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假別墅建在京郊的山間,山水清秀,秋日楓葉連綿如紅雲。
但對羅溟等深夜進山的調查官們而言,山水美景就變成了阻礙。
山間陰冷濕氣很重,道路狹窄,重型車輛隻能停在山下,再向前,就需要搭乘度假區提供的高爾夫車。
但淩晨,且涉及汙染,羅溟等人隻能在山腳停車,徒步上山。
留下一人並實習生守住山下,羅溟帶隊沿路上山。
透過冬日稀疏的樹林枝乾,遠遠可見別墅燈火通明,五光十色的閃耀。
似乎通宵派對還沒有結束,李行其他的朋友們依舊紙醉金迷的狂歡遊樂。
“不能掉以輕心。”
羅溟嚴肅叮囑隊員:“縫隙情況未明,汙染源還在別墅內,除了李行其他那群人也並不能以尋常人類比,不一定會對汙染源做出什麽,有可能導致汙染溢散。”
“按照最高級別戒備。”
隊員們聞言點頭,鄭重對待,全副武裝沿路摸向別墅,武器就在手中。
但直到近前,他們卻發現,別墅外圍的院落大門竟然沒有上鎖,而是露出一道縫隙,像誰離開時隨手甩門但沒有閉合。
勁爆歡快的歌聲從別墅裏傳出來,低重音震得石磚顫動。
明明聲色俱全,但在冬日深山密林四周荒涼的別墅,卻莫名死寂,令人毛骨悚然。
羅溟打頭陣,小心翼翼的無聲推開大門進入,長靴落地無聲,快速向燈火通明的建築前進。
卻在半路中央,停下了腳。
搭檔納悶,壓低聲音問:“怎麽?”
邊疑惑,邊順著羅溟的視線,目光落進旁邊的遊泳池。
冬日裏,熱水池麵上飄蕩著霧氣,彌漫在昂貴綠植間,仙氣縹緲。
但遊泳池裏,卻大片血跡洇染散開。
一具屍體,靜靜漂浮在水麵下,死不瞑目瞪大眼睛。
搭檔一驚:“這……血液是從單一方向散開的,他額頭上有彈孔。”
汙染計數器同樣證明了他的話,安靜沒有提示。他嚴肅看向羅溟:“他殺事件。這不是汙染導致的死亡,是有人開槍打死了他。”
羅溟聞言,忽然意識到了什麽,猛地抬頭看向別墅巨大落地窗方向。
他終於知道環境裏缺少什麽了。
這片樹林和奢華別墅明明熱鬨,卻無端讓人發冷,像置身墓地。
……人聲。
沒有人說話的聲音,也沒有因為人而發出的任何嘈雜聲音,踢翻桌椅、走路摩擦、開門關門、拿取物品……生活中本應該存在的一切聲音,都從別墅裏消失了。
空蕩蕩沒有人的參與。
隻剩下別墅自己在狂歡。
羅溟向後打了個手勢,示意留下一人查看遊泳池內死屍,另外兩人繞到別墅後方包抄,其他人跟隨自己前進。
突入別墅。
落地窗大開,山間冷風呼呼吹灌而入,吹卷起高挑落地白紗,擾亂視線。
滿地血跡尚未乾涸。
沿著血跡,羅溟看到客廳裏,餐廳裏,樓梯一直到樓上的臥室……
到處遍布著死不瞑目的屍體。
歌聲從超大電視屏幕裏傳出,屏幕上自顧自放著MV,巨大燈球變幻閃爍光亮,隻有空氣在孤獨歡慶。
而屍體,已經僵硬。
