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隻在晉江文學城(1 / 2)

無限異常調查官 宗年 7687 字 2023-04-05

通往火化區的路上,一個人都沒有。

隻能看到滿地飄落的紙錢香燭,以及前人留下的痕跡,腳印在泥濘土地裏淩亂。

這條路隻有死者家屬運送屍體去往焚化間時會走,嗩呐開路哀戚送行,紙錢紛撒孝子低眉。

長年累月積攢下來,就連土壤都沁滿了香燭味,殘破紙錢半埋在土裏不知道疊了多少層,山間冷風一吹,嘩啦啦作響如厲鬼哭嚎低泣。

李龜龜的徒弟越向裏走,就越是驚恐,膽戰心驚的緊緊貼在祈行夜身邊,攥著他的袖子大氣不敢出。

祈行夜哭笑不得:“你不是吃陰陽飯的嗎?還會怕這個?”

徒弟默默看了他一眼:“……誰說乾這行的就不能怕鬼了?別人害怕,那是因為他沒見過鬼,我害怕,那不就是因為我真的見過鬼嗎?”

“那老虎還吃飼養員呢,怎麽鬼就不會殺我了?再說。”

他看起來真誠極了:“我這不是什麽都不會的廢物嗎,我連我師父都比不過,怕死不是正常的嗎?”

祈行夜:“……無法反駁。”

徒弟縮了縮脖子,明明也是成年男性的體型卻對此毫無清晰的認知,死活要往祈行夜的方向貼,恨不得把自己整個人團吧團吧塞進祈行夜的衣服裏。

正如他自己所說,他是真的見過從焚化爐裏走出來的那東西,知道它究竟是何種模樣。

被困在殯儀館的這些時日裏,他甚至連睡覺都不敢,一閉眼睛就能看到那東西出現在自己眼前,嘶啞吼著向他伸出手,讓他救自己。

被驚醒後,隻剩一身虛熱的汗和砰砰狂跳的心臟。

幾次下來,徒弟對睡覺都有陰影了,甚至連閉眼睛都不敢。稍微閉上些眼睛,就會覺得自己身邊有人靠近。

那種感覺,現在同樣出現了。

濃霧遮蓋視野,讓人根本無從看清在自己四周的到底有什麽。

但越是懼怕,大腦究竟越是要深究:濃霧後麵,到底有什麽?燒焦卻還活著的屍體,被砸爛了的頭的倒黴人,追殺的黑衣神秘人,還是……其他東西,在靜靜潛伏?

隻有山風吹過來,帶來燒柴般的煙火氣味。

徒弟咽了口唾沫,顫巍巍問:“祈老板,你說人死了之後,真的能複活嗎?”

他的聲音裏帶著哭腔:“我們還能離開殯儀館了嗎?該不會是一直要被困在這裏了吧。”

祈行夜卻沒有更多精力去安慰徒弟。

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周圍環境上。

安靜,太安靜了。

就算是荒無一人的山上,也不應該安靜到這種程度,就算冬日不會有鳥鳴,也應該又枯枝落葉被風吹起時嘩啦啦的聲音。

但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這些環境底音,全部消失不見。

祈行夜立刻想到了冷凍間。

汙染巢穴能戲弄他一次,就也能戲弄他第二次。之前那一次,也是如此,被徹底隔絕在環境之外,安靜得除了自己之外再也無法找到第二人。

他停下腳步,站在小路上舉目四望,神情嚴肅。

心底卻有一縷不可忽視的茫然。

他就像是在大海中顛簸無法找到方向,失去錨定點,失去了判斷的基準線,不知道究竟什麽是真什麽是假。

李龜龜和他徒弟口中不同的故事,似真似假的環境,本應該被3隊銷毀卻出現在這裏的來自徐麗麗的血……真假交織成迷霧。

祈行夜隻一瞬間的晃神,隨即立刻砸定下思緒,重新整理自己所獲知的所有情報,抽絲剝繭後,唯一的真相呼之欲出。

他的心底升起猜測。

如果把所有人口中的事件捋順進同一條時間線,徒弟的遭遇,其實的最早的,焚化爐裏死而複生的遺體,以及帶走它的黑衣人,大洋科技這支奇怪的送葬隊伍,或許才代表的是現實。

汙染巢穴的一切都像是被打亂重組的拚圖,很難分得清究竟什麽是什麽,但奇怪的是,汙染存在與大洋科技的人身上,卻更像是在躲避他們。

大洋科技送葬人,就是巢穴中的錨定點。

找出這個原點後,祈行夜心中大定,重新走向火化區。

越向前靠近,周圍的環境就越是死寂,像是連風都已經死亡,萬籟俱寂。

就連神經大條的徒弟都發現了不對勁,一句話不敢說,緊跟在祈行夜身邊亦步亦趨,唯恐稍微落後一點就與祈行夜失散。

祈行夜忽然瞥見,濃霧中,隱約有人形閃過,隨即又被濃霧掩蓋。

他皺眉。這種地方,怎麽可能還有活人?

