楓映堂還在後麵笑得看不見眼睛,祈行夜已經恢複如常,凡是他走過的路看見人,他都態度自然的抬手打招呼,親近得像是他們認識了十幾年一般。
反而將全副武裝的威嚴守衛們搞得一愣一愣的,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反應。
守衛:我記錯了嗎?他不是一個月之前才入職的?怎麽和我們這麽熟悉?
守衛:難道我們忘了點什麽……?
守衛:這是以前哪個老朋友嗎?
一向莊嚴的守衛們也忍不住眼神交流,驚疑不定。
還保持自在的,隻剩下祈行夜一人。他像回了快樂老家一樣,一路上暢通無阻,春風得意,笑容止都止不住,完全看不出幾分鍾之前當眾崴腳的窘迫。
祈行夜:尷尬?那是什麽?不存在的,隻有我讓別人尷尬的份!
看到這一幕的楓映堂:噗……
電梯停靠在地下八百米的銀白穹頂大廳時,早有守衛部門的人等候在電梯外。
郝仁也在。
商南明踏出電梯,電梯外的大廳頓時漸次響起利落敬禮聲,他平靜點頭回禮:“CD5199案件的汙染源,帶路。”
大多數案件中的汙染物和汙染源,都無法通過物理方式無害化銷毀,隻能暫時關押在調查局總部在底層另設的另一棟“地底大樓”中,等待現在效率緩緩的汙染清除設備,在時間的累加下清除汙染物本身的粒子,最後崩解成無害的塵埃。
塵歸塵,土歸土。①
或者,盼望科研院能夠研發出更有效率的下一代設備。
但在等待的時間中,這些暫時無法被處理的汙染物,隻能像犯人一樣收監。
在特製金屬牢籠,和分秒不間斷的設備全方位控製下。
“監獄”和總部大樓隻有一條通道相連,二十一道特殊合金大門和全角度監控,確保兩棟地底大樓不會任意連通,出現汙染物逃竄危害總部的情況。
因為這次的汙染源頭顱表現出了高攻擊性,所以昨夜郝仁在押送回總局之後,經由技術人員的檢查斷定,立刻送進了“監獄”大樓,進行長久拘束處理。
但中途卻出了問題。
按照慣例,所有被送往“監獄”的汙染物,都要進行全身檢查,避免任何可以成為武器的東西,或是可以被汙染粒子改變的物質,跟隨汙染物一同進入大樓。
這是變性類案件,汙染粒子具有改變物質性狀的效果,並且已經被驗證具有一定的隱蔽性能。
因此,對汙染源的搜查更加嚴格。
當時汙染源一直拿在手上的漫畫書,也被一並搜查帶走,不允許帶進拘束牢籠內。
萬萬沒想到,隻是一本漫畫書,卻令汙染源頓時發狂嘶吼,陷入狂暴狀態。
汙染源忽然力氣十足,掀翻了身邊的技術人員,造成三名技術人員受傷,並且打傷了兩名守衛。
最後是在特殊武器的火力壓製之下,才勉強重新收監。
甚至如果不是“監獄”內到處遍布清除裝置,一場汙染粒子風暴在所難免。
“受傷的守衛和技術人員正在醫療部接受檢查和治療,其中一名技術人員輕微腦震蕩,一人輕傷——整條手臂都脫臼了,並且被拘束裝置割傷十幾道刀口。”
郝仁低聲向商南明匯報:“萬幸的是,因為當時地處監獄,汙染清除設備不間斷運行,這讓當時在場的人員並沒有被汙染。”
商南明點頭。
在層層驗證之後,他帶領著祈行夜,踏進這座被高度嚴密防衛的“監獄”。
祈行夜仰頭,看向中庭高挑穹頂,一時被震撼,屏息難以言語。
整座建築通體銀白,共十九層,每一層都配備清除設備和全套監控設備,全副武裝的守衛24小時巡邏,並設有全自動武器裝置,對準每一間關押汙染物的牢籠。
一旦有汙染物試圖靠近牢籠透明圍欄,或是妄圖逃跑,就會有守衛和武器裝置迅速反應,雙重保險,確保不會有汙染物可以外逃威脅他人。
這座特殊的監獄全部由特殊合金打造,耗時三年,造價千億,依托於國內豐富的稀土資源,建造起這座可以完全隔絕汙染的監獄,關押從調查局建立以來幾乎所有的汙染物。
可以說,世界上任何一座監獄,都不會有這座地底八百米監獄,更加危險。
祈行夜扶著中庭圍欄向上看去,一時間難以找回自己的聲音。
“我不信神,更不相信國外的教派。”
他的聲音飄忽,向商南明道:“但是如果真的有天堂……那些文藝複興油畫裏的天堂,但丁筆下的九圈地獄,或許就是這副模樣吧。”
他抬手指向穹頂最中央,不可置信:“你們還放了個大燈球在上麵?怎麽,蹦迪嗎?”
