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鏡台也不是第一天啟用那秘書。
從去年開始,祈行夜就在懸鏡集團見過那秘書了,當時還是他和商南明誤被牆壁吞沒進二維世界,他在懸鏡集團的牆壁後麵無聊的到處走動,瞥見了那秘書走進隱秘的會議室,向另一群不似集團員工打扮的人下達命令。
以明鏡台的馭下手段,很難出現秘書背叛他自作主張的情況。
而既然狙擊手被秘書命令殺死陸晴舟,秘書聽令於明鏡台,最不希望看到陸晴舟向祈行夜通風報信的就是幕後之人……
祈行夜半晌難言,心情複雜。
他長長吐出一口濁氣,才問道:“你覺得,如果小荔枝知道明鏡台真的準備毀滅世界,他會怎麽想?”
商南明挑了挑眉尾。
雖然祈行夜沒有明說,但他既然這樣問,就已經讓商南明知道,他在懷疑的幕後主使——是明鏡台。
鋼筆在商南明修長的手指間劃過一圈,他抬手抵唇沉吟半晌,看向眼前文件的目光越發幽深。
這是一份報告懸鏡集團最新動向的文件。
原本深紮根於精工領域的懸鏡集團,忽然間齊齊發力,轉換賽道,加入到了對生物基因科學和醫學領域的深刻攻克中。
原本在淘金熱中賣水賺錢的人,竟然也加入了淘金的序列。
但懸鏡集團並不是一拍腦袋說乾就乾。
它在短短兩個月內,忽然如雨後春筍般在全國範圍內冒出來的科技子公司,都經曆了漫長的沉澱,一出現在世人麵前,便是野心勃勃勇攀高峰的自信姿態。
而事實也證明,它確實可以。
一直到今天,不論誰想要建起一座最頂尖精密的實驗室,想要萬無一失的落地,唯一的選擇也隻有懸鏡集團。
而借由多年來與高等研究所打交道的經驗,懸鏡集團對國內外的科學家名單,了如指掌。
誰有真才學,誰能成為領頭人,誰是領域內下一顆新星……
比論文數量更能體現一個人真實水平的,永遠是身邊人的評價。老師,同門,同事。
人改不了八卦和吐槽的愛好,廁所的隔板聽見了最多的秘密。
而恰好,沒有人會在意擦肩而過的維修工。天然的隱蔽性,讓他們成為了打聽情報的最佳選擇。
懸鏡集團借由這樣的方式,長久而隱秘的在國內外搜集到了不少科學家,實習生。
他們有的不滿於原本科研所的死板傳統,有的被老師搶走了論文敢怒不敢言,有的性格古怪而被排擠。
這些在原本環境中鬱鬱不得誌的人們,都被懸鏡集團珍而重之的請來,給他們足夠的資金和項目,讓他們可以大施拳腳,一展才華。
於是懸鏡集團新組建不到兩個月的科學部,剛一上線,就引得各方震驚。
這些被懸鏡集團搜集來的人才們,比起錢財更注重科學本身,在實驗室廢寢忘食的工作,為自己的事業投入了無比高昂的熱情,讓各個項目都突飛猛進,超光速般攻克難題,取得成就。
沒有了過往的枷鎖,當人的熱情和潛力被開發到極限,世人都將驚歎群星的輝光。
填補世界空白,首創新技術,率先發現新物質存在,新型材料應用成功,人體秘密破解,大腦研究取得新進展,人工基因生命工程被正式確立,取得領域內全球領導者地位……
對懸鏡集團的報道爭先恐後般冒出來,密集到鋪天蓋地。
近兩個月來,懸鏡集團向各大權威雜誌和論壇提交的專利技術和論文,達到了過去二十年的總和。
各大權威雜誌和獎項負責人紛紛震驚,都在近日動身趕來國內,不可置信的想要親眼見證這一切的真實性。
但即便還沒有定論,商南明卻已經清楚——是真的。
這一年,注定是將要載入科學史冊的一年。
商南明並非第一天認識明鏡台,他深知這位昔日的調查局夥伴的行事風格。
沒有任何花裏胡哨的點綴,隻有最精益求精,一板一眼的真實。
隻是,過去十年,所有人都被明鏡台騙了過去,以為懸鏡集團真的一心紮根精工領域,對跨界不感興趣。
直到現在,眾人才在震驚中意識到:明鏡台想要的,從來不是金錢或精工領域。
他是借懸鏡集團,建造了一座直通天堂的巴別塔,想要挑戰最高的神權,進入神的領域——創造生命,改變世界。
而明鏡台的人造生命項目,最終指向的方向隻有一個。
——汙染科技。
商南明看向另一份文件。
楓映堂將過去所有與懸鏡集團有關的秘密實驗室項目,全都整理歸類,然後將那些實驗室查處沒收的汙染材料名單,也都一一整理對比好。
過去不論在秘密實驗室丟失任何汙染材料,都會被調查官第一時間懷疑到銜尾蛇身上,認為是尼爾·漢克或是陸晴舟的手筆。
或是像搬屍工黑子那樣,被貪欲趨勢而從實驗室拿走汙染材料,最終釀成大禍。
但無論如何,人們都不會去懷疑冷冰冰的建築。
懸鏡集團太低調了。
即便它從地平線升起的太陽標識,出現在所有建築物的隱秘角落,人們也不會認為是建築物殺人吃人,隻會感歎懸鏡集團的實力強橫。
可現在,商南明卻忽然冒出一個疑問。
那些丟失的汙染物,真的都是被尼爾·漢克拿走的嗎?