有的人仰麵朝下摔進滿地酒瓶,破碎玻璃貫.穿了他的胸膛和股動脈,鮮血汩汩流出形成一灘血跡,昂貴紅酒彌漫香氣,又與血液交融變得腥臭。
有人死在餐廳中島台上,背後插.著尖刀,本應該用在價值不菲食材上的鋒利刀刃,卻將他死死釘在岩板上。
樓梯扶手上掛著另一具屍體,血液噴濺在房頂和樓梯,將鑲金牆麵染得血紅。
羅溟仰頭,血液滴答落在他臉上,他與死屍不可置信瞪得老大的眼睛對視。死屍額頭上,一枚圓圓彈孔。
和遊泳池裏死屍的死法一致。
羅溟身後的調查官走上前檢查,隨即嚴肅回報:“羅隊,超近距離射殺,有人抵著他的額頭開槍,在彈孔外麵還有一圈紅色壓痕。和遊泳池裏的死屍,是同一把槍造成的。”
樓梯上昂貴的羊毛地毯已經被血液浸透打結,牆麵上匆忙留下殘缺血手印又向前掃過血跡,昭示著有人在受傷後被追殺,想要逃離。
“羅隊,一樓沒有發現汙染源。”隊員回報。
羅溟看向樓梯上方,手中武器已經上膛,敏捷無聲的衝上二樓。
血腥氣更加濃鬱。
一具屍體四肢扭曲匍匐於地,脖頸折斷,後背心處破開血洞,血液在身下蔓延。
主臥門虛掩著。
羅溟上前輕輕推開房門,勁爆音樂傳出來。
水晶燈下,床上的兩人已經斷氣,瞪得老大的眼睛從淩亂黑發間看向房門方向,死亡前的驚恐定格在漂亮的臉上。
血液浸透了白色床單,順著被角滴答濡濕地毯。
其他臥室和二樓客廳內,也都零散分布著屍體,尚殘留餘溫。
沒有活人。
凶手不知去向,隻瀟灑留下滿地屍體。
這是一場大型人為屠殺。
沒有人死於汙染,卻所有人都死於他人之手。
羅溟皺眉,回身交待:“案件移交給對應轄區的警察,多人凶殺案不在我們的負責範圍內。”
“羅隊!”
樓下突然傳來驚呼:“快來看雜物間!找到汙染源了。”
羅溟目光一凜,迅速下樓。
狹窄昏暗的雜物間裏,一具屍體靜靜依靠著牆角,渾濁無神的眼珠渙散看向前方,麵容平和安詳,連腐爛或屍斑都沒有,依舊保持著生前的模樣。
好像他隻是坐在牆邊睡過去而已。
汙染計數器發出示警聲。D級,超高濃度汙染粒子溢散在空氣中。
羅溟果斷讓大部分隊員後退,隻留自己和搭檔在雜物間內:“汙染粒子濃度太高了,輪流進入檢查,錯開時間防止防護服到達上限。”
搭檔戴好手套,已經在汙染源屍體旁蹲下,仔細檢查屍體。
羅溟向雜物間看去,掃視布局。
雜物間裏零散堆放著生活用品和日常備品,看起來是別墅服務人員才會來的地方。
旁邊也如李行所言,有一灘已經融化的粘液,裏麵還能依稀辨認出零星碎骨和毛發,是李行養的那隻獵犬。
也是最先發現汙染源,又不小心咬破了汙染源的皮膚沾染汙染粒子,因此死亡的第一隻受害動物。
但地麵上散落著幾支用過的針管,地麵上也殘留著黑色摩擦印跡。
針頭已經發黑,帶著星點血跡,像是抽過血。
旁邊還滴落著血珠。
恰是此時,搭檔也疑惑出聲:“嗯?”
