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其所有人死在這裏,不如讓商南明自己先離開,找到出路。
那也是生的希望。
明荔枝何嚐不知道如果失去商南明,自己一個根本連調查官甚至專業都不是的小助理,很難帶著徒弟在汙染物環伺中活下來。
不過……也沒什麽可怨恨的。
從祈行夜接受商南明的顧問偵探正式聘書,做好了死亡準備的那一刻,決定繼續跟隨的明荔枝,也同樣做好了赴死的準備。
他抬頭,坦然注視著商南明,漂亮的眼眸乾淨清明:“商長官,請留給我一把槍,兩把彈夾。然後,就等長官和老板勝利時,我們再相會。”
徒弟驚恐,鬼哭狼嚎:“臥槽明荔枝你說什麽呢?你能行嗎,怎麽覺得你不靠譜呢?你來保護那我們不是要死在這裏了!”
他就像是病人眼睜睜看到主刀醫生,是曾經和自己一起彈螞蟻的廢物同伴那樣驚恐不信任。
徒弟:你幾斤幾兩我還不知道嗎?連根烤腸都要搶我的,你還能乾什麽!
明荔枝眼神堅定:“長官。”
商南明卻利落收回了槍,頭也不回迅速指向自己身後,果斷開槍——“砰!砰砰!”
槍響之後,剛從黑暗裏衝出來的血蛇應聲而倒。
商南明拎著兩人繼續向前,絲毫沒有按照明荔枝所言去做的趨勢。
“祈行夜把你交給我,他想再看到的,不是一個死人。”
商南明平靜沉穩:“你再打擾我,就不一定了。”
如果明荔枝哭嚎求生,他會毫不猶豫殺了對方,防止任何後續會被對方乾擾計劃,砸爛局麵的可能。
但明荔枝求死——說明對方還保持理智,不會妨礙他。
那麽就可以繼續活下去。
商南明沒有再多分給兩人一個眼神,單手迅速更換彈夾,扛著重型機槍掃射周圍一圈黑暗。
直到他所能看到戰場內,再無任何汙染物站立。
本就已經逐漸融化失去個人形狀的死屍,更是在大口徑重型子彈下,化為一灘黏膩血肉,肢體散落,眼球頭顱骨碌碌滾動,拚都難以拚上。
明荔枝迅速閉嘴,剛剛鼓起的勇氣蕩然無存,重新驚恐團成一團。
徒弟傻眼,壓低聲音:“你剛才不還那麽勇敢嗎?”
明荔枝:“廢話!麵對這些玩意兒誰能不害怕啊!”
大局是大局,害怕——害怕他自己也克製不住啊啊啊!!
商南明將所有試圖近身的汙染物全部擊殺,踩踏著一條血路,卻沒有想辦法衝出汙染巢穴,而是生生開辟出了一條通向巨蟒的道路,戰靴沉穩踏在血漿碎肉上,走向已經逐漸開始融化的巨蟒。
汙染巢穴已經徹底變成了一片無邊無際的血海,土地逐漸被血水淹沒,屍體消失在海中,不見山林和人影。
那條吞噬了祈行夜的巨蟒,是這片血海中唯一浮出海麵的東西。
但從祈行夜離開起,那十幾米高,對人類來說已經足夠龐大的巨蟒,卻開始痛苦而劇烈的掙紮翻滾起來,它張開血盆大口,瘋狂嘶吼哀鳴,像是將齊天大聖吞入了腹中翻江倒海不得安寧,將要被生生撕裂。
巨蟒在海麵上下翻滾起伏,試圖尋找一種方法擺脫腹中痛苦,可任由它如何掙紮,都隻能絕望的劇烈顫抖著,碩大的赤紅眼球,眼睜睜的看著商南明踩踏著滿地屍骸走向它。
行走於海麵之上,也如同行走在大地。
“哢,嚓!”
槍上膛,安全鎖被解開。
特製重型機槍的槍口直指向倒在海中奄奄一息的巨蟒,冰冷沒有一絲猶豫溫情。
商南明居高臨下看去,在黑暗中近乎純黑的眼眸裏,卻倒映不出巨蟒的模樣。
“祈行夜,在哪裏。”
巨蟒徒勞張開血盆大口,卻隻發出嘶嘶聲響。
下一秒——“砰!”
重擊槍聲一聲接一聲連發不絕,直到一整個彈夾被清空。
巨蟒的頭顱已經被轟得稀巴爛。
原本它身上的骷髏鱗片,也隨著它不再動作而緩緩脫落,化作一條條血蛇重新遊進大海,像宿主死亡後脫離的寄生蟲,在血海中油油的飄搖。
商南明沒有阻止,隻是眼眸一眨不眨的緊緊盯著那些脫離的鱗片,確認它們每一張臉。
都是他見過的臉。
過目不忘的好記性讓商南明清晰記得每一個殯儀館內的人,也記住了相關汙染案資料中每一個受害者。
即便汙染物已經高度異化,但那皮肉分離被拉扯得猙獰,幾乎分辨不出人形的臉,仍舊可以被商南明一一對應上身份和資料。
可,直到最後一片鱗片脫離,巨蟒猛然潰散成一地爛肉,逐漸與海水相融,商南明都沒有看到自己期冀的那張臉。
沒有祈行夜。
但也沒有許文靜以及所有的研究組員。
商南明拿槍的手掌僵了僵,眉頭緊皺。
人……呢?
