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行夜抵達私人醫院時,早已經有秘書等在門外,笑容得體的帶著他前往晏洺席的病房。
一路上的所見,都在不動聲色彰顯著未來科技集團的雄厚財力。
整間私人醫院都在晏洺席入住的同時被買下,世界最頂尖的私家醫療團隊入駐,沿途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安保們黑西裝下的肌肉鼓鼓結實,眼神堅毅,將整座醫院守衛得嚴密,一隻蒼蠅都飛不過去。
祈行夜眉頭微皺。
上次看到這種安保等級,還是林不之出行。
“祈先生,到了。”
秘書的聲音喚回祈行夜的思緒:“BOSS就在走廊儘頭的病房等您。抱歉,我隻能送您到這裏了。”
祈行夜恍然回神,向秘書微笑點頭,隨即邁開長腿,走向漫長無人的走廊。
晏洺席的病房占據了半層,從秘書停下腳步的地方開始,就隻剩最後一重嚴密守衛。
再向前,空曠走廊不見任何安保。最大限度的確保了雇主的**,不會讓任何人,有機會聽到病房內的任何談話。
祈行夜伸出手,緩緩推開大門。
“吱嘎——”
陽光一寸一寸灑落在走廊冰冷的瓷磚上。
燦爛的光芒讓祈行夜下意識抬手,擋住過於刺眼的陽光。
驟然從暗到明的眩暈後,眼睛慢慢適應了亮度,逐漸看清病房內的景象。
寬闊的病房裝潢奢華卻安靜低調,落地窗柵格投影於地,清涼空氣中浮動著淡淡煙熏鬆木柑橘的氣息,白色紗簾隨風輕輕浮動,窗邊綠植生機盎然的翠綠。
一眼望去,看到的不是病床,而是寬大的岩板辦公桌,以及大片通頂書架,黑灰色簡潔利落,擺滿了文件夾和書籍。
如同主人的性格,繁忙卻安靜。
仿佛這不是醫院的病房,而是私家別墅。
晏洺席將這裏改造成了書房兼具會客室,就像楓映堂所說的,身為未來科技的掌權人,即便傷重,卻也得不到休息,從睜眼就要開始忙碌於日常工作。
“祈先生。”
祈行夜正環顧四周,將病房布局儘收眼底,就忽然聽到一聲帶笑的磁性聲音響起。
他循聲望去,就看到晏洺席推著輪椅,緩緩從屏風紗簾後麵走出來。
“抱歉,我身體狀態不好,沒辦法站起來迎接祈先生。”
晏洺席唇邊帶笑,沒有任何疏離感。他向祈行夜抬了抬手,示意會客廳沙發的方向。
“因為從糖糖那知道祈先生要來,所以冒昧的打聽了一下祈先生的喜好,沒有準備咖啡或茶。”
“應該是祈先生喜歡的那家冰淇淋,祈先生試試,不知道合不合口味。”
晏洺席輕笑時眉眼舒展,得體言語間又不動聲色帶著親近,拉近了與第一次見麵的陌生人之間的關係。
祈行夜挑眉,看了晏洺席一眼,就大大方方落座,也不與他客氣,仿佛是回家般自然從容,打開了茶幾上早已經準備好的骨瓷碗碟。
涼氣頓時溢散開。
純白骨瓷碗碟中,安靜放著裝點漂亮的冰淇淋,正是祈行夜喜歡的那家,也是喜歡的口味。
冰淇淋還沒有化開。隻能是在他抵達醫院的同時通傳,同步準備,才會達成這樣的效果。
——晏洺席什麽也不用說,就已經在無形中證明了他的實力。
祈行夜挑了挑眉,看向推著輪椅走到他麵前的晏洺席:“竟然準備到這種程度,晏先生有心了。”
“不過,晏先生對我是不是太上心了些?”