難道每次汙染物逃獄失敗,守衛都可以當場跳舞慶祝?
商南明:“……那是清除裝置。”
“你沒有感覺到,從進入最後一道大門之後,空氣中一直有類似漂白劑的味道?”
他耐心解釋道:“就得益於你看到的這個直徑十七米的金屬圓球,它是目前世界上最大的單體清除裝置,單此一個的造價就數億,全部由昂貴的特殊合金打造。它的作用範圍,讓它足夠清除整個建築內的汙染粒子。”
“不論是進入監獄的人員身上攜帶的粒子,還是各個關押牢籠裏泄露出來的,都會被及時清理。”
商南明底氣沉穩:“它是監獄牢固的基石,徹底杜絕了監獄內出現縫隙的可能性,可以說,這裏反而是世界上最安全之地。”
祈行夜驚歎:“哇——帥誒!”
旁邊隨行的守衛部門,也不由得挺了挺胸膛,表情驕傲。
“商長官,祈偵探,這邊,出問題的汙染源目前暫時放置在03研究室內。”連帶著對祈行夜的態度都熱情了不少,主動帶路時麵容帶笑。
玻璃長廊兩邊,均勻分布著編號的實驗室。
三層特殊鋼化玻璃的防護,使得實驗室和長廊隔絕,不會出現實驗室內的汙染物逃脫傷人的情況。
每一間實驗室的門卡,隻有當天使用該實驗室的技術人員的身份卡,以及守衛部門的負責人持有。
一旦出現未刷門卡就闖入實驗室的情況,整個監獄內就會立時警鈴大作,屆時,會有就近駐紮的守衛人員趕來,確保實驗室安全。
早就聽說特殊長官商南明最近多了個搭檔,守衛部門的負責人看出祈行夜對監獄並不熟悉,貼心的為其解釋。
一行人沿著懸空的玻璃長廊行走,拐入通往03研究室的走廊。
透過厚重明亮的玻璃,祈行夜能看到研究室正中央的銀色牢籠內,被關押並在其中嘶吼的,正是昨夜才見過的汙染源。
它像是發狂的野獸,不斷嚐試撲向牢籠邊緣,即便被電流灼傷仍舊不肯放棄。
感知不到痛——或是對於它而言,汙染帶來的疼痛,早已經如空氣般尋常。
技術人員被驚嚇,躲得遠遠的。
近處隻有守衛手持盾牌,如臨大敵的擋在牢籠邊緣,防止汙染源繼續傷人。
研究室內滿地狼藉,座椅傾倒,試管碎裂,種種不同顏色的不明液體混雜,旁邊的大型裝置上,還有沒有來得及擦去的血跡,昭示著這裏曾經有過的混亂和傷害。
“長官別介意,昨晚大家都被嚇到了,忙著把傷者送去醫療部,目前03小組隻剩幾位博士當家,其他的都是助手,清理工作和後續的研究,還沒來得及展開。”
負責人歎了口氣,刷卡推門,側身做出“請”的手勢:“昨晚有個剛從調查學院畢業的實習生在這,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導師受傷,被嚇得精神崩潰,其他人也都多少受到了影響。”
“他們現在情緒都不太好,要是說了什麽不恰當的,各位多擔待。”
祈行夜點點頭:“放心吧,交給我。”
看到有人進來,技術人員回頭,疲憊的看向祈行夜一行人。
他們認出了商南明,行禮後卻疑惑:“不是說找到個‘馴獸師’?沒有看到,他人在哪?”