他向徒弟打手勢,示意自己要去看看情況。

徒弟一臉懵逼,氣音問:“啥?”看不懂呢。

祈行夜:“…………”

李龜龜沒被你氣死,真是虧了他脾氣好。

他無奈,隻能拽著毫無默契的徒弟,囑咐對方不要給自己拖後腿,如果自己受傷或不再具備戰鬥力,一定要記得丟下他趕緊跑。

徒弟:“懂了!”

祈行夜無語:你是間歇性聽得見嗎?隻能聽見對自己有利的部分?

但隻有一人帶一個不中用小廢物情況下,祈行夜還是比往日更加警惕,靠近那濃霧後的人形之前,他已經將本來抱在懷裏的證據一股腦塞給徒弟,騰出雙手緊握武器,做好了應戰準備。

慢慢靠近後,祈行夜逐漸看清那到底是什麽。

人。

坐在長椅上,低垂著頭的人。

一襲黑衣的男人背對著他,低垂著頭坐在殯儀館郊外的休息長椅上,無聲無息,一動不動,就像路邊的銅質雕像,不知究竟是死是活。

祈行夜握緊手中刀柄,輕手輕腳走向那人背後,瞬間爆發力量衝向那人,沒有任何詢問和確認,手中的刀刃已經抵住了那人的喉嚨和心臟,所有對於人和汙染物是致命處的部位,都被他死死掌控住。

先發製人。

他的手指無意間從那人的脖子上劃過,立刻被冷得抖了抖,眼眸大睜。

那已經不僅僅是溫度的冷……而是死亡,隻要稍微觸摸,就像是所有生命力都在被抽走,自身越發虛弱並且無法掙脫的恐懼感。

祈行夜仔細想了下。

上一次他有這種感受,或許還是他前幾年舔冬天的鐵欄杆結果被粘住。

“這位先生,大冬天的坐在荒郊野嶺死人堆裏,你是有什麽獨特的愛好嗎?”

祈行夜笑眯眯:“是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嗎,用不用我幫你?保準直達地府。”

不需要那人回答什麽,祈行夜手中的刀刃已經下陷幾分,甚至刺破了那人的胸口皮膚。

可從刀尖傳回來的觸感,比起血肉,更像是將手指.插.進了大米堆的感覺,鬆散,輕盈,似乎一碰就會坍塌的灰燼。

果然。

祈行夜眼眸微沉。

和他猜測的一樣。不是人,而是汙染物。

他作勢要將長刀更深的刺下去,卻忽然間察覺到了阻力,生生被阻攔了下來。

祈行夜低頭看去,隨即眯起了一雙丹鳳眼。

嗯?汙染物還沒有徹底失去神智?

那人不知何時伸出手,握住了刀尖,任憑祈行夜如何用力,都沒有讓它有機會再進一步。

問題在於,祈行夜的體術和刀法在調查局所有外勤調查官中,都是排得上號的,就算在那些瘋狂淬煉體魄幾乎已經到可怕地步的外勤人員裏,他都是怪物級別的恐怖,常常令調查官驚歎。

就連他手中的刀,都是科研院耗費大力氣研究,用最頂尖的合金材料和特殊設計的外形,來確保調查官們可以在危機重重的戰場上,用冷兵器和汙染物抗衡。很多時候,冷兵器已經是調查官的最後一搏。

可就是這樣的頂尖配置組合,此刻卻奈何不了一個C級汙染物。

祈行夜皺緊了眉頭。

那人也在他的視野中,緩緩轉頭望來。

祈行夜本以為自己會看到一張猙獰扭曲,已經失去人類五官模樣的臉。但出乎他意料的是,這黑西裝男人,竟然意外的年輕,且知性。

完全不像印象中的汙染物,更像是大學裏文學院的教授,穩重清雅。

比起握刀,黑西裝男人更應該捧著書,歲月溫柔平和。

“……你…………”

男人張開嘴,聲音嘶啞含混,難以辨認:“死……救……”

像長時間不說話之後,已經忘記了如何使用人類語言。

祈行夜視線下移,定定落在他胸前別著的徽章。

大洋科技。

又是一個大洋科技的!