他歪了歪頭,問道:“我隻是個不起眼的小私人偵探,晏先生還這樣重視,真是讓我受寵若驚。”
晏洺席卻垂眸笑了起來:“不,應該說是祈先生的來訪,讓我受寵若驚才是。”
“我知道祈先生與糖糖關係很好,又是糖糖上司的搭檔,既然如此,我當然要儘力討好祈先生——我還指著祈先生回去,幫我向糖糖說幾句好話。”
他笑著眨了眨眼,瞬間乍現的活潑,立刻打破了那張冷峻麵容帶來的威懾力,頓時讓晏洺席鮮活起來。
像是原本高不可攀的大人物,忽然間就變成了身邊觸手可及的朋友。
不再是冷冰冰的符號,而是鮮活的,真實存在的人。
就算祈行夜對晏洺席有所防備,但他也不得不承認,晏洺席在處理人際上確實有一手。
即便他知道晏洺席有可能隻是表麵友好,但還是在無意識間增加了對晏洺席的好感,拉近了距離。
“晏先生,和糖糖的關係似乎也很好?”
祈行夜摩挲下頷,眼神意味深長:“怎麽,晏先生對糖糖……?”
晏洺席不準備隱藏自己的心思,大大方方點頭承認:“對,我在追求糖糖。”
祈行夜:“!”
臥槽臥槽這就承認了嗎?這麽快??都是什麽直球怪物啊可惡!
晏洺席承認得太自然,反而讓祈行夜一愣,心中瘋狂咆哮抓狂,張牙舞爪恨不得當場啊啊啊大喊出來。
但隻要不涉及到自身,祈行夜大抵還能維持平靜,隻是“嗯”了一聲,表示自己知道了。
不論內心如何猙獰咆哮,麵上也依舊不顯。
在晏洺席帶著笑意的注視下,祈行夜還是咳了一聲,趕緊試圖把這個話題翻過去。
——再也不想和你們這些直球怪物打交道了,太可怕了。
他都在心裏懷疑,該不會明天自己就能聽到楓映堂和晏洺席在一起的消息吧?
祈行夜默默回想了一下自己。
……嗯,商南明當時也超級直球,好可怕的QAQ根本抵抗不住。
祈行夜試圖轉移話題,開始說起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
但晏洺席卻不準備就這樣放過“娘家人”,不論祈行夜的話題岔開到哪,他都能迅速繞回到楓映堂身上。
意識到晏洺席的意圖後,祈行夜差點嗆死自己。
他甚至懷疑,該不會晏洺席會同意他的見麵並且如此重視,就是為了打聽楓映堂的事吧?
所以他在晏洺席眼中的頭銜,不是“調查局特別顧問”,也不是“汙染事件核心關聯者”,而是【楓映堂的摯友】……?
“晏先生怎麽會對糖糖產生這樣的感情?”
祈行夜假咳一聲,趕緊搶在晏洺席再問什麽之前開口,將談話主導權重新握在自己手中。
“我並不是第一次與晏先生這樣的人打交道。在我來之前,晏先生應該也調查過我。但不論我做私人偵探,還是為調查局做顧問,我所遇到的與晏先生相似的人,他們都有一個共同點。”
“——絕不會輕易動心,理智高於情感,指揮一切。”
祈行夜輕笑道:“恕我直言,說他們是斷情絕愛,一心做事業也不為過。但像晏先生這樣重視感情的,我還是第一次見到。”
“所以,這讓我不禁懷疑。”
他定定注視著晏洺席,將他臉上每一寸肌肉反應和微表情都儘收眼底。
“晏先生,你為什麽會追求楓映堂?你對他,究竟抱有怎麽樣的情感?”