但汙染巢穴並沒有給他留下足夠的時間去尋找失蹤的人。
“長官,商長官!”
明荔枝的驚呼聲就在身邊響起:“那些,那些蛇,蛇回來了!”
商南明聽到了。
在海水輕輕拍擊的細微聲音中,有另一重輕淺得幾乎會被忽略的底噪。
無骨般的冷血動物在地麵上迅速爬行遊走。
海麵粼粼,光影分割。
似乎是海浪在一波波蕩開的紋路。
可……已經徹底失去偽裝的巢穴內,究竟是從哪裏,來的風?
那根本不是波紋。
而是——蛇在海麵下遊動,形成的水波。
明荔枝被拎住後脖頸懸在半空雙腳離地,但從他這個高度,隻要一低頭,就能清晰的和幾十厘米下方海水中的蛇對視。
一條條糾纏,湧動,翻滾,糾結成團。
明荔枝瞬間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從剝了殼的荔枝變成帶殼的荔枝,人如其名。
他長長倒吸一口涼氣,想要平息心中的波濤駭浪,但還是沒忍住:“臥槽!”
他怕蛇啊啊啊啊啊!!!
徒弟:“啊啊啊啊啊啊!!師父!祖師爺!媽媽啊啊啊我要回家我不玩了媽媽啊!有蛇,有蛇啊啊啊啊!!”
明荔枝:“啊啊……呃。”
他被徒弟歇斯底裏的驚恐大喊聲震得耳朵差點當場聾了,反而被驚回了理智,眼看著那些血蛇已經逐漸開始循聲向這邊聚集而來,他當機立斷抬手一把抱住徒弟,扯下自己的圍巾死死塞進徒弟的嘴巴裏。
徒弟:“嗚嗚嗚嗚!!”
下巴要脫臼了!
明荔枝:總比被蛇吃了或者被商長官一槍崩了強!
但終究還是晚了一步。
不過眨眼之間,商南明腳下所踩著的海麵,已經有數不清的血蛇聚集翻滾,逐漸糾結成巨大的蛇團。
在巨蟒死亡消散後,被打碎的個體所釋放的力量,重新尋找一個可以聚集的點,並以此為基點想要重新聚集成龐然大物的集合體。
上一個被選定的基點,是許文靜。
而這一次……它們想要汙染的,是商南明。
海麵之下,血蛇越聚越多,早已經超過了殯儀館所死去的屍體數量,不知有多少延伸案件的汙染物被吸引而來,在商南明腳下的黑暗中,逐漸磅礴仿佛不可戰勝。
像一座被海水遮蔽存在的冰山,將龐大的身軀藏在海麵下,隻露出冰山一角。
可任由那些聚集而來的汙染物如何想要衝向商南明,將他吞噬,卻無論如何也無法衝出海麵的那一層阻隔。
明明隻有薄薄一層海水,隻要再稍微向上就能達成目的,可就是這一層海水,卻遙遠得不可觸及。
像人類與汙染物之間不可觸碰的界限。
商南明踩在海麵上,一人,就鎮了整片海。
他微微垂眸,平靜無波的看向下方幽暗的海水。
血蛇爭先恐後,卻突然之間,猛地齊齊僵硬在原地,失去動作,像一團纏繞的生鏽鐵絲。
——血花炸開。
“草!有蛇!”
濃霧邊緣,忽然有調查官驚呼出聲:“三點鍾方向!”
晉南毫不猶豫,聽到提示的瞬間立刻抬手開槍,準確無誤的根據報告擊殺草叢中的蛇。
另一個年輕隊員訝然:“蛇不都是冬眠的嗎?現在都這麽冷了,還能看見蛇?”
說著,他就要走過去查看蛇是否死亡。
卻被晉南攔了下來。
“別因為CC2777是C級就輕視它,這可是已經成型的汙染巢穴。”
晉南皺眉:“既然蛇應該已經冬眠,那你要考慮的就不是蛇為什麽會在這裏,而是要把你看到的所有東西,都當做汙染物預先看待。”
他示意另一人拿著拘束箱過去。
汙染計數器發出尖銳的示警聲。
“隊長!還真是汙染物。”
那人驚愕:“這,這蛇也被汙染了?這次案件的汙染範圍這麽廣的嗎?”
