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辦公室儘頭的寬大辦公桌周圍,是三麵轉折落地窗,寬敞明亮,在高空將整座車水馬龍的繁華城市景象,都儘收眼底。
任是誰站在這樣的景色前,都會不由得心生豪情壯誌。
仿佛整個世界就在腳下。
祈行夜將眼前的景象默默與自己的小偵探社對比,不由得流下了辛酸淚。
差距太大了!顯得他那個小偵探社越發的可憐起來。
但他很快就將這一點貧窮的眼淚扔到腦後,轉而對眼前的神奇景象嘖嘖稱奇。
“這就是漫畫裏的紙片人出現在畫麵框裏的感受嗎?好怪,再看一眼。”
有種突然被從監獄裏放出來放風的感覺。
當然,如果是喜歡縮在一個地方宅起來的人,這就是強行原地上工加班了。恨不得一輩子不出現在畫麵框裏才好。
祈行夜眼睛亮晶晶的探頭探腦。
商南明卻對眼前的場景沒什麽特殊反應的平靜。
“?你來過這裏?”
祈行夜注意到了商南明過於平淡的反應,納悶道:“看你對這裏很熟悉啊。”
商南明:“熟悉說不上,隻是知道。”
知道這裏屬於誰。
不等祈行夜繼續問下去,很快就有人推門而入,伴隨著低聲交談聲。
他很快看到,從那扇門走進辦公室的,竟然還是一位熟人!
明荔枝的大哥,明鏡台。
明鏡台依舊是是一襲利落合身的手工西裝,完美的勾勒出漂亮的腰線,窄條紋西裝褲將腿部修長的線條顯露無疑,和那日見麵時是一致的沉定氣場。
僅是一打照麵就知道,絕非凡俗。
明鏡台身後跟著幾個同樣通勤正式裝扮的人,他低著頭,修長手指翻閱著手中文件,一目十行快速閱讀,時不時向身後的秘書確認詢問,三言兩語問得秘書壓力巨大,額頭滲出細密汗珠。
其他人雖然還沒有被點到,但已經如有實質的恐懼。
似乎重回學生時代,沒有做好作業卻被老師點名提問的壓迫和緊張感。
而這,僅僅隻是明鏡台日常工作的一個微不足道的小片段。
但身處在另一維度的祈行夜,倒是絲毫感受不到在場的緊張氛圍,反而有種出去旅遊結果剛好走到朋友家門口的興奮,已經在歡呼著揮手向“屏幕”外打招呼了。
“大哥大哥,我是你失散多年的二弟啊!”
祈行夜笑眯眯吹了個口哨,卻是在問商南明:“怎麽明鏡台還出現在這了?不是汙染案件嗎。”
不等商南明回答,本來應該與祈行夜相隔不同維度而無法發覺的明鏡台,卻似有所覺的敏銳抬頭。
一雙沉定眼眸透過無框眼鏡,銳利目光直直射來。
霎時間,有種被看透一切的剔透。
祈行夜挑了挑眉,驚訝:“明鏡台能看到我們?”
他揮了揮手。
明鏡台微微眯了眯眼,似乎在確認。隨即,那張年輕卻穩重成熟的俊容上,不由得流露出驚愕的神情。
“祈偵探?!”
祈行夜:“臥槽!”
最滿懷期待的祈行夜反而被突如其來的呼喚嚇了一大跳,死死抱住旁邊的商南明。
“草哇!漫畫裏的紙片人說話了嗷嗷!”
商南明連忙伸手扶住祈行夜,不讓他摔下去。
他隨意瞥了眼屏幕外的明鏡台,又收回視線,所有注意力都落回了祈行夜身上,無奈道:“現在,我們才在“漫畫”裏,是二維存在。”
而屏幕外的場麵,同樣混亂了起來。
聽到明鏡台飽含訝然的聲音,幾名秘書和主管也都一頭霧水的抬頭,順著明鏡台的視線望過來。
但他們沒有明鏡台那樣的鎮定冷靜,而是睜大了眼睛瞳孔緊縮,指著“屏幕”淒厲的驚聲尖叫起來。
“鬼!有鬼啊!!!!”
“來人,安保,安保!!”