晏洺席似乎沒想到祈行夜會懷疑他,不由怔了一下,沉吟著思索回憶,仿佛是想要回溯自己與楓映堂的相處點滴,以回答祈行夜的問題。
祈行夜眼不錯珠的看著他。
雖然是為了轉移話題,不再被晏洺席牽著談話節奏走,但祈行夜也並沒有說謊。
在他眼中,手握龐大商業帝國,一舉一動間都足以引發金融甚至國際地震的晏洺席,和明鏡台或者商南明,是同一類人。
甚至……祈行夜自己,也在某些地方與晏洺席相似。
位高權重,冰冷不近人情,理智和意誌主導一切,自有信念,絕不會被外界所動搖。
祈行夜太了解這樣的人了。
失去父母的孩童想要靠自己活下來,透徹的觀察力是第一要務。私人偵探也是全憑眼力存活的職業。
而祈行夜,尤其擅長看清他人的真實。
感情對於如晏洺席這樣的人來說,絕非必需品,甚至是會被推拒於千裏之外的腐蝕劑。
對他們而言,重要的隻有自己的事業,自己想要抵達的目標。
商南明是如此,祈行夜也是如此。
唯一幸運的是,他們的緣分並非從他們掌握力量開始。而是從久遠之前,當他們還溫柔對待這個世界,尚且沒有將全部交由理智定奪的時候,就已經相遇了。
也因此,商南明和祈行夜,互相成為了彼此的信仰,想要保護對方的強烈情感,成為了他們最不可動搖的強大意誌。
祈行夜從未想過自己會獲得一份真摯的情感,但這並不代表他並不擅長。
除了他自身之外的人類情感,他看得分明。
晏洺席遇到楓映堂不過是半年前的事,那時距離晏洺席執掌未來科技集團,以一己之力將曾經的晏氏帶到世界頂級之列,已經過去了十數年之久。
幼年喪父,群狼環伺。
晏洺席能在那樣的困局中殺出重圍,絕非良善之輩。
祈行夜也曾調查過晏洺席,而他拿到的情報,無一不昭示著晏洺席的強大冷酷,手段狠厲乾脆,所有阻擋在未來科技集團道路上的人或物,都會被毫不留情清掃。
那些在情報中用冰冷文字描述的晏洺席……僅僅隻與楓映堂相識不到半年,就已經決定要追求他了嗎?
祈行夜皺眉,百思不得其解。
他甚至都懷疑過,晏洺席是否也是【春日雪】的受害者之一,被汙染物取代了皮囊。
但楓映堂身為調查局副官,晏洺席在他麵前這麽長時間都沒有出現問題,又讓祈行夜打消了疑慮。
這次他向楓映堂說自己要見晏洺席,不僅僅是為了懸鏡集團近期的動向而來,更是擔憂楓映堂的狀態。
雖然楓映堂總是在笑著的,但祈行夜從第一次見到楓映堂開始,就已經敏銳看出他的疏離。
——笑容隻是習慣性的假麵,楓映堂本身,並非他所表現出的那樣容易接近。
與之相反,很少有人能靠近楓映堂內心。
哪怕是商南明,更多也隻是公事上的信任與崇敬。
楓映堂會為了調查局和商南明毅然赴死,他會將商南明的命令視為自己的信念,卻絕不會在私人情感層麵上,對商南明或其他人產生情感。
可晏洺席……
從祈行夜認識楓映堂以來,晏洺席是第一個做到這一點的。
在楓映堂逐漸習慣於有晏洺席在身邊,在不知不覺中將晏洺席劃進親密關係序列中之前,祈行夜想要親眼看看,能做到這種程度的晏洺席,究竟是何方神聖。
就在晏洺席沉吟著思考要如何回答祈行夜時,祈行夜同樣也在觀察著他。
從進入病房的那一刻起,他就始終處於暗中警戒狀態,並沒有信任過晏洺席。
哪怕晏洺席是秦偉偉好友的孩子。
祈行夜問過秦偉偉,晏洺席究竟是怎樣的人。
可秦偉偉卻隻遺憾歉意的說,他並不了解晏洺席。尤其是成年之後。
……沒有人真正了解晏洺席。
不論是秦偉偉,調查局,還是祈行夜想儘辦法搜集到的情報。
就好像晏洺席是千麵體,每個人都隻能看到他的一麵,卻無法完整的認識到他本身。
這種不可捉摸,仿佛隱匿於黑暗的神秘感,令祈行夜警惕不敢信任。
“抱歉,我想的太久了嗎?”