還是……懸鏡集團。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②
明鏡台是個足夠耐心的人,他可以慢慢等待八年,從母親死亡到自己成年,一舉掀翻懸鏡集團所有心懷鬼胎的奪權者。他也可以等十年,積蓄力量,尋找人才,直到時機合適,才徹底發起總攻。
蟬埋十七年,一鳴而天下驚。
明鏡台更像耐心的獵人,不急不緩的埋伏,冷眼旁觀和等待。
心思縝密至此,又怎麽會忘記汙染材料這樣重要的東西?
“你在擔心明荔枝嗎?”
商南明平靜問:“行夜,你擔心對明鏡台的清繳,會傷害到明荔枝?”
祈行夜歎了口氣,蹙眉擔憂:“怎麽會不擔心呢?那是小荔枝又不是餘荼,就算他嘴上不說,半夜也會偷偷埋在被子裏哭。”
又不是沒碰到過。
明荔枝有個愛好,就是無所謂的小事可以當眾哭,別人把哭當丟人,小荔枝卻隻是日常汁水豐沛。
但真正在意的重要事……明荔枝從不肯示人。
就算哭,也隻會半夜看四下無人,才肯將自己埋進被子裏。
連哭泣都很小聲。
好像是生怕別人看出他到底在意什麽。
祈行夜第一次撞見明荔枝哭的時候,那聲音細細哀哀的,在午夜從偵探社角落裏幽幽傳出來,悶響好像隔著牆壁。
他差點以為偵探社又鬨鬼,抄著拖鞋找了兩圈,才從被子裏挖出哭成荔枝水的小可憐。
沒人比祈行夜更懂明荔枝的柔軟和堅強。
但商南明卻篤定:“他不會。”
“明言和明鏡台,都不是正常認知的人類,包括身為母親的明懸鏡也不是普通人。明荔枝長於那樣的家庭,繼承明懸鏡和明言的血脈。”
商南明平靜道:“他隻在你麵前是小荔枝,但在大事麵前——他姓明。”
明這個姓氏,絕不隻代表著明言和明鏡台。
還有明荔枝。
那個曾經隻會躲在臥室裏恐懼哭泣的孩子,早就成長為可靠的大人了。
商南明正說著,祈行夜剛準備放下心來,忽然就聽電話背景音裏傳來明荔枝的聲音——
“雲哥嘿嘿嘿快看我疊的玫瑰花~”
那憨憨笑聲,怎麽聽怎麽像地主家的傻兒子。
可愛,但缺心眼。
明懸鏡:我那聰明危險的大兒子。和天真可愛的小兒子。
祈行夜:“…………”
商南明:“…………”
他深呼吸一口氣,試圖幫小荔枝找回場子:“他隻是在偵探社裏比較蠢,遇到危險他還是拎得清的。”
“嘿嘿嘿雞嗶你!biubiu~~”
明荔枝的笑聲縈繞整個偵探社,和雲翳清繞著玫瑰園玩瘋了。
而商南明:“…………”
他麵無表情:沒救了,等死吧。
祈行夜抽了抽嘴角,還是親自給自家崽挽尊:“我們小荔枝隻是平時腦子不大好,考試的時候就是戰神。”
不是有那種人嗎,平時不學習,考試一考一個第一名。
商南明點頭:“嗯,行夜說的都對。”
兩人果斷的翻過這個話題,默契十足。
“明鏡台那邊,我會放人去看著。”
商南明皺眉道:“但懸鏡集團存在時間太久,已經牽涉甚廣,盤根錯節難以輕易處理。想要讓懸鏡集團死,需要確準的理由和證據。”
如果毫無理由就對懸鏡集團開火,隻會引發其他企業的恐懼,後續的不良影響將會如海嘯般反噬。
越是對待龐大之物,越要謹慎周全。
而祈行夜也交待了自己的朋友們,在情報市場裏留意起懸鏡集團的動向。
“如果那秘書隻是用來栽贓明鏡台的商業間諜呢?”
祈行夜眉眼嚴肅:“如果明鏡台真的有問題,我會親手解決他。但是,我不會放過有罪之人,也不會錯殺無辜者。”
“多有趣,同一天,明鏡台和晏洺席同時找到我,各自都在提醒我小心對方。而等到晚上,忽然我手裏能指向幕後主使真正身份的最大底牌,就被明鏡台的人一槍爆頭。”
祈行夜挑眉輕笑,眸光卻冰冷:“還是第一次遇到這麽多的巧合,這概率,比我中彩票還低。”
還有另外一個疑問,始終盤亙在祈行夜心裏。
——對於懸鏡集團的動向,晏洺席真的一無所知嗎?