“羅,你過來看看。”
搭檔指著汙染源屍體:“他在死後血液仍舊是流動的,腹部按下去空癟沒有臟器,像是汙染粒子作用在他身上的效果,是融化他皮膚……”
搭檔皺眉:“他現在已經是一具乾屍了。”
“什麽意思?”羅溟大跨步走過來。
搭檔將屍體動脈處扒開,展示給羅溟看。
動脈被鋒利刀片切開,皮膚進來,攪爛了本來就爛成一攤的皮肉。
羅溟怔了下,隨即本能轉身看向不遠處的針筒。
“有人來過,抽乾了他的‘血液’。那些液態化汙染粒子……是他被汙染後融化的血肉臟器。”
李行隻拿走了十二瓶。
牛奶瓶顯然容量有限,十二瓶對於一整具完全融化的屍體來說,也隻是微不足道的一點。
一個成年男性應該有多重?這張皮囊
被抽乾的汙染源不是李行的原因,況且他不專業開的口子也還留在汙染源的手臂上,清晰可見。
是有人在李行離開之後,又來了一次,將汙染源體內的所有液體抽乾。
羅溟眉頭緊皺,迅速告知外麵的調查官,要求他們搜查別墅內外尋找被抽走的液體,或是任何能指向做出這件事之人的線索。
“嗯?”
搭檔凝神湊近細看:“等一下!不止是一個人來過。”
他扒開汙染源的衣服,除了頸動脈上的針孔外,還另有一處針孔。
隻是因為太細小不易察覺,以致於他一開始也忽略了過去。
搭檔道:“李行造成的傷口在手臂上,在他離開之後,還有人從汙染源的頸動脈吸取走液體,但是不專業,造成動脈附近的青紫。”
羅溟拿過針筒比對,針頭剛好與頸動脈上的痕跡對應上。
果然如此,正因此那人的不專業,所以才將針筒留在了這裏,並且在抽取並封裝液體時也沒有特別注意,使得地麵狼藉潑灑了血液。
搭檔逐漸嚴肅:“但這處剛發現的小針孔不一樣。這是專業人士所為。”
乾脆利落,沒有一絲猶豫或手抖。
尋常人將針管紮進死屍裏,會做到這種程度的鎮定嗎?
更何況是如果怪異的屍體。
搭檔敢打賭,汙染源屍體在被抽乾之前,就是個注水膨脹的氣球,如同巨人觀,稍微按一下就能聽見水聲波蕩。
得是什麽樣的“普通人”,才敢對著那樣一具屍體下手?
搭檔抬頭,嚴肅說出自己的猜測:“或許正是這位專業人士抽乾了所有液體,並且造成了外麵的屠殺。”
“外麵那些人的死亡,就是因為專業人士要滅口,讓知道汙染源和所有與汙染源有過接觸的人,都死在這裏,不會將此事傳出去。”
如果不是李行抽走了十二瓶液體,並在城裏興風作浪引起祈行夜注意,恐怕這處無人前來的山間別墅,還要很久才會被人們發現。
到那時,能夠追查的線索會更加稀少,而沒有被及時清除的汙染,也會造成更大麵積的影響。
那位專業人士百密一疏,萬萬沒想到,這群人中還有個如此能惹禍的李行,生生將他不想展現給其他人的暗幕,展露在調查官眼前。
“那問題更加嚴重了。”
羅溟眉間豎紋更深:“如果是專業的,他很有可能有醫療背景,抽乾了一具屍體還能活著離開,說明他自己並沒有沾上汙染——除了獵犬,別墅內外再沒有另外一個是死於汙染的。”
“他帶著上百升的液態化汙染粒子去哪了?他要用這些東西乾什麽?”
兩人對視時,都看清了彼此眼中的震撼和擔憂。
一瓶液體就能造成可怖的傷害,獵犬隻是沾了沾傷口就融化成粘液。
那上百升……
如果對方有心作惡,甚至不需要過多的算計,隻要將這上百升液態化汙染粒子倒進淨水係統,或是某個水庫,就足夠影響整個京城乃至京城外圍的所有人了。
一個城市都被汙染入侵的後果,不堪設想。
羅溟都沒有忍住,倒吸了一口冷氣,迅速將此事上報給商南明。
可現在還有另外一個問題——“為什麽有三處傷口?李行之後的那個人是怎麽回事?”
羅溟拿起針管:“這人的順序就排在李行之後,他拿走了多少液體,人又在哪,目的是什麽?”
