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行夜輕聲問:“1999年之前的世界,再也回不去了嗎?”
汙染來臨之前的,尋常但幸福的世界。
商南明定定看著祈行夜幾秒,隨即溫聲道:“那就試試吧,祈行夜。”
“沒有不可能之物。前提是,你要去做,而不是空想。”
“你想要,那就去實現。”
他頓了下,繼續道:“別擔心,我會幫你。”
祈行夜第一次遇到商南明,參與汙染案件時,商南明對他說,你想做那就自己去執行,將可行性證明給我看。
可現在,當他們並肩站在高空的玻璃廊橋上,四目相望彼此注視,眼眸中隻倒映出了對方的身影時,商南明卻說,我和你一起。
哪怕……你所盼望的,難以實現。
祈行夜皺了下眉,隨即眉頭緩緩舒展,重新笑了起來:“這對商長官來說,可真是不常見。怎麽,進了一次汙染,被汙染物奪舍了嗎?”
他打量著商南明,嘖嘖稱奇:“讓機器人做夢可不容易,你不是一向最看重數據和可行性嗎?怎麽突然感情用事了?”
像個機器人一樣永遠以理智分析的人,竟然會在沒有拿到可行性報告之前,就擅自違背理智,說出支持的話。
祈行夜驚奇的上手,在商南明身上摸來摸去:“你是有暗傷沒有被檢查出來嗎?還是撞到腦子了?該不會就這麽傻了吧。”
商南明:“…………”
廊橋儘頭,林不之站在玻璃圍欄後,背著手笑眯眯抬眸看著廊橋中央兩人的舉止。
“忽然覺得,我年輕時也應該找個搭檔的。似乎生活也有趣多了。”
林不之笑意吟吟,輕聲感慨:“怪不得南明當時一定要祈行夜,不惜和所有人拍桌子。原來是這樣的搭檔嗎?”
旁邊的秘書驚恐,左右看了兩眼,又悄悄用眼角餘光低頭往下望。
果不其然。
廊橋上下左右來來往往的眾人,都逐漸停下腳步,目瞪口呆的看向廊橋,一道道視線集中在廊橋上兩人的身上。
運輸部的人甚至興致勃勃的從隔壁順了一把瓜子,倚在玻璃圍欄旁邊抬頭看戲,爭當吃瓜第一人。
秘書眼前一黑:……什麽叫眾目睽睽,光天化日之下摸摸搜搜啊,這兩人,不對,祈偵探!就不能收斂著點嗎?!想做什麽不能兩個人回家關門嗎?
玻璃廊橋,淩空飛架南北,這意味著——它是天井中庭視線最中心啊!所有人都能從四麵八方看到的那種!
秘書心中瘋狂咆哮。
廊橋上的兩人卻對此毫無感覺。
直到商南明對祈行夜說了什麽,麵無表情的一掌拍在祈行夜臉上將試圖靠近自己的熱情狗狗推開,一抬頭,卻看到廊橋儘頭的林不之。
商南明淡定從容的向林不之點了點頭:“局長。”
好像那個在會議室外麵拖延不進去,還當眾咳……的不是他一樣。
秘書冷笑:嗬嗬,社死了吧?被幾百號人圍觀是什麽感覺?
祈行夜自然到沒有任何不對勁的回應告訴她——社死?什麽是社死?還需要有什麽感覺啊,隻是被人看著唄。
“喲,局長。”
祈行夜笑嘻嘻抬手打了個招呼:“久坐屁股疼,出來散步來了?”
秘書一口氣沒提上來,差點摔倒在當場。
林不之卻笑眯眯點頭,承認:“等你們回來,確實是有點久。路上發生了什麽有趣的事情嗎?”
祈行夜:“送了一位鬼朋友回家——局長見過鬼嗎?下次可以介紹柳大壯給局長認識。”
秘書驚恐:你還敢讓局長去見鬼?你是來整治調查局職場的嗎!
林不之卻笑著一口答應下來:“好啊。”
他轉眸看向商南明,溫和笑著招了招手:“就等你了,南明。”
商南明點點頭。
兩人的身影消失在玻璃廊橋上。
高大沉重的通頂大門遮掩身形,截斷了所有人好奇的視線。
“怎麽到這裏就結束了?”
運輸部大失所望:“我還想多摸會兒魚呢。”
旁邊部門裏傳來驚呼聲:“我剛剛放在這的瓜子呢?誰看到了,誰拿了!”
運輸部:“……咳。”
他們拍了拍手掌上的灰,抖了抖身上的瓜子皮,清理乾淨犯罪痕跡後迅速撤離。
旁邊部門:“我覺得咱們調查局不乾淨,有,有鬼!”
“鬼”默默縮起來:瓜子不錯,下次再去順點,嗯。
郝仁走過來時,就看到了玻璃圍欄旁邊三三兩兩湊在一起的眾人,他奇怪:“在這乾什麽呢?”
那人眼睛一亮,連忙拉過郝仁:“你不知道嗎?就你們商長官,他好像在和祈哥談戀愛!”
“…………”
郝仁:“!!!”
“什麽東西?你再說一遍?!”