但是令祈行夜感到奇怪的是,稍早之前他在停靈廳外見到了那些黑衣人,就在看到的第一眼時,記住了所有人的臉。

他可以肯定,那些人裏絕沒有眼前的男人。

男人還在磕磕絆絆的吐出音節,但在嗬嗬氣音中,所有的字節都被模糊成渾濁的水麵,辨認不清究竟哪個字是哪個字。

“你,殺……死,我,你……死死死死死……”

男人卡碟般反複重播卡頓的聲音嘲哳刺耳,突然間在某個節點,就像打通了關節,重新找回自己的聲音。

“你想,殺了我,是嗎。”

他平靜望著祈行夜,終於能吐出完整的話語。

祈行夜輕笑掩去眼中冰冷的警惕:“嗯?難不成你對自己的死法還有要求?還是有遺言?”

男人卻不僅沒有像祈行夜以為的那樣敵視,反而握緊刀尖又向前送了送:“殺,我。”

他漠然平靜:“殺了,我。現在。”

祈行夜錯愕。

男人卻仰頭,眼中似有哀求:“我求,一死。”

如果汙染物反抗甚至攻擊,祈行夜絕對毫不猶豫的斬殺。但……在男人眼中,他清晰的看到了深重的哀愁。

那不是對生命的平靜漠視,更像是被砸進人生絕望的穀底,再也爬不起來,深知自己無法再得見光明後,放棄了一切掙紮的麻木。

祈行夜喉結滾了滾,卻果斷做出了大膽的決定。

他鬆開長刀,反而在男人身邊坐了下來。

黑西裝男人靜靜看著長椅另一端的祈行夜,不知他要做乾什麽,但也沒有發問,隻是無所謂的看著,像是他自己已經放棄了對世界的探尋,無論發生什麽,都不再能激起他的情緒表達。

“你是大洋科技的。”

祈行夜指了指男人胸前的徽標:“我不明白,如果你是想要尋死,為什麽要來殯儀館?還不是一個,而是一群人組隊來。”

他驚奇道:“這是我見過最離譜的團建了。”

得是什麽公司,才會組隊到殯儀館團建?團建題目是體驗死亡?

他挑眉:“你想讓我殺你?”

涉及到自身死亡的話題,男人才終於給出了反應,輕輕點頭。

“你媽難道叫祈行夜?”

祈行夜笑眯眯問:“哥們兒,是不是太理所當然了點?你平時也是這麽指使其他人的嗎?憑什麽我就要費心費力的殺你,你哪位?我的好大兒?”

男人沒想到會有這種問題,猝不及防之下愣住了。

祈行夜卻歪了歪頭,半托著腮直視男人:“你平時買東西都不付錢的嗎?需要錢的時候就搶個銀行這樣?”

他悠閒道:“有來有往,有得有失,才叫交易。”

男人似乎陷入了沉思,表情一片空白。

趁著男人思考到大腦cpu都要燒冒煙了的時候,祈行夜也終於有時間可以仔細檢查對方的情況。

他迅速向身後招了招手,示意徒弟拿著證據過來。

祈行夜的意思:過來,我需要讓這人確認下你手裏的證據。反正都是大洋科技的,他說不定能看出來那些筆記本裏記錄的都是什麽。

徒弟看到的:快跑!快跑!

徒弟:哦哦哦!

他抱著證物毫不猶豫轉身拔腿就跑。

邊跑還邊掉東西,懷裏瑣碎繁多的證物跑一路掉一路,劈裏啪啦作響,活像狼狽的逃命。

祈行夜:“?”

他聽到身後異響察覺不對,迅速回身看去。

然後震驚在當場。

“臥槽大哥,你跑什麽!”

祈行夜目瞪口呆:“你當我是聶小倩,還是他是黑山姥姥?你這可倒機智的哈,別的不會,專注輕功水上飄!”

要是放在恐怖片裏,絕對能活到最後一集!

不對……在李龜龜生死未卜的時候,這倒黴催的徒弟確實已經算得上是幸存了。

徒弟委屈:“不是你讓我跑的嗎?”我多聽指揮啊。

祈行夜:“呸!我那是讓你過來!”