但話音落下,那人立刻發覺了不對勁。
那蛇……通體紅色,並且,蛇頭的模樣和人臉極為相似,倒在草叢中的一團模糊血肉,幾乎像是一顆人頭在草叢中靜靜仰頭注視,令人不由得心生寒意。
不是蛇。
是……人。
曾經是人。
晉南已經快步走過來,利落撥開草叢令那蛇出現在所有人麵前時,幾乎所有隊員都瞬間屏息。
是人,人臉——並非蛇是汙染物,而是人被汙染之後,失去了人形融化成了蛇。
白霧四合,越發濃重,覆蓋了視野的邊緣,抬頭再不見荒蕪山林。
而四麵八方的草叢中,卻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聲音。
晉南和很多調查官心中都瞬間浮現出一個想法:蛇。
那些汙染物化作的血色長蛇,在向他們匯聚過來。
“C級案件,允許開火。”
晉南果斷下令:“進入戰時狀態,不惜一切代價尋找長官幾人蹤跡,允許任何緊急狀況協議!任何責任在我。”
所有調查官立刻反應,武器在手上膛,肩扛式導.彈填裝,所有隨身攜帶的阻斷設備和攻擊設備已經就緒,隨時可以作用。
當第一條血蛇猛地從黑暗的霧氣深處衝向調查官時,早有防備的調查官立刻毫不猶豫開火。
成陣列式的火炮密集交織,火光照亮了本來昏暗的山林,任何衝過來的血蛇都在特製炮彈之下化作碎肉血漿飛濺。
有了晉南及時果斷的全權授權,調查官們狀態良好,穩步推進,將原本被圍攻而逼剩的地盤重新擴張開來,逐步拿回被霧氣覆蓋的陣地,將被血蛇打亂的陣型複原。
除了最初見到蛇的驚奇之外,所有人都有條不紊的應對。
血蛇源源不絕。
調查官的火力攻擊更為猛烈。
一輪打空,立刻有新一輪補上,交替成陣,熟練而緊密的合作不知已經進行過幾百次,出生入死換來的絕對信任。
硝煙濃重,甚至覆蓋了遠方的霧氣取而代之。
視野內最後一條血蛇也應聲倒下。
晉南抬手揮開煙霧,看了眼手表。
足足一小時沒有片刻停歇的槍戰,就算是訓練有素的調查官們也覺得手酸。
但沒有人試圖停下來休息,而是一批人放哨示警,另一批人原地迅速修整,檢查並補充裝備,整理子彈修理槍械。
在長官失蹤這個大前提下,晉南等十幾人進入殯儀館地界已經做足了準備,攜帶了遠超常規作戰應對計劃足足五倍的彈藥,但即便如此,此刻調查官們也接連報告彈藥不足。
汙染物的數量,遠遠超出預計。
而晉南手表的指針繼續向前,哢嚓,哢嚓……兩針重合。
十二點。
“商長官和祈偵探失蹤,四天。”
晉南抬頭,嚴肅:“直到現在才第一次看到汙染物,並且數量如此多,很有可能之前是由長官和祈偵探在巢穴內部應對,防止了汙染物外泄擴散。而現在……”
突然之間如此大量的傾瀉,令晉南不得不考慮一種可能:巢穴內部的第一道防線,已然失效。
——商南明和祈行夜,已經戰死。
“隊長!”
調查官猛然大吼:“快看!”
強光手電穿透霧氣,照亮濃霧後的遠方。
晉南在抬頭看清的瞬間,眼瞳緊縮。
其餘調查官們也紛紛抬頭,隨即驚愕:“臥槽!怎麽回事?”
“殯儀館沒了,墳墓也消失了。怎麽現在連山都沒了??”
“不止是山,你趕緊再拿兩個手電筒來——什麽都沒了!”
所有人都逐漸意識到,濃霧後麵,所有的一切都在消失,像是暴露在太陽下的露珠,迅速蒸發消退。
就連太陽永不再升起的漆黑天幕,也蕩然無存。
建築,山林,甚至是天地。
人類所熟悉的一切都消失了。
調查官們發現,自己竟然站在一片一望無際的海洋上,遼闊黑暗,他們隻是海麵上凸起的一塊渺小岩石,四周皆是危險。
手電筒也無法穿透那片黑暗,看清真實。
山……變成了海。
晉南張了張嘴,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汙染巢穴,我們,從外麵,就這麽進來了?”
不……
還有一種可能——巢穴,在擴張。
汙染物的力量在前所未有的壯大。
吞噬自己,也吞噬世界的貪婪。
許久,才有人顫聲問:“如果商長官和祈偵探在的話,他們絕不會允許汙染物向外擴張。哪怕是拿命堵,也一定會把巢穴拖死在原地。”
任何正式調查官,都不會願意看到汙染巢穴擴大到不可抑製的地步,就算是以命換命,他們寧可自己戰死在巢穴,也不會讓汙染越過自己。
一人,就是一道不可摧毀的生命戰線。
更何況,那是商南明,和祈行夜。
怎麽可能出現這種情況……
沒有人真的願意問出那句話,可所有人的心中,都不可抑止的升起同一個想法:到底要怎樣的危急情況,才會使得巢穴進入無限製擴張的地步?
或者說——商南明和祈行夜,還活著嗎?
“商長官……祈哥…………”
調查官嗓音嘶啞沉痛:“他們是不是,已經戰死……”
晉南本能想要否認,祈行夜絕不會死。
可當他張嘴想要回答時,卻忽然有些茫然。
……真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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