“鬼啊媽媽啊啊啊我看到鬼了!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被幾個人不約而同指向的祈行夜:“……?”
他疑惑的抬手指了指自己,又轉身問商南明:“我長得像鬼嗎?”
祈行夜本來還期待著商南明給予否定的回答,最好再說點什麽你是世界第一美貌魔鏡和王後都要嫉妒你的美給你送毒蘋果。
但商南明連猶豫都沒有,便點了頭:“嗯。”
祈行夜:“…………”
隔著一層摸不到也並非真實存在的屏幕,商南明遙遙與明鏡台在維度兩端對望。
他平靜道:“和你的長相無關。”
祈行夜欣喜。
商南明:“在他們眼裏,你長什麽樣,都是鬼。”
祈行夜:“…………”
辦公室內,明鏡台很快抬手止住幾個被嚇得肝膽俱裂的下屬,平淡交待他們在外麵等候。
幾個下屬被嚇得不輕,整個人軟得和麵條一樣,連走路都走不穩,踉蹌扶著牆壁一步一挪出去的。
而明鏡台甚至還不忘叫住秘書,將自己手裏的文件遞過去,平靜囑咐了幾句工作改進處。
秘書滿臉驚恐,一副神智都不知道還在哪裏遊蕩的模樣,隻呆愣愣的點點頭,也不知道聽沒聽進去。
明鏡台就已經關上了門,甚至細心反鎖了幾道。
又轉身將電動百葉窗按下來。
剛剛還灑滿陽光的明亮辦公室,霎時間昏暗下來。
隻剩幾盞燈光,被明鏡台調整角度,投向牆壁。
在祈行夜的眼中,明鏡台在“屏幕”對麵的寬大沙發上坐了下來,一雙長腿交疊,姿態自然從容。
“說說吧,怎麽回事?”
“祈偵探在,那商長官應該也在?”
明鏡台視線微偏向祈行夜身側,準確無誤的捕捉到了商南明的所在處:“你們這是……汙染案裏死了,變成鬼?”
雖然隻見過一麵,但很顯然,他甚至連祈行夜和商南明之間習慣性的站位都記了下來,知道這兩人並肩而立時更習慣於怎樣的方位。
不然也無法如此準備的鎖定商南明。
但祈行夜:“…………”
他無語:“怪不得他拉窗簾,是以為我們是鬼嗎?”怕陽光?
不過轉念一想,祈行夜卻又忽然驚覺明鏡台無聲卻無理由的支持。
——看到鬼,第一反應不是搖人求助,而是確保鬼存活?
祈行夜真誠道:“明鏡台考慮下和吸血鬼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嗎?”
“別人能演五十集你愛我我不愛你我愛你世俗不讓的劇情,到他這,兩分鍾就能結束。”
對方:我是吸血鬼不能和你在一起我怕太陽我們來一場羅密歐與朱麗葉吧。
明鏡台:坦然接受設定。快刀斬亂麻,解決,完畢。
商南明:“…………”
他轉頭,無語看了眼祈行夜,歎息:“少看點漫畫。”
祈行夜聳肩:“你看我像是有錢買漫畫的人嗎?這都是荔枝在偵探社看的。”
他誠懇:“這也叫父債子償了……不是,弟債兄償。”
商南明抬手,按了按跳動的太陽穴。
而辦公室內,明鏡台目光沉沉看向眼前的牆壁,眉頭微蹙。
……整麵牆壁,平整得過分。
所有的裝飾物都消失不見,隻剩下通體純白的一整麵牆。
身為頂級精工製造龍頭的懸鏡集團掌權人,明鏡台比尋常人更清楚工業技術的難度。即便是放在精工領域,這麵牆也平整得完全不應該是現實中能出現的。
沒有一丁點的凹凸起伏,一粒微塵都沒有的平滑。
遠非目前的技術水平可以達到的。
更像是……次時代的發展方向,全新一代的技術。
明鏡台不由得站起身,走向牆壁,他單手插兜,仰頭看向這麵詭異的牆壁。近距離看時呈現的更多細節,讓他更為驚歎。
甚至抬起手,試探性的想要觸摸。
祈行夜一轉頭就看到這一幕。
“!!!”
