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子彈射來的勢頭迅猛,不及所有人反應過來,就已經從窗外裹挾著玻璃碎片呼嘯而至。
就在祈行夜眼前,生生將陸晴舟漂亮的臉炸開成一朵血花。
溫熱血跡迸濺在臉上,祈行夜瞳孔緊縮,不可置信的看著前一刻剛有所動搖的陸晴舟,竟然下一秒就死在了自己眼前。
他迅速抬手摸了陸晴舟的脈搏。
大口徑散彈將頭顱都炸飛了半個,陸晴舟又怎麽會有活下去的可能。
祈行夜立刻轉身,視線劃過四周窗柩時就已經飛快鎖定了狙擊方位,身形矯健如展翅翱翔的鷹,眨眼之間已經化作一道流光疾射而去。
轟開破損窗戶,整個人在一連串的殘影中成為利箭,直指狙擊手。
當著祈行夜的麵殺人——他還沒見過有誰敢如此桀驁。
而更不巧的是,除了祈行夜本身之外,沒有任何人在他麵前有不馴的資格。
祈行夜並非狙擊領域內的頂尖人物,但奈何他朋友多。現役世界第一狙擊手陳默最喜歡的朋友就是他,又總喜歡拽著他,興奮的手舞足蹈向他說明什麽樣的狙擊手是最厲害的。
風速,位置,角度,以及最重要的……戰鬥的直覺。
足夠讓祈行夜利用,逆推出此刻殺死陸晴舟的狙擊手,究竟是躲在何處開的槍。
——莊園外的小山丘上。
陸晴舟深知自己與狼共舞,每日在刀尖上行走,行差就錯立刻就會屍首分離,因此尤為重視自己身邊的安保,不惜斥巨資為自己打造最嚴密的安保團隊。
這處置辦在京郊的莊園作為陸晴舟的新據點,更是視野開闊,四麵平川,周圍連一棵高一點的樹都沒有。如孤島於海,易守難攻。
任何人都別想繞開莊園內的監管,悄無聲息靠近莊園埋伏。
——除了祈行夜。
安保公司在絞儘腦汁設計出這套世界頂尖的防衛係統時,顯然還不認識祈行夜,不知道這麽個行走的bug存在。
但今夜狙擊陸晴舟的人,顯然沒能翻越進莊園。
卻另辟蹊徑,選擇了遠距離射擊。
恐怕正是陸晴舟身後的那位先生。
常與敵人接觸的人,最容易叛變滋生嫌隙,而那位先生顯然並不如陸晴舟所想的那樣信任他,早早就在他身邊布下了監察。
陸晴舟應激脫離晚宴,立刻打道回府的事,極有可能就這樣引起了那位先生的關注,於是開始注視著陸晴舟的一舉一動。
當他發現陸晴舟似乎要與祈行夜對話……
不論陸晴舟究竟想要說什麽,背叛與否,都不及先下手來得更完備。
斬草除根。
祈行夜在想清楚這一切時,心下幾乎歎息。
陸晴舟,成也商人,敗也商人。
但他的思考並沒有妨礙他找出狙擊陸晴舟的人。
在無人看到之處,祈行夜整個人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就好像……他本來就屬於黑暗。
眨眼之間,已經從狙擊鏡中消失。
本來打算撤退的狙擊手驚愕,不可置信的再次看向狙擊鏡,調整角度向四周探查。
怎麽可能呢?那過了有多久,有一秒鍾嗎???
他一直都眼不錯珠的盯著祈行夜,從對方衝出莊園就開始了,雇主專門拿了祈行夜的照片叮囑他,絕對不能殺錯人——就算屠戮了莊園上下都無所謂,但唯獨祈行夜,不能動。
牽一發而動全身。一旦祈行夜出事,幾位重量級人物都將震怒,整個世界的汙染格局都要跟著變一變。
狙擊手本來滿不在乎,對【祈行夜】嗤之以鼻。
重要?能有多重要,這些大人物,不還是他一顆子彈解決的事?
但直到他眼睜睜看著祈行夜消失在眼前,而四周暗流湧動,黑暗仿佛在沸騰喧囂,氣氛不動聲色的滑向詭異危險的深淵,仿佛有什麽可怖之物,從黑暗中睜開了眼,被他的槍聲喚醒……
狙擊手終於慌了神。
可就在他急匆匆想要收拾槍械離開時,一道聲音卻忽然從他身後冰冷響起。
“想去哪?”
那聲音在笑:“是在找我嗎?”
狙擊手後背僵直,瞪大了眼睛大氣不敢出。
他背對著那人扔了槍械緩緩舉起手,示意自己投降。然後他慢慢的,慢慢的轉過身,表明他的無害和不打算攻擊,隻是單純想要轉過身而已……
但就在狙擊手轉身麵向身後人的瞬間,突然迅速踹向槍械,腳尖一壓一踢就踢槍向上,他在抓住槍械的第一時間,立刻毫不猶豫指向身後,不用瞄準就已經對準聲源處扣下扳機。
“砰!”