晏洺席似乎才察覺到祈行夜灼熱的視線,歉意的笑著向他頷首:“實在是祈先生的問題……我不知道要怎樣回答。”
“就像祈先生所說的,我這樣的人,應該很少會有感情才對。實話說,在見到楓副官之前,我也是這樣認為的。”
晏洺席唇邊噙著一抹淺笑,眼神逐漸飄遠,他感歎著,似乎陷入了對楓映堂的回憶。
“我的父親意外死亡得太早,在我少年時期,就已經接手了當時的晏氏。雖然艱難,但這些年來,我也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但,糖糖。”
晏洺席垂下眼眸,說起楓映堂時,眼角眉梢間都是無可抑製而溢出的笑意。
“他讓我意識到,我對這個世界還是有所渴望的。”
“——渴望一份親密的,穩定的關係。渴望從未有過的家庭。”
他笑著搖了搖頭:“雖然這樣說很冒犯。但是我在第一眼見到糖糖時,就已經開始想著和他的婚後生活了。”
祈行夜:“……???”
他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死:“什麽,什麽生活??”
祈行夜震驚了。
你們直球怪物都是這麽可怕的嗎?第一眼就已經想的那麽遠了??
他不由得想起了商南明。
然後詭異的沉默了。
……臥槽!
該不會商南明也想過這種事吧?
聯想到自己身上,祈行夜的臉頰迅速紅了,眼尾隱隱帶著紅暈。
幸好晏洺席還沉浸在自己的回憶中,沒有發覺祈行夜的異常。
“正如我調查過祈先生你的背景,以我對祈先生的了解,你也應該調查過我,知道我的家庭。”
晏洺席緩緩搖頭,輕笑道:“我雖然有生理上的父母,卻沒有家。父親愛的是我能為他開創擴張的未來,母親愛的是她的事業。對於他們來說,我不過是達成他們目的的工具。”
“雖然重要且珍貴,但工具,到底還是工具。而不是家人。”
“無人愛我。”
晏洺席閉了閉眼,輕聲歎息:“除了楓映堂。”
他沒有否認祈行夜對他的懷疑。
正如祈行夜所說,理智主導下,一切都應當交由利益,以結果為導向。
晏洺席曾經以為這就是他。
直到在華府時,為了追蹤銜尾蛇,楓映堂通過秦偉偉找到了他,要求遠洋集團的資料情報。
晏洺席隻是本著對秦偉偉的敬意和感謝,暫時留在楓映堂身邊,為他提供幫助。
但是當銜尾蛇大鬨地底,土層崩塌大地搖晃,讓當時就在地底指揮處的他們險些被活埋的時候,楓映堂卻連自己都沒站穩,就急切詢問他的安危。
“一切都是交易,所有的贈予和接受,都在暗中達成平衡。”
晏洺席掀了掀眼睫看向祈行夜,唇邊噙著笑意:“是楓副官先表達了他的友好,我才會幫助糖糖。”
“他想救我,所以,我救他。”
唯一超出晏洺席預料的,是他在與楓映堂逃亡的途中,竟然不知不覺間被楓映堂吸引。
當他發覺時,已經再也移不開眼。
晏洺席意識到自己將要淪陷,立刻想要抽身離開,不想讓自己被情感的深海吞沒。
可當他想要離開楓映堂時,卻在看到楓映堂坐在他們藏身的廢樓窗邊,獨自借著月光包紮傷口的身影時,想起了他的母親。
五歲那年,當小晏洺席仰頭看向母親時,他看到的不是血脈相連而欣喜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