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行夜修補得及時。
來自秋白素的災難尚未從試驗場波及到全世界,就已經被祈行夜中途攔下,無法再毀掉更多尋常人平靜的生活。
颶風過後,因試驗場而損失慘重的各國都開始各自清點,收拾殘局和心情。
調查局也痛失很多調查官和專員。
楓映堂整理名單時,麵對著長得仿佛沒有儘頭的文件,數次垂首沉默,難以言語。
唯一好在,因為祈行夜的出現,令原本預計將擴散到全世界每一寸角落的災難,遠遠低於科研院給出的預計結果。
事實上,這個結果令科研院上下沸騰,歡呼慶祝。
不論是死傷人數,還是被波及影響的範圍,都僅僅隻是科研院預估的0.5%.
當緊急災難預警被撤下,紅燈熄滅時,分析師們激動得熱淚盈眶,緊緊抱住彼此歡呼呐喊。
雖然仍為逝去的生命而悲痛,但張執同時也鬆了口氣,久久捂住眼睛,哽咽得聲音顫抖
“太好了,沒有死更多的人。這真是……太好了,我沒有成為人類史上的罪人。”
遠在京城的林不之,也第一時間門得到了商南明的聯絡。
“我說過,林局長。”
商南明的聲音一如既往沉穩,帶著令人心安的力量:“慶功宴上再見。”
林不之一直緊繃的心弦,終於能在這一刻鬆懈下來。
他低低笑出聲,仰身向後靠進寬大椅子中:“看來我珍藏的那瓶好酒,也到了重見天日的時候了。不過南明。”
他挑眉,笑得意味深長:“喜糖,打算什麽時候給我?”
商南明眼中閃過笑意:“沒什麽能瞞過你的,是嗎?林局。”
“好啊。”
他從容頷首,悠閒道:“什麽時候你和秦主任送糖來,什麽時候我親自送上請帖。”
林不之:“!”
他還想再說什麽,但商南明已經說著工作繁忙然後掛斷了電話。
“南明,真是……”
林不之笑著搖了搖頭,溫和眉眼間門是看透一切的了然:“一點虧都不吃——就不能看在我是他上司的份上,讓讓我嗎?”
而剛和祈行夜通過電話,得到對方平安消息的秦偉偉,也恰好滿臉喜色的重新回到會議室。
隻是和出門時的愁眉不展所不同,現在的秦偉偉眼角眉梢都帶著笑意,嘟囔著罵祈行夜是個遺千年的禍害,但嘴角的弧度卻根本沒有放下來過。
“接到消息了嗎,老狐狸?”
秦偉偉笑得合不攏嘴:“祈行夜那小兔崽子,他們那些人都平安回來了。”
林不之笑著轉頭應聲,不動聲色將手邊的密文匯報掩住。
祈行夜隊伍平安歸來,隻除了一人。
——餘荼。
祈行夜等人帶著狼犬反複搜山,但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不僅如此,就連後續試驗場由調查官接手,也始終沒找到餘荼,或是任何調查官的屍骸。
……失蹤的,又何止是餘荼。
包括晉南和他一整隊的調查官,依舊生死不明,下落不知。
林不之的高興隻持續到商南明報平安的電話掛斷,隨即又立刻開始為其他事操心。
除了餘荼的身份不能公開搜尋外,晉南等人都已經被列入失蹤序列,並且被林不之標記為最高優先級。
根據這份指令,全世界任何汙染機構,任何汙染機構的特工,搜查官,或是調查官,都必須在發現與晉南等所有失蹤人員相關的情報時,立刻匯報給調查局,並且有義務幫助失蹤名單人員,直到他們回到調查局。
這份全球協助指令並不常被使用,它代表的是全人類齊心協力共渡難關,等同於全球性災難將會降臨。
也象征著調查局在全球範圍內的良好聲譽和威信,以調查局的信譽為失蹤名單人員做擔保,要求任何遇到他們的人,為他們提供任何他們所需的幫助。
而一應後果,由調查局一力承擔。
不論那是什麽。
秘書拿到指令時也不由得吃驚,再三向林不之確認後,才發函各汙染機構。
就連嬴大洲都知道了這份失蹤名單。
在林不之手掌下壓著的厚厚文件中,秋白素引發的災難,依舊在持續產生著影響,等待被解決。
但當他轉身看向秦偉偉時,成熟溫潤的俊容隻剩下盈盈笑意,沒有將任何不安的情緒帶給秦偉偉。
“祈行夜這崽子,跑那麽遠也不知道和我說一聲,萬一他死了我也好找朋友給他招魂不是。”
秦偉偉罵罵咧咧,嘴上一口一個他不在乎祈行夜。
但連會議室門口的陌生警衛都看得出來——他愛死了。
林不之耐心的聽著秦偉偉的指責,時不時應一聲附和。
他抬眸看向秦偉偉的眼神無限溫柔繾綣,陽光落進他眼眸,點亮了他全部的世界。
路過會議室的應急局局長不經意瞥見,好奇駐足。
“奇怪,林不之那個老狐狸,是這麽耐心的性格嗎?”