他覺得自己太陽穴突突直跳,恨不得穿越回兩天前,將當時剛剛到別墅的李行等人統統抓走,那樣事態也不會擴大到如此地步。
“有指紋。”
搭檔仔細看了下,迅速從隨身工具箱翻找指紋粉:“等著。敢對這麽詭異的屍體下手,除了那位神秘人物之外,也隻有李行這些喜歡找刺激的了。不專業到連指紋都留在針筒上,以前的行事估計也沒多小心,差不多會留下記錄。”
指紋粉掃掉後,指紋顯露。
照片被傳回分析部,支援小組很快給了回應。
如搭檔所猜測的,這位也是李行圈子裏的,不過並非富二代,而是個外碼仔,負責為李行這種紙醉金迷的富二代服務賭.博業務,簡稱跑腿的。
他的檔案裏罪行累累,大罪沒有,小罪長得滑不到底,但很多都以受害人選擇拿錢和解告終,不了了之。
搭檔比對了轟趴公司的記錄,發現這處度假別墅也是外碼仔負責租下來的,留在公司那裏的電話就是他的。
按照公司的說法,從本應該退房開始,就已經打不通電話顯示關機了。
“會不會那個時候,他就已經死了?”
搭檔皺眉:“羅,你覺得他是故意選擇這裏的嗎?衝著汙染源來的。”
羅溟緩緩搖頭:“不會,他這種人,還不到能接觸到汙染相關消息的程度。況且這些人眼裏都是錢,麵對死亡反而膽小,不會冒著危險故意跑來。”
他頓了頓,又道:“但如果是有人雇傭他,就是另一回事了。”
搭檔錯愕:“你覺得是有人給他錢,讓他來做這件事?”
羅溟看著發來檔案上的照片,半晌,卻“嗯?”了一聲,驚訝道:“我在外麵沒看到這具屍體?他不在死亡的人頭裏。”
他將外碼仔的照片發給了其餘所有隊員,將雜物間裏的情況簡要說明,要求著重尋找不翼而飛的液體,以及抽取液體的這兩人。
但別墅附近一無所獲。
羅溟皺眉,嚴厲道:“那就向外找!他們的車都還停在山腳下,和轟趴公司的記錄一致,隻有李行開車離開,其餘人都沒有開走車輛。沒有車,他們走不遠。”
“不在別墅裏,那就在山裏找,很有可能他拿著液態化汙染粒子被人追殺,逃命進了樹林。”
調查官們立刻行動。
羅溟抬手捏了捏眉心,歎了口氣,向商南明匯報時都覺得底氣不足。
他負責的事務糟糕成一團,什麽都沒有解決。
雖然找到了汙染源,但縫隙沒有被確定,汙染源體內那些研究價值極高並且極危險的液體,也不知所蹤。
現場所有有可能的目擊證人全部死亡,甚至還有個目的不明的神秘人。
羅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挫敗,聲音愧疚向商南明道歉。
他做調查官十年,從未像這次一樣碰壁,完全沒有辦好案件中任何一環。
他甚至不得不將此事移交給上司,事態發展和影像範圍已經超出了他的職能範疇,擴大到了棘手的地步。
將一團亂麻毫無頭緒的事件,就這樣扔給商長官……他覺得自己的臉都在燒。
羅溟深深垂下頭:“很抱歉商長官,我們一無所獲……”
“不是你的問題,羅溟。你做了所有你能做的。”
商南明並未責怪他,平靜讓他將目前所有資料移交給自己:“這次D級汙染案,實際危險程度定級為B級。你們在周邊繼續追查,我和祈行夜很快就到。”
很快就有進入附近樹林的調查官回報:“羅隊,樹林裏確實找到了腳印!泥土還新鮮,帶著遊泳池消毒水味道,是從別墅裏的人跑出來時不小心踩了遊泳池水帶出來,很有可能是失蹤的派對一員,或是凶手本人。”
羅溟立刻大跨步向外走去:“好!做好標記,我很快就過去。”
他頓了下腳步,轉身看向搭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