子彈疾速駛過膛線射出,槍管的震動與熱度都仿佛呼吸般自然,足夠狙擊手判斷出這一槍的精準度。
他心下一喜。
打中了嗎?哈哈,什麽祈行夜,也不過如,此……
狙擊手卻慢了半拍忽覺心臟一愣,他疑惑低頭,血腥味卻先一步縈繞鼻尖,然後他就看清,就在自己胸前,竟然破開一個大洞,血液咕嘟咕嘟的從洞口冒出來。
山風穿過胸膛,冷得他牙齒都在顫抖。
而眼前的黑暗中,傳來低低輕笑聲。
“你找到我了。”
一隻手掌從黑暗中伸出來,緩緩伸向狙擊手,在他驚恐卻無力阻止的注視下,按住了他胸前血洞。
手掌毫不猶豫按壓在傷口上用力。
狙擊手呼吸一窒,立刻殺豬般痛苦大叫出聲。
他眼睜睜的看著那修長手掌靠近自己的皮肉,本應該彈鋼琴的漂亮手指卻生生按壓住了他的血管,剝離血肉……
眼看著自己心臟將要被人生生掏出胸膛的恐懼,是即便訓練有素的特工,也無法承受的痛苦極限。
狙擊手在顫栗,在哀嚎,疼得直抽冷氣卻無法反抗。
仿佛四周的黑暗都在向他湧來,將他牢牢困死在原地。
像騎士拱衛他們的君王,將神明的敵人押到神台之下,撥筋抽骨任由發落。
狙擊手從未有過如此絕望無助的時刻。
他努力抬起頭,汗水模糊的視線想要看清眼前人的模樣。
祈行夜……究竟,是何方神聖?
不,應該問——能做到這種地步,祈行夜,真的還是人嗎?
還是怪物,死神,抑或是……
神明。
疼痛讓狙擊手恨不得此刻昏死過去,卻又因為被按壓的傷口而不得不清醒。
他忽然反應過來:祈行夜根本就沒有消失在他的狙擊鏡中。
而是祈行夜,本來就是黑暗的主宰。
——當你凝視深淵時,深淵也在凝視你。
狙擊手自以為隱匿得完美,可當他融身黑暗的那一刻,分明就已經進入了神明所主宰的黑暗,踏進了祂的領域。
他連連哀聲求饒,讓祈行夜放過自己:“我真的不知道您有這樣的實力,我也隻是聽令行事!”
黑暗卻在笑:“誰命令的你?”
狙擊手猶豫。
胸膛的傷口立刻被手掌死死壓住,眼睜睜看著血肉心臟在眼前剝離的恐懼和痛苦,占據了狙擊手全部心神。
他潰不成軍。
“我不知道大老板是誰,隻是一個,一個秘書打扮的男人,遞給我一張紙條,讓我監視陸晴舟。”
“對了!那男的給了我一個一次性手機,他剛剛就是通過這個對我下達的射殺命令。”
狙擊手眼睛裏燃起亮光:“手機就在我口袋裏,你拿出來就知道了。”
黑暗卻不感興趣,隻問:“秘書?他長什麽樣。”
狙擊手猶豫還想給自己留條退路,又馬上被加重的疼痛嚇破了膽。
“我說,我說就是了!”
“很年輕,一米七左右,偏瘦,一身條紋西裝是手工訂製的,穿的布洛克皮鞋……鞋上還沾著沒擦乾淨的鴿子屎。”
狙擊手對此印象深刻。
那秘書一看就是有錢精英的派頭,西裝就連皺褶都沒有的一絲不苟,一身整潔,卻偏偏鞋子上沾著白色的鴿子屎,讓狙擊手暗中發笑嘲弄。
此刻卻變成了他試圖拽住的救命蛛絲。
祈行夜卻是微微一愣。
隨著狙擊手的描述,那秘書的形象也在祈行夜腦海中逐漸清晰,他甚至能勾勒出秘書躬身拉開車門時,恰好飛過的鴿子撲棱著翅膀的聲音,夕陽的餘暉。
以及秘書在看到鞋麵上鴿子屎時的一臉震驚嫌棄。
還有自己的笑聲。
隨即,祈行夜意識到,這並非他的想象。
而是他的真實經曆。
——就在明鏡台送他回偵探社,秘書為他拉開車門時,鄰居大爺養的鴿子群撲棱棱飛過,毫不留情表達了對秘書這個陌生人的不喜。
祈行夜還調侃他:怎麽連和平鴿都討厭你啊?你到底都做了多少罪大惡極的事。
秘書無奈苦笑,但還是儘職儘責提醒祈行夜注意鴿子。
——怎麽不丟在你頭上呢!
祈行夜嘿嘿一笑,攤手笑得得意:看見這條街沒?從頭到尾,就連堵頭的石墩子都喜歡我。
說著,鴿子看到祈行夜張開的手臂,立刻撲棱棱飛下來,蹲在他的手臂上。
還耀武揚威般一梗脖子,仿佛在對秘書說:是我,怎樣?不服氣你當街拉回來啊!