局長疑惑嘟囔著:“那老狐狸要求最嚴苛了,誰要是敢浪費他的時間門,他能不帶一個臟字的罵你到哭。”
不熟悉林不之的人,會以為他真是表麵看上去的那樣溫和好脾氣。可隻有與他打過交道的人,才會知道,在那張微笑的假麵下,是怎樣冷酷而精密運作的機器。
路過的老領導聞言探頭一看,笑了:“哦,偉偉啊。那沒事了。”
應急局局長:“?”
老領導哈哈笑道:“你當那是誰?那可是秦偉偉,林不之這輩子可能連自己都不信任,但隻信任秦偉偉。他們兩個可是從年輕時就一起走過來的,還沒有調查局就先有他們了。”
回想年輕時那兩人的風采,意氣風發並肩作戰的身影,老領導眼帶懷念。
“那時候,他們兩個在組建科研院的問題上鬨掰了,我還以為他們會老死不相往來。沒想到。”
老領導攤手:“要不然怎麽說,年輕時不要遇到太契合靈魂的優秀同伴呢。不然你會發現,兜兜轉轉,還是他。”
應急局局長一愣,轉頭看去。
會議室內,兩人在灑落的陽光中一站一坐。
秦偉偉神情激動的說著什麽,比比劃劃,神采飛揚。
而林不之就那樣抬頭深深注視著秦偉偉,眉眼間門是對其他人從未有過的溫柔耐心。
他時不時低語附和,回應秦偉偉,將秦偉偉說得越發高興,被勾得更有訴說**,本來應該結束的話題因此又被續上,拉著他繼續說個不停。
就連秦偉偉自己都沒有注意到,本來對林不之深惡痛絕的厭惡,早已經在不經意間門煙消雲散。
唯一剩下的,隻有對林不之的信任依賴。
一如當年。
仿佛中間門的十幾年冷戰從來沒發生過。
他們也還是那對年輕搭檔,未曾離開過彼此。
陽光安好,歲月如舊。
塵埃在光影間門輕輕浮動,而正在交談歡笑的兩人,親密如初。
…………
試驗場很快被郝仁帶隊接手,處理後續的瑣碎事項。
而祈行夜在再三確認全球範圍內的試驗場爆炸,都已經被平息沒有遺漏之後,也終於能鬆一口氣。
被意誌強行壓製的疲憊,也都儘數卷土重來。
前一秒商南明才向他點頭,告訴他案件正式結束,下一秒就見祈行夜頭一歪,沉沉睡去。
一秒入睡。
睡眠質量優越到令人嫉妒。
來接人的安可見狀嘖嘖:“祈哥體力這麽好都累成這樣?這到底是個多大的案件啊。”
“咦?”
安可忽然目光一凝,疑惑湊近了祈行夜,想要看他脖頸上的紅點:“山裏蚊子這麽多嗎?”
蚊子:“…………”
商南明麵色從容走過來,抬手打橫抱起祈行夜,轉身帶他回越野車。
“試驗場的後續處理就交給你們了,有問題立刻匯報。”
商南明平靜幫祈行夜掖了掖蓋在身上的外套衣角:“他體力消耗得太嚴重,我帶他回醫療部檢查,沒問題就送他回偵探社。這期間門有小問題,都去找楓副官。”
安可立刻敬禮:“是,長官。”
但看著商南明離開的背影,安可歪了歪頭,還是嘟囔著覺得哪裏不對勁。
“祈哥脖子上真的紅了一大片,這六月的蚊子也太毒了,咬了那麽多嗎?”
安可比比劃劃演示著:“除了殺銜尾蛇的那次,我還沒見過祈哥累成這樣。那可是著名體力怪物祈哥誒!竟然累到在外麵就直接睡著了,幸好還有商長官在他身邊……”
話未說完,一隻手就已經拍在安可的頭上,擾亂了他的頭發。
安可立刻把祈行夜拋在腦後,關切轉頭:“老胡你覺得怎麽樣?累嗎,要我帶你回去休息嗎?你大病初愈,千萬別逞強。”
重傷瀕死後休養許久,終於獲批外勤的胡未辛,也在這次緊急征召中回歸一線,久違的和安可一起並肩作戰。
但安可滿眼不讚同,認為胡未辛這就回現場還是還勉強。
在華府時,為了保護楓映堂,胡未辛可是生死之間門走了一遭,子彈再偏幾毫米就射中心臟不說,還因為逃避追殺時的惡劣環境而數次傷口崩裂,又感染而高燒。
任何一人遇到其中一件都足以致命,胡未辛卻硬生生挺了過來。
看到胡未辛睜眼時,安可很丟臉的汪嘰一聲哭成了狗,哭得胡未辛的枕頭都濕透了。
——然後在胡未辛無奈的注視下,被醫療官嫌棄的趕出去了。
以前在戰場上都是胡未辛護著安可,但他這次回歸後,一切就都反過來了。
安可對他的小心程度,堪比對待易碎瓷器,怕冷著怕累到,每隔幾分鍾就要不放心的親自確認他的情況,還一直都在勸他趕緊回總部,不要勉強。
胡未辛無奈,拍了拍安可的發頂:“我可不記得,我教出個小管家。安可,我可是你師父,我能照顧好自己,不用擔心。”
安可嚴肅拽下他的手:“不,你不能。”
他捏了捏胡未辛微涼的大手,眉頭一皺,又開始了新一輪的擔心:“老胡你手怎麽這麽涼?你冷嗎?專員!專員幫我找件厚衣服來。”
周圍調查官都聞聲看過來,衝胡未辛促狹眨了眨眼睛,意味深長。
“喲喲,老胡,你冷嗎?”