祈行夜自信舉手:“這呢這呢!”
技術人員看著一身風衣搭配帆布鞋,年輕俊美得像明星卻唯獨不像搞技術的祈行夜,眼神猶疑。
而發狂的汙染源似乎聽到了祈行夜的聲音,也轉頭向這邊看來。
祈行夜剛要衝汙染源露出一個笑容,好好敘敘舊,就見汙染源猛地衝向牢籠,瘋狂嘶吼如野獸。
“吼——!”
祈行夜:“…………”
在技術人員和守衛們擔憂的目光下,他望天望地:“咳,看來這位老朋友有些過分熱情了。”
確定汙染源之後,他生前的身份檔案也立刻被情報分析部查了出來,呈送到祈行夜麵前。
一段按部就班的人生,再平凡不過。
讀書,考進一所不太好但也過得去的大學,畢業,工作,拿著不多但夠活的工資,每日上班都要和忙碌的工作打交道,日複一日,沒有新意,從一個水泥盒子,到另一個水泥盒子。
還要承受領導無端的指責咆哮,同事們明裏暗裏的小手段。疲於奔命。似乎隻是活著,就已經耗儘了全部的力氣。
但在他尋常的人生中,還有另外一段不尋常的“人生”。
他的精神中,有另外一個更加廣袤無垠,絢爛精彩的世界。
——來自他所喜愛的漫畫。
分析部拿來了他的電腦瀏覽記錄和上網時間配比分析報告。
下班後,上班路上,難得的私人時間裏,全部被漫畫相關的資訊和周邊占據,視頻和歌曲,存滿了他的手機。
他默默生活在這座城市裏,如果不是這次汙染案,無數人和他在上班路上擦肩而過,也不會多關注他一點。
但也是這次汙染案,徹底打碎了他原本可以繼續下去的人生。
祈行夜迎著汙染源威脅性的低吼,神態自若的拽過一把椅子,在牢籠邊緣坐下,笑眯眯看向它:“又見麵了,想要征服大海的男人。”
“你為什麽這麽生氣?因為他們把你出海的船搶走了嗎?”
祈行夜忽然“啊”了一聲,笑問:“是叫陽光號嗎?船長。”
技術人員們一頭霧水,守衛也擔憂上前,試圖勸離祈行夜:“祈偵探,CD5199目前陷入暴動狀態,你離得太近了,有可能被傷及,請往後退。”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祈行夜的幾句話之下,那汙染源竟然真的慢慢平靜下來,似乎在猶豫的看向祈行夜,試圖判斷他的來意。
“我把你的船找回來了,畢竟船長要征服大海,怎麽能沒有船呢?”
那本被搜查走的漫畫書,在出事後已經被還了回來,就放在一旁的實驗台上。祈行夜拿過那本書,緩步走向汙染源。
他讓技術人員打開牢籠,暫時關閉拘束裝置。
技術人員猶豫:“可是……”
“沒關係。”
祈行夜微笑著安慰:“就算它想要傷我——昨夜我能抓它一次,自然也能抓它第二次。不用擔心,它會願意聽我說話的,我們可以友好談判。”
“如果它不想,就讓它不得不想。”
技術人員張嘴卻不知該說什麽,茫然轉頭求助商南明。
商南明點頭。
裝置隨之被打開。
瞬間,原本已經在牢籠內平靜下來的汙染源再次暴起,猛衝向牢籠大門,手掌屈指成爪,攻擊向祈行夜。
身後傳來技術人員的驚叫。
守衛腳步淩亂,向這邊迅速跑來。
祈行夜眉眼含笑,一雙丹鳳眼中倒映出無頭汙染源的模樣,耳側聽風,微微側身便旋身避過,隨即猛提膝蓋,撞向汙染源的腹部,與此同時手臂高高揚起又重重下落,肘擊狠狠擊向汙染源後背。
兩麵夾擊之下,汙染源避無可避,速度更加無法匹及久經訓練的祈行夜,隻能硬生生挨了兩下,整具身軀頓時軟綿綿的向下滑去。
從汙染源突然發難攻擊到祈行夜製服,前後不過三秒時間。
等他拎著軟綿綿死魚一樣的汙染源回身看來時,守衛才剛剛跑過來,愣愣的抬頭看向他。
“放心,我們兄弟兩個好著呢。”
祈行夜晃了晃手裏的汙染源,笑眯眯道:“剛剛進行了一下友好交流,相信他現在願意聽我建議了。”
“你說呢,哥們兒?”