畢竟未來科技集團……科技可是他們的老本行啊。
守江山的人,總是格外關注想要打江山的後起之秀。
祈行夜皺眉沉思,有關明鏡台的資料迅速在他腦海中築起高台。
宴頹流的電話卻突然橫.插.進來,打斷了兩人的交談。
“左春鳴給我發來消息,說是在我們離開後,已經關閉的一號試驗場周圍,有人看見半夜有湘西趕屍。”
宴頹流站在巨坑旁,垂眸看向坑中景象,淡淡道:“我想,你們應該來看看這個。”
最開始,是村民半夜尿急出門,無意間看到了村子外一排排走過的人頭。
他大著膽子湊近,卻發現是排成一列列的屍體,在一個接一個的離開深山,消失在不知名的方向。
村民嚇得屁滾尿流,回去就發起了高燒。
村裏人都說,這是撞見了趕屍,被嚇掉了魂魄,要請陰陽先生來叫魂才好。
瘋瘋癲癲的村民拽住陰陽先生的手,大喊大叫說自己不是人,哈哈笑著說自己已經是另一個族群,很快就有末日降臨,而新世界有他一席之地。
村民都覺得這是鬼上身。
可當左春鳴從三教九流中打聽到這個消息,卻立刻明白了是怎麽回事。
【春日雪】。
不知道汙染存在的人們,隻當它是鬨鬼。
雖然汙染能量都被祈行夜一並帶走,廢掉了所有試驗場,但畢竟汙染本身,隻是如雪如霧的小小粒子,如蒲公英的種子,風一吹就能帶到新的地方。
而這個地處於試驗場附近的村子,剛好是試驗場出事那晚的風向下風口,汙染粒子完全有可能落在發瘋村民身上,占用了他的皮囊。
隻是汙染能量畢竟不足,村民也沒能徹底被異化成汙染物,夾雜著半人不鬼的中間沒能得到汙染的全部信息,使得他無意間向周圍人說出了最重要的情報。
——末日降臨。
第二世界,並沒有因為秋白素的失敗就放棄進攻,慘烈的失敗隻讓他們一鼓作氣,立刻開始了下一次的入侵。
左春鳴深知此事的嚴重性,立刻就著人,去尋找村民口中說的“趕屍”離開的方向。
那不是趕屍,而是從殘留縫隙中通行的第二世界族群。
而這一隊人,在穿行過深山與曠野後,最後消失在了海邊小鎮的邊緣。
有人親眼看到,那些人排著隊,麵無表情的緩緩走進深海中。
消失不見。
左春鳴還想要繼續追蹤,但是消息最後卻斷在海邊。
他的身體狀況不好,隻能拜托宴頹流親自前往探查。
而宴頹流趕到海邊時……
“見過人肉湯嗎。”
宴頹流仰了仰脖頸,漠然抬頭看向星空:“半個鎮子的人都被煮熟了。”
就在深坑裏,大量的海水咕嘟咕嘟沸騰,明明沒有火焰和加熱點,可溫度卻在急劇上升。
水中的屍骸沉沉浮浮,有的已經被煮化得像是鬆散的蛋花湯,有的還勉強能認出全屍輪廓,浮上水麵時灰白眼珠無神空洞。
“界壁的縫隙,在擴大。”
宴頹流顯得格外鎮定:“它支撐不了太久了。從第一道縫隙出現開始,界壁徹底崩塌就隻是時間問題。”
而界壁崩潰的後果,也已經逐漸顯現。
——大量能量的急劇釋放,足以致命。
這一坑“人肉湯”,就是界壁能量無序釋放的最佳示例。
如果他們不能趕在第二世界徹底撞碎界壁前阻止,那在界壁破碎的那一刻,也是釋放的能量煮沸現實的時候,半個地球都將在急劇上升的高溫中,迎來痛苦的末日。
“你吞噬掉了第二世界送進來的能量,但是卻無法阻止第二世界的野望。失敗讓他們徹底瘋狂。”
宴頹流遙遙看向海天交際的方向,平靜道:“第二世界已經很難再有足夠的能量來對付你,所以,他們隻剩下最後的可能。”
“用整個第二世界當做武器,衝擊界壁。”
如同一艘巨輪,衝撞進另一艘巨輪,破開艙體,撞進內部,登艦然後占為己有。
雖然在對衝中一定會有損失,但光腳的那個,永遠比擁有一切資源的那個更不畏懼死亡。
第二世界……已經瘋了。
“來海邊吧,祈行夜。”
宴頹流淡淡道:“這裏是界壁的第一撞擊點,也可以成為你反擊的基點。”
“阻止他們,不要讓第二世界得逞。”
“當然要赴約。”
祈行夜眸光危險,低低笑了起來:“我的敵人在那裏,我當然也會在那裏。宴隊,你呢?”
宴頹流掀了掀眼睫,目光堅定:“3隊存在的唯一意義,就是人類存續。”
“為此,我們無所畏懼。”:,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