“臥槽大哥你快住手!你想變成紙片人嗎!”
祈行夜大驚失色,連忙製止。
當時他和商南明在商鋪時,就是因為觸碰了牆壁才引發了“海嘯”,被吞噬進了這片到處都是白霧的二維世界。
明鏡台是目前唯一一個發現了他們的存在,並且能和他們交談的,是他們對外界傳遞消息的希望。
可不能這麽隨隨便便變成紙片人啊!
明鏡台修長的手指頓在半空中。
他仰頭,試探性呼喚:“祈偵探?”
祈行夜:“是我!你可愛的親弟弟。”
明鏡台卻表現得像是根本沒有聽到,他耐心等了一陣,逐漸皺起眉頭,神情嚴肅了下來:“祈偵探,不論你剛剛說了什麽……”
“在我這裏聽起來,都是雜音。是無線電頻道之間的白噪音。”
他頓了下,聲線低沉:“我無法獲得你想要告訴我的信息。”
雖然與祈行夜二人並不在一個維度的世界,但明鏡台不需要過多的溝通,稍一思索,就立刻明白了祈行夜現在最關鍵的訴求。
——信息傳遞。
很明顯,祈行夜和商南明會存在於牆壁裏這件事,並不正常。
隻有一種可能:汙染粒子的效果所導致的。
那對於外界來說,祈行夜所在的牆壁內部是怎樣的狀況,就變得尤為重要。
甚至有可能是突破解決汙染案件的關鍵。
明鏡台立刻將自己這邊所能看到聽到的情況,全部言簡意賅的向另一側世界裏的祈行夜說明。
祈行夜:“嗯?牆壁?”
他笑著看向旁邊的商南明,語調輕鬆:“我們還真的變成幻燈片了誒,商長官。”
“你覺得,要是我們真的是電影,應該是什麽類型的?”
祈行夜眼睛亮晶晶的猜測:“是偵探片!福爾摩斯那種。”
世界第一偵探的旅途合集!
商南明冷聲回道:“恐怖片。”
祈行夜:“…………”
他衝著商南明後背做猙獰鬼臉,又在商南明轉身看來時瞬間恢複原狀,清了清嗓子,正經道:“又是牆壁。”
“我們從牆壁進入,現在出現在明鏡台麵前也是在牆壁上……是牆壁導致的嗎?”
剛問出口,他就自行否決了自己的猜測,自問自答:“不對,牆壁隻是展現的媒介。”
隻是汙染粒子依附而展現效果的物體,是手段。
實際上,他們依舊是被汙染吞噬。
唯一令祈行夜不解的,就是他們為什麽會出現在明鏡台麵前。
工業園區可以說是和汙染源有關,但明鏡台?
這位神龍不見首尾的懸鏡集團掌權人,並沒有準確渠道可以接觸到搬屍工才對。
比起二維和三維不同的維度世界,那才是更遙遠的距離。
這樣的兩個地點,為什麽會被聯係到一起?
祈行夜丈二摸不著頭腦。
但就在這時,明鏡台的私人手機卻忽然響了。
明鏡台皺眉,隨即抬眸看向牆壁——屏幕另一端的祈行夜兩人。
“對方沒有電話號碼,沒有顯示來電。”
他道:“也不應該有我這個號碼。”
祈行夜立刻意識到了什麽,脫口而出:“接!外放。”
明鏡台雖然聽不清二維世界穿過去的聲音,但他很清楚要如何應對這種危機狀況,立刻按下免提鍵,音量調到最大。
電話另一端的聲音立刻傳出來,在空曠的辦公室內反複回蕩。
“救我,救我……”
“祈老板…………”
那聲音虛弱無力,幾乎是將死之人從喉嚨間擠出來的氣音。
但祈行夜還是迅速和記憶中的聲音對應上。
是算命先生。
打不到二維世界的電話,轉而到了明鏡台手上。
“祈老板,別放棄,我。”
那聲音嘶啞絕望:“我還,活……”
“活活活活活活活活——”
單一音節反複重複,像卡頓的磁帶,在空曠辦公室內的回響加持下,更加帶著空落落的不真實感,恍惚是從遙遠的宇宙另一側傳來。
幾秒鍾後,聲音戛然而止。
電話掛斷。
明鏡台同時按下錄音設備的暫停鍵。
他抬頭,看向牆壁:“這是你們這次的汙染案件?”