從沒這麽喜歡過荔枝——果然還是要有對比才會發現自家荔枝有多好,要是換成這徒弟,偵探社還在不在不說,他應該早就被氣死了。

徒弟“哦”了一聲,乖乖巧巧往回走,走一路撿一路。

狗熊掰苞米。但是倒放。

祈行夜:“…………”

他想說什麽,但看到徒弟那副認真樣,忍了忍又硬生生咽下去了。

……太實誠了這倒黴孩子。

雖然做錯了事,毫無默契的領會錯了意思,領導開門他上車,領導舉杯他吃菜,但他實在是太真誠了。

因為證物太多,筆記本鋼筆胸針U盤身份磁卡等等小物件散落了一地,實在是不好抱著這一堆東西移動,所以徒弟乾脆脫下了自己的連帽羽絨服,拉上拉鏈當做大口袋用,撿到什麽就把什麽扔進去,不讓證物再有遺落的可能。

勤勤懇懇撿垃圾人,努力給所有證物一個家。

甚至有的證物上粘了泥巴枯草,徒弟還將它在自己身上蹭乾淨,再小心裝好。

荒山冬夜,零下的溫度裏看,徒弟邊吸溜著鼻子邊乾活,連件外套都沒穿,手指很快就凍得像胡蘿卜一樣。

祈行夜:這是什麽奇怪的灰姑娘和後媽.的既視感……

徒弟:做錯事,沒眼力見,理解能力還不行。但乖。

祈行夜終究沒忍心揍這倒黴孩子,隻翻出之前自己看過的那本筆記,轉身示意給男人看。

在看到大洋科技徽標胸針的瞬間,男人瞳孔緊縮,一雙轉動遲緩的眼珠裏幾乎沒有了瞳孔隻剩白茫茫一片眼白,茫然看向祈行夜。

雖然男人的麵部並無變化,但祈行夜就是覺得,他從男人眼中看到了悲戚和無力的絕望。

“你……從哪,找到它,的。”

男人顫抖著伸出冰冷青白的手掌,握住筆記本一角。

“我遇到了很多和你相似的人,交談甚歡,他們就把這些東西送給了我。你們都是大洋科技的研究員,是嗎?”

祈行夜平靜問:“我不明白的是,你們為什麽會跑來殯儀館。這裏有什麽,是你們想要的?”

男人死死握著筆記本,用力到紙張褶皺。

他滿眼痛苦:“死亡。”

“是我,在,追,尋,死亡。”

他說:“我以為,死亡會,終結,我的痛苦。活著,太疼了。”

“可我,失敗了。”

祈行夜眉頭微動。

他回想起了徒弟所說的焚燒爐,再看向男人時心中驚疑,麵容上卻半點不顯。

他問:“那他們呢?你的同事們,他們也和你一樣是來找死的嗎?”

男人給出了否定的回答:“不。”

他說:“他們,愛,我。他們,來見證,我的解脫。”

看到筆記本和熟悉的徽標之後,這些熟人的物品帶給男人極大的熟悉感,再加上祈行夜說和那些同事們是關係非常要好的朋友,男人深信不疑,逐漸在祈行夜不動聲色的引導下,說明了自己在這裏的原因。

正如男人自己所說,他是來追尋死亡的。

並且,他一度已經成功。

“我,想,死亡。”

男人眼中隱隱有淚光浮現:“可,地獄,也不要我。”

身後忽然傳來徒弟的驚呼。

祈行夜回身,就見徒弟錯愕的指著男人,手裏的羽絨服大口袋都無意識脫手掉在了地上。

“你,你不是焚燒爐裏的那個嗎?”

徒弟急急抓住祈行夜的手臂,試圖讓他相信自己:“祈老板你相信我,我沒瘋!我真的看見了,他就是焚燒爐裏爬出來的那個,有遺像,他和遺像上一模一樣!我真的沒有看錯。”

說著,徒弟還抖著手慌忙翻手機給祈行夜看。

當時一片慌亂中,他不小心按到了手機拍照的快捷鍵,留下了一張角度奇怪的模糊照片。

照片的最角落裏,沉沉黑色擠壓本就不明亮的光線,黑白遺像被拉花成黑白交織的閃電,卻還依稀能辨認出遺像上的人像眉眼。

遺像上的人瘦得顴骨高聳,像長年纏綿病榻後的油儘燈枯,皮包骨的骷髏模樣。

但那雙眼睛,依舊是明亮且堅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