郝仁驚得聲音都破了音。
反而把那人嚇了一跳。
他不滿的撞了撞郝仁胸膛:“兄弟也太不夠意思了吧?有這種新鮮八卦也不和大家分享,虧我吃瓜還帶你。”
郝仁:“……我確實不知道。”
那人“嘁”了一聲,不相信:“你可是郝仁,著名調查局老油條,還有你不知道的事?誰信啊!”
但他很快又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壓低聲音湊近問:“說說唄,什麽情況?怎麽兩人就在一起了呢?看商長官那樣,完全是孤獨終老的啊。怎麽大家都還單著,商長官就先抱得美人歸了?”
“……還是祈哥。”
他長籲短歎:“早知道祈哥是能追的,我也追了啊!唉,一猶豫成千古恨,都怪我出手晚了。”
郝仁:“!!!”
他默默拉開距離,警惕問:“你,喜歡,祈行夜?”
旁邊另一人笑嘻嘻插話:“這話問的,誰不喜歡祈哥啊?不過你那真的沒有新鮮瓜嗎?”
郝仁:……你們說什麽我都沒太懂,你們到底是在指望我什麽?
即隸屬於機動1隊,平日裏又消息靈通的郝仁,被眾人一致認定,他一定知道些什麽但就是不肯說。
於是一群人將他團團圍住。
被一雙雙好奇而求知的眼睛注視著,郝仁覺得壓力好重。
他百口莫辯,想解釋說都是謠傳,沒人聽,想說自己真的什麽都不知道,沒人信。想衝出去,又被拽了回來。
郝仁難得有這麽狼狽的時候。
要不是商長官的威嚴擺在那裏不敢造次,他都想乾脆自己順口胡謅幾句敷衍過去了。
最後還是路過的楓映堂解救下了郝仁。
“你們在這裏,是沒有工作了嗎?”
楓映堂的聲音帶著笑意從後麵傳來。
聲音不大,甚至很輕,沒有任何責備的意思。
卻令所有人瞬間出了一身冷汗。
僵硬在原地。
他們慢慢,慢慢的轉過頭看去,在看清楓映堂那張帶笑的俊容時,驚嚇得鼻孔都張開了。
“不,不是,我們呃,就是路過,路過哈哈,這就要回去工作了。”
眾人做鳥獸散。
郝仁這才鬆了口氣,覺得自己剛剛堪比是熬過了一輪酷刑。
楓映堂平靜看向他,挑了挑眉,眼神示意:怎麽回事?
郝仁苦笑,將剛剛發生的事情重述。
他來得晚,沒有看到祈行夜和商南明在廊橋上發生的事情,隻剩下在眾人口中傳著傳著變了調的故事。
比如——“聽說商長官和祈偵探在談戀愛,還在大庭廣眾之下官宣。”
楓映堂:“…………?”
他依舊在笑,但一腦袋的問號已經快要具現化了。
“不可能。”
楓映堂冷笑:“想什麽有的沒的呢,商長官心裏除了汙染就是調查局,愛情這種東西?嗬,長官想都不會想,根本不存在於長官的計劃裏。”
“至於祈偵探……”
他皺了下眉,平淡道:“他比長官還不可能。看著最熱情的,天天把愛掛在嘴邊的,才是對愛最不屑一顧的那個。想打動他?”
楓映堂像是聽到了可笑的笑話一般,嗤笑一聲:“等哪天汙染結束,宇宙爆炸,雷峰塔倒西湖水乾的的時候吧。”①
他自認為看人還是很準的,不會在這種地方看錯。
祈行夜,是他見過所有人中,最麵熱心冷的一個。
楓映堂很快就把無聊的傳言扔在腦後,麵無表情拎起郝仁:“不要以為編這種故事就能逃脫工作,天真。”
郝仁讚同的點頭:“果然,謠言止於智者。”②
他很欣慰,自己的同僚裏果然還是有正常人的。
“新部門剛組建,你們一個個不工作竟然都在看熱鬨。”
楓映堂假笑:“怎麽,你們也有年後綜合征?不想上班,那想死嗎?”
廊橋周圍,瞬間一個人影都看不見了。
楓映堂微不可察的翻了個白眼,示意郝仁跟隨他去新部門:“長官已經在那裏了。”
新的部門,是商南明帶頭並一力支持組建起來的。
屬於研究和科技部門。
這次從現場運回來的,祈行夜發現的粉色結晶,現在也是由新的科研部門在負責,負責人徐文卿,暫時行使部長級別的權限。
歸屬於商南明直接管理指揮。
其他任何部門,都沒有插手和過問的權力,所有結果一律直接向商南明匯報。
唯一的直隸長官。
就連林不之都被排除在外。
很多長官對此並不滿意:“商長官工作事務繁重,這種小事情就不必再讓商長官來負責了吧?局長不要這樣壓榨商長官。”
一個全新的,龐大的,甚至應該有自己本身長官的實權部門,竟然也歸給了商南明。
再加上一個機動1隊……這是半個調查局都在他手中啊。
很多人暗中分析,看清局勢後,也倒吸一口冷氣。
比所有長官高出半級的特殊長官,何止是半級的區別!
