壯誌?
“不。”
商南明平靜轉身,指向此刻已經變成沉沉黑色的海水:“如果讓我來,我不會把需要隱蔽的科研所放在陸地上,而是在海裏。”
“當然,確切的地址,還要等行夜審訊蔡琰為結束後。”
聽商南明這樣說,宴頹流忽然覺得,自己剛剛不應該把審訊蔡琰為的事讓給祈行夜。
——等待最無聊了。
如果現在審訊蔡琰為的是她,她已經知道答案了。
宴頹流不快“嘖”了一聲。
“而且。”
商南明淡淡道:“我認為,蔡琰為有可能與黑市中部分汙染物的販賣有關。”
一語震驚眾人。
“臥槽!真的嗎?蔡琰為瘋了吧!”
聶文人都傻了:“3隊天天抓叛徒,結果最大的一五仔竟然這麽醒目??”
簡直是3隊的恥辱!
“3隊沒揪出他,倒也不意外。”
商南明對此接受良好:“餘荼判斷叛徒的重要邏輯,就是利益——背叛調查局,是否有利益可圖。有些為名利,有些是為了家人。”
雖然調查官都經曆過層層選拔,但調查局的規模龐大,發展至今也已經有幾萬屬員,比起調查官,其中更多是普通人。
而他們也有家人,也有感情和弱點。會被其他汙染機構或暗中勢力盯上利用,並不意外。
隻要遵循最基本的行事邏輯,很容易就可以逆推敵人的想法風格,找到敵人本身。
餘荼這些年間用這個方法找到的叛徒,不計其數。
但在商南明看來,其中卻也有著最大的漏洞。
“餘荼自己是結果主義者,就下意識會認為所有人都多少與她相似。但蔡琰為,他不一樣。”
商南明說起仇視自己的人,依舊聲線平靜:“他恨我。蔡琰為行事的最大目的,就是壓過我。”
“他參與黑市,也不是為了錢,而是能找到一個途徑,將他截獲的汙染物送到各個科研所和實驗室手裏。”
“處理其中買賣的是陸晴舟,而汙染物的供給源頭之一,是蔡琰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