回應他的,隻有連綿不絕,滋滋啦啦的白噪音。
燈光閃爍,晦暗不明。
明鏡台半隱沒於明暗交界之間,鏡片反射著冰冷光線。
他抬手推了推眼鏡,按下錄音重播鍵。
但什麽都沒有被錄下來。
電話記錄也被很快查清送過來。
剛剛,沒有人給明鏡台打過電話。
如他所言,這個隨身的私人號碼,知道的人一隻手都數的過來。
不會有人撥打他這個號碼。
那通詭異的電話,像是自己自動出現在了手機裏。
明鏡台單手插兜,平靜詢問:“還有什麽需要我幫忙查找的?”
“對於能夠入侵我的私人電話線路的存在,我很感興趣。”
在他麵前,雪白平整的牆壁,在遲緩而連綿的翻滾,湧動,像無數條糾纏在一起的白色蛆蟲,蠕動間發出黏膩而輕微的聲音。
像蟲子爬過皮膚,一陣陣輕微的麻癢感。
而在牆壁那湧動如沼澤波紋的皺褶間,一張張人臉哀嚎著張大嘴巴,五官猙獰扭曲,無聲嘶吼。
湧起。
又落下。
擠擠簇蔟,像是一團團翻湧的蟲子,被擠到前麵,又被同伴壓下去。
而這些數不清的人臉,卻出現在白牆上,整張臉都被白色覆蓋,似人非人。
似乎與牆壁融為一體,想要從另外一個泥潭裏掙脫出來。
卻隻有掙紮後的絕望,近在咫尺,卻無能為力。
一隻隻白色手臂從牆上伸出來,痛苦抓撓向空氣。
然後又被吞沒。
明鏡台平靜看著這一切,然後推了推眼鏡,抬眸看向另一側的祈行夜。
“需要我做什麽,商長官。”
“商長官您現在的處境,是汙染案造成的,還是,明院長終於……”
他的聲音卡頓了下,似乎想到了什麽,隻笑了笑,就將剩下的話咽了回去。
留守在商鋪,驚恐而茫然的調查官們,很快就接到了一個陌生的電話。
“我知道祈老板和商長官在哪裏。”
對麵的聲音磁性沉定:“明荔枝怎麽樣?”
接電話的調查官:“…………?”
他特意把手機拿到眼前看了眼電話號碼,又猶豫而試探問:“請問您是哪位?”
怎麽像是綁架了祈偵探和商長官,打電話來要贖金的架勢呢!
但是誰家的贖金會是明荔枝這個小傻瓜啊——連汙染和牆吃人都分不清。
對麵:“電話給小荔枝。”
他笑了下:“如果他還希望他的老板能回去的話。”
調查官:“…………”
為什麽你這說話的語氣更像綁匪威脅放狠話了!
他神情複雜的將電話交給明荔枝。
明荔枝:“?你怎麽這副表情?”
調查官欲言又止。
電話裏聲音帶笑:“小荔枝。”
“你家老板在我這裏。”
明荔枝大腦卡殼。
熟悉的聲線成功激活他隱藏的恐懼按鈕,他慢慢睜大了眼睛,呼吸急促,驚恐到破音:“你綁架了我老板嗎??!!”
不等對麵的明鏡台回答,明荔枝本能掛斷電話。
他整個人都是崩潰的:“我就說他會毀滅世界的!你們要信我,我說的是真的!”
“看!他連我老板都綁架了,還有什麽是他不敢做的!”
而被果斷不留情麵掛斷了電話的明鏡台,掩唇沉思。
一雙眼眸隱沒在鏡框之後,明暗光影間,幾分危險絲絲流露。
屏幕另一邊的祈行夜:“?”
他忍不住催促:“怎麽了?”
但落在辦公室內,隻剩下“嘶嘶”的白噪聲。
牆壁上,白色人頭波浪起伏,像被白布蒙住的死屍,在試圖掙脫束縛。
昏暗無光的室內,窸窸窣窣的聲音落下。
無數死者遊蕩。
不知歸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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