郝仁笑著走過來:“找衣服嗎?那我把我的製服脫給你。哦——”
他又笑著調侃:“差點忘了,你不喜歡別人的製服對吧?隻有安可的衣服能保暖。”
周圍人頓時起哄:“安可!安可!”
胡未辛:“…………”
他無奈搖了搖頭,抬手做出“停止”手勢。
“這麽快就回來了?”
郝仁拍了拍他的肩膀:“傷都養好了嗎?聽說你心臟旁邊還留了一塊彈片,位置太危險,怕血管破裂就沒能拿出來?照顧好自己啊老胡,你比安可年長好幾歲呢,可別走在他前麵。”
他笑道:“可別想著托孤。你要是太早死了,可沒人幫你照看安可。”
“不會。”
胡未辛瞥了眼商南明兩人離開的方向,感歎道:“不回來也不行啊,安可一個人,我不放心。”
“還蚊子包……”
他失笑搖了搖頭。
祈行夜的狀態他看在眼裏,但更令胡未辛側目的,是商南明的態度。
那已經難以再用對待下屬,或是搭檔之間門的信賴去解釋了。
那分明就是一雙愛意噴薄的眼睛。
“我要是不回來,哪天安可那個小蠢蛋惹怒了商長官都不知道。”
胡未辛拍了拍郝仁:“你說得對,我還得看顧著安可。對了,我養傷這段時間門,謝謝你幫我照顧安可。”
郝仁擺了擺手,不在意道:“應該的。”
“但是……”
他滾了滾喉結,才歎息般道:“這次災難,雖然結果是好的,但調查局仍舊損失慘重。目前的粗略統計,是調查官死亡六十四名,重傷三百零六人,專員死亡五百八十二人,重傷七十一人。”
“而且……”
郝仁眉眼低落,喉嚨發酸,每一個字都說的艱難:“晉南,失蹤。”
一整支隊伍,全都消失在了山林間門。
仿佛是與暴雨的霧氣一同消弭,化作雨露和雲朵,再難以尋找。
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郝仁翻遍了整座山,都沒找到晉南——哪怕一片衣角。
“也不知道給我留點線索。”
他苦笑著搖頭:“以前就說過晉南,別總是那麽實心眼,適當要學會耍耍手段。看吧,這種時候都不知道讓我省點心。”
胡未辛不知道要怎麽安慰他,隻能拍了拍他的肩膀,歎息道:“至少沒有屍體。”
“這種時候,沒有壞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了。”
郝仁神情苦澀。
他與晉南是同期——難得的,一起並肩作戰,活到現在的同期。
那種生死之間門走過一遭的感情,是用尋常的友情難以解釋的深刻。
就算平日裏郝仁總是嫌棄晉南太沒心眼,隻知道埋頭做事,但也總是任勞任怨的在他身邊幫他,將他不理解的人事耐心掰碎了講給他聽,不厭其煩的教他要如何處理人際關係。
郝仁本以為這一次晉南也會逢凶化吉。
他在防線外等了那麽久,一接到命令就立刻衝了進來,迫不及待想要看到晉南的身影,以及熟悉的傻乎乎笑容。
可這一次,他卻落了空。
晉南……和整支隊伍,都不在。
哪怕郝仁為了自己的私心,不願意承認這一事實,翻遍了整座山掘地三尺,也依舊一無所獲。
每當他看到一具屍骸,心臟都會高高懸起,又在確認了不是晉南之後鬆了口氣。
反複的折磨,身心俱疲。
“你說得對。”
郝仁歎息:“最起碼,沒有屍體。”
胡未辛看著郝仁,忽然想起了那年,他的搭檔死亡的那一天,他也是這樣的低落,隻想變成角落裏的沉沉陰影,連話都不願說一句。
“老胡,老胡?”
安可的聲音忽然從不遠處傳來:“哇!!你快來看,這裏好多碎骨頭,好平滑啊。電鋸殺.人案嗎?”
充滿活力的年輕聲線,一下將胡未辛從記憶裏重新拉回人間門。
他應了一聲,又轉頭看向郝仁,笑著安慰道:“沒關係,人總是會死的,殊途同歸。就算晉南真的死了,你也會在某天死亡後去見他,會得以重逢的。”
剛想要說不用管自己的郝仁,話還沒出口就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