商南明麵對眾人的震驚或不滿,卻反應平淡。
“誰要是認為,自己比我更有資格做這個直隸長官,可以毛遂自薦。”
他道:“調查局,認可實力。”
一些人你看我我看你,猶豫中終於有人站出來。
卻被商南明平靜列出對方從開始工作起,到現在為止犯下的所有錯誤,搞砸的每一件事。
就連上大號堵了馬桶這種事,都在所有人麵前列舉了出來。
安靜的會議室內:“……噗。”
很多人憋笑憋得辛苦。
張長官更是到最後乾脆不忍耐了,仰頭哈哈大笑,狂拍桌子。
被揭開黑曆史的長官:“…………”
他臉漲得通紅,張了張嘴卻不知道應該怎麽反駁。
萬萬沒想到,人到中年,地位已高,卻還被當著下屬和年輕人的麵被揭了這種黑曆史。
長官甚至有種想要穿越回去的衝動。
上什麽廁所!就不能忍一忍嗎,總比現在會議上丟人強!
張長官笑出了眼淚,還拍了拍那長官的肩膀,試圖安慰:“沒事,不丟人啊,這隻說明你為人堅毅,有鋼鐵般的意誌……噗哈哈哈哈哈哈鵝鵝鵝!”
長官:“你不要再笑了!”
張長官:“對不住,我實在是太感動了噗……”
長官惱羞成怒,甩開張長官的手。
但會議桌上,有了第一個張長官帶頭大笑出聲,其他人也紛紛忍俊不禁,都笑了起來。
空氣都洋溢著歡快的氣息。
另一位長官笑著搖搖頭:“商長官,這說明不了什麽。對新部門的管轄,我認為,我們研究科本來就有一定職能與新部門重合,更適合讓我們來。”
“哦。”
商南明掀了掀眼睫:“你是,將香蕉填進了炮筒,自己帶著彈頭當早飯的人,更適合科研部這類精細化管理嗎?”
猝不及防被揭開年輕時工作糗事的長官:“!”
張長官瘋狂拍桌:“鵝鵝鵝鵝鵝!”
救命,笑得停不下來了!原來他這些同僚們以前都這麽蠢的嗎!
商南明不僅列出了對方的糗事,還有對方過往的工作失誤,從每一次事故中逐字逐句的分析對方的缺點和弱勢,力證對方並不適合擔任新部門管理者。
“對於精細化的科研,我們沒有科研院二十年的底蘊,想要在短期內追趕,對標科研院甚至超越他們的科技水平,並不容易。”
商南明聲音低沉而威嚴:“很難,但是必須要做。”
“有很多人並不讚同,問我為什麽要浪費這個錢和人,去做重複的事情。”
商南明點點頭:“科研院確實已經成熟並且穩定存在,但是,我的回答是:不得不做。”
“我們不清楚科研院的運轉模式,二十年來,它對我們而言始終是一個黑箱。這意味著,一切都是科研院的一麵之詞,我們無從得知,他們是否對我們誠實或隱瞞。”
“這次案件,也為我們敲響了警鍾。汙染計數器失敗,防護服失敗……科研院壟斷科研,卻沒有為我們的戰士提供最好的保障。”
商南明抬手,壓下想要反駁的人:“我知道科研院儘力了,是汙染發生了進化迭代,使得技術陳舊,必須更新換代。”
“但是,有沒有可能,如果我們有另外一個‘科研院’,以完全不同的思路去進行新的探索,是可以得到不同的技術路線產生的新成果的?或許,新成果恰好可以應對上新危機。”
某位長官質疑:“商長官,你不能確定這種情況。”
商南明點頭:“我知道,但,防患於未然,多一種選擇多一重防護,就能少死一位戰士。”
“我看到功勳牆上,有多了幾位調查官的名字。”
商南明看向提出質疑的長官,平靜問:“是你的部下,對嗎?”
那位長官沉默了。
“沒有任何指揮官,願意看到自己的人死亡。我相信各位愛護屬員的心,更甚於我。”
商南明向會議桌上眾人揚了揚下頷:“如果有一天,各位的部多一線的生機,多一種可能性?”
“為了這一線生機。”
商南明緩緩站起身,修長的手掌拍在桌麵上,如鍾鳴,威嚴有力:“我願賭上一切。”
“不知諸君何意?”
會議室內,一片安靜。
視線在眾人之間流轉,交換著彼此的意見。
有人閉了閉眼,長長歎息,眉眼間忽現疲態與悲傷。
為死去的生命。
有人不甘心,但環顧四周,卻隻能咬牙,硬生生按捺心思。
商南明堵死了所有可能性,就差明言誰反對誰就是調查局罪人要為以後所有的死亡負責……誰敢擔責?
一時間,鴉雀無聲。
所有的異議被抹平。
數不清的熱切視線在看向商南明。
有人熱淚盈眶,有人心中豪情,立誌追隨。
商南明仰了仰頭,居高臨下環視會議桌上眾人。
“還有誰?”
祈行夜單手撐著臉頰,仰頭看向商南明的眼,明亮帶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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