秘書:…………
就算明鏡台的車隊駛離很遠,祈行夜都還笑得不行,隨手摸了一把李龜龜的零食喂鴿子。
但那時他怎麽也想不到,他的鴿子朋友,竟然還給他留了這麽大的驚喜,直接為他標記出了關鍵人物。
鴿子:哥們兒玩的就是和平,不是壞人咱不拉——喲,這不是秘書嗎,這麽拉了?
祈行夜融身於黑暗,看著眼前被嚇得幾乎崩潰的狙擊手口不擇言,哆哆嗦嗦的把一切都說了個乾淨。
包括秘書給他打錢的賬號和密碼。
祈行夜點點頭:“還算是個聰明人,知道怎麽才能保住你的小命。”
狙擊手鬆了口氣,眼帶希冀:“那,那我能走了嗎?”
祈行夜挑眉:“誰教你這麽天真的?”
狙擊手急了:“!不是,你說的啊!”
祈行夜卻隻勾了勾唇角:“我什麽也沒承諾過你,是你自己,自以為是。”
他緩緩俯下身。
身後溢散開的黑暗張牙舞爪,立刻團團衝向狙擊手將其捆住。
“要向你報仇的,另有其人。”
祈行夜目光冰冷:“我隻說——活罪難逃。”
敢在他眼前殺人的,狙擊手是第一個。
這份被無視的憤怒,同樣也加諸在了狙擊手身上,轉移給了曲至星。
祈行夜帶著被黑霧五花大綁的狙擊手回到莊園時,莊園內已經是一片兵荒馬亂。
私人醫生以最快速度趕來,卻也隻提著急救箱站在走廊上不敢靠近。
曲至星跪倒在血跡迸濺的長廊下,懷抱著已經死去的陸晴舟跪在血泊中,眼眶赤紅,低垂的肩膀在顫抖。
如失去伴侶的野獸,低吼聲撕心裂肺的悲戚。
他一聲接一聲的喚著先生,先生你起來!
可陸晴舟臉色蒼白,倒在他的懷中毫無所覺。
隻有殘破俊容染上的鮮血,觸目驚心。
祈行夜剛靠近走廊,也不由得被曲至星驚了一下,放慢了腳步。
曲至星察覺般抬頭,在看清祈行夜的瞬間,整個人凶狠的精氣神都垮塌下來,隻剩下遍布血絲的赤紅眼珠裏浮現的淚光。
“祈老板。”
他顫抖著嘴唇,一滴淚從臉頰滑下:“求您,求您救救我們先生。祈老板!”
祈行夜垂眸看向陸晴舟。
就連狼犬都站在不遠處看過來,低垂的眉眼似乎在悲傷。
但在曲至星希冀的目光中,祈行夜卻緩緩搖頭:“抱歉。”
那一瞬間,曲至星的眼睛中,光亮熄滅了。
連同他自己的生命,仿佛也跟著陸晴舟一起漸漸冰冷下去。
祈行夜無聲歎息一聲,將手裏拎著的狙擊手扔了過去。
“但我可以給你一次機會。”
“他就是奉命殺了陸晴舟的人,不論他背後站著誰,隻要你能從他身上挖出足夠有用的消息,就能讓陸晴舟重新擁有價值——不論是向敵人告發,還是威脅原雇主。手段隨你,目的相同。”
祈行夜平靜道:“陸晴舟是死過一次的人,而他能起死回生,全因他掌握著不可取代的底牌。”
“有價值的人,才會被利用,可以被利用的工具,才會被允許活著。”
“曲至星,陸晴舟不是我的朋友,我和他隻是各取所需。而能不能救陸晴舟……全看你接下來怎麽做了。”
就連祈行夜自己也沒有意識到,此刻的他,有多像商南明。
冷靜,理智,不將情感,隻問結果。
曲至星的淚水無聲肆意。
他環抱著陸晴舟漸漸冰冷下去的屍體,手臂慢慢收緊,目送著祈行夜的背影轉身遠離。
黑暗隨著祈行夜的行走而逐漸消融,最後化作一顆軟乎乎的小煤球球,“嗚嚶!”一聲,歡快落在他肩膀上,親昵的抬頭蹭了蹭他的脖頸。
祈行夜抽出手帕,冷靜拭去迸濺在側顏上的血跡,撥通了商南明的電話。
“陸晴舟被狙殺。”
商南明執筆的手一頓,隨即繼續平靜批閱文件:“行夜已經知道是誰做的了。”
他的語氣篤定,了解祈行夜的行事風格。
祈行夜卻眼神複雜:“我隻有間接證據。”
狙殺陸晴舟的命令,來自明鏡台的貼身秘書。
祈行夜有過目不忘的能力,尤其是對人。
他可以輕易記住自己讀過的所有文字,但是他最引以為傲的,永遠是他對人的掌握——一切規則,歸根結底,都在人。
而明鏡台那位貼身秘書,祈行夜並不是第一次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