祈行夜低頭問。
汙染源隨著他的力道搖晃,像被打得傻了,已經給不出任何反應。
技術人員和守衛們:“…………”
這人,怪物嗎?
守衛意識到什麽,驚呼:“祈偵探剛剛沒有使用武器?”
赤手空拳?可能嗎?
除了祈行夜之外,所有人都必須依賴特殊武器,才能觸碰到汙染源,否則那對他們來說,就是一團可見不可碰的空氣。
單是這一點,祈行夜足以傲視絕大多數調查局人員的戰鬥力。
祈行夜眨了眨眼,已經習慣了自己的特殊體質,不覺得這有什麽。
商南明卻道:“科研院的一些實驗性產品,還沒有正式發布,送到我這裏來。”
“當前的重點,不是汙染源?”
在場的人們被商南明轉移了注意力,自然而然的認為,是身為商南明搭檔的祈行夜在試用這些等待調試的新產品,因此才會有這樣的效果。
祈行夜眼眸帶笑,意味深長的瞥了眼商南明,但他什麽也沒說,隻轉身將汙染源放回牢籠裏,甚至將它靠在已經關閉了裝置的牢籠圍欄上,幫它擺出一個野餐般閒適的姿勢。
他自己也席地而坐,將漫畫書遞了過去。
“諾,我想,你大概需要這個。”
剛剛還像一條鹹魚的汙染源,頓時重新來了精神,靠坐起來向漫畫書伸出手。
但它似乎還顧慮著祈行夜剛剛的攻擊,手懸在半空但還是猶豫著不敢靠近。
祈行夜笑著將漫畫書塞了過去。
他笑眯眯的和善,絲毫看不出剛剛攻擊時的狠厲:“聽說這是一本很好的漫畫,但我一直都沒有時間看。你有時間給我講講嗎,船長?”
“或許你可以嚐試招募我當你的船員。”
祈行夜聳了聳肩:“不嚐試一下嗎?你可是要征服大海的男人。”
很顯然,汙染源生前是個內向社恐,被汙染後也將這份習性帶了過來。
它幾次試圖說什麽,肢體語言顯示出了它的焦急,但臨到嘴邊又退縮。
祈行夜也不催促,就席地坐在牢籠裏,甚至還有閒情逸致四下張望,好奇的觀察起第一次來的研究室。
牢籠外的技術人員看得心驚肉跳,滿眼擔心。
商南明平靜如水,甚至目光已經從祈行夜身上移開,落向身邊的郝仁,低聲詢問起工作情況。
郝仁恍惚了一下,連忙回神匯報,將手裏的終端遞給商南明。
終端屏幕上的,是需要確認交接的文件,簽下它,就意味著對CD5199已經完成了收監,證明祈行夜已經協助馴服了汙染源。
牢籠那邊還沒有動靜,商南明卻已經抽出筆準備簽字。
“商長官。”
郝仁有些擔憂:“祈偵探能行嗎?我不是質疑您,隻是,他……”
他看了眼祈行夜,又想起昨夜研究室混亂後,受傷的技術人員渾身鮮血傷口被送出去的情形。
至於那個今年才畢業進入調查局工作的可憐實習生,被嚇得精神崩潰後,一直克製不住的尖叫哭泣,讓醫療部的人不得不給他打了一針安定,才控製下來。
可能,即便實習生情況好轉後,也不會繼續在調查局工作了。
郝仁的職業十年裏,見過太多這樣的情況。
他擔心祈行夜……
商南明掀了掀眼睫,瞥過祈行夜一眼,聲音篤定平靜:“他是祈行夜。”
他是祈行夜,所以,沒有擔心的必要。
郝仁驚訝。
他很少看到商南明對誰這樣放心。即便商南明是最優秀的領導,對機動1隊內的五百人知之甚悉,總是能將合適的人放在合適的位置上。但這樣全身心的信任,還是第一次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