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個美妙的夜晚啊,商長官。”
祈行夜披著毛毯端著熱水,坐在車旁邊,仰頭感慨。
被事務纏身繁忙的商南明抽空側身,分給祈行夜一眼,耐心回應他毫無意義的話:“嗯。”
“星星真亮啊,商大官人。”
“嗯。”
“小區都恢複正常了,居民們也可以回家吃飯了,真好。”
“嗯。”
“今晚吃涮羊肉的賬單,你付。”
“嗯。”
商南明頓了下,反應過來祈行夜的意圖,但勾唇輕笑,沒有反駁。
在他身邊,外圍專員們往來忙碌,負責運送被祈行夜兩人拘束在半路上的汙染物,清理殘留汙穢,安頓受驚的居民。
一份份文件被遞到商南明麵前,他垂眸低聲詢問確認,隨即點頭,簽下自己的名字。
他被專員們,以及轄區的警察和負責人圍得裏三層外三層,一起案件連帶著的所有後續瑣事,都需要由他來處理確認。
層層人牆淹沒了商南明,讓祈行夜差點找不到他。
好在商南明足夠高,挺拔如鬆,風姿斐然,不論站在哪裏,都能立刻抓住人的視線。
因為外套製服上沾滿了血漿碎肉,商南明脫掉了外套,隻穿一件貼身的黑襯衫,舉手投足間繃出優越的肩背肌肉弧度,寬肩窄腰,被武器背帶束出漂亮流暢的線條,像畫家筆下美學與力量極致的人體。
勾得祈行夜手癢癢,很想上前摸一把。
商南明似有所感,視線如鷹,抬眸看來。
在看清是祈行夜後,他的眸光比他的意識先一步柔和下來,失去攻擊性。
祈行夜咧唇,舉杯向他遙遙致意。
他一手拽著毯子防止滑落——毯子靠下,於是連風衣
不僅是血漿碎肉,更沾著汙染粒子。
因此一出來,就立刻拿去銷毀了。隻不過他沒有備用衣物,現在隻能眼巴巴等著明荔枝給他去買。
不過也因禍得福,他有理由正大光明的偷懶了。
出乎祈行夜意料的是,他一直以為機動1隊裏,是楓映堂在負責處理所有瑣事,完成對外交際。
畢竟以商南明那張冷臉,祈行夜很懷疑他在外人麵前說不說話,膽子小一點的光是站在商南明麵前,就足夠被他嚇死。
但現在沒有楓映堂在,商南明依舊處理得遊刃有餘,平靜沉穩,令人信服,前來找他的警察和轄區負責人連連點頭,滿眼敬佩,看向他的眼神和之前看楓映堂不同,那不是在看同級,而是在看長官。
即便商南明和他們根本不是一個體係。
看得祈行夜歎為觀止。
如果人有天賦這一詞,那商南明簡直是生來就適合做長官,二十八有八十二的威嚴,嘖嘖。
“祈偵探,受傷了嗎?”關切的話語從身側傳來。
祈行夜轉頭,就看到郝仁一臉不情願硬擠出來的笑容。
“你怎麽過來了?”
祈行夜驚奇:“這麽關心我?”
郝仁:“…………”
他皮笑肉不笑:“不是你告訴商長官,我在附近嗎?還說要請我吃涮羊肉不請商長官。你覺得楓副官聽見這話,會讓我有機會吃涮羊肉嗎?”
祈行夜摩挲下頷:“所以?”
郝仁黑臉:“所以我過來,負責押送CD5199汙染物回調查局處理,讓你可以和長官去吃涮羊肉啊!”
他還記得剛剛楓映堂給他打電話說起這事,一副不讚同的語氣——“長官押送,你和祈偵探去吃飯,賬單還要長官付?”
多明顯的意思!
郝仁隔著電話都出了一身冷汗,趕緊跑過來乾活。
祈行夜恍然大悟,笑眯眯拍了拍郝仁:“兄弟辛苦了,下次吃飯一定帶你!”
郝仁後槽牙都咬緊了:“祈爺爺,祈祖宗!您可別害我了,這踏馬的是斷頭飯吧!”
“求你離我遠一點,再這麽下去,我怕是要被長官流放了!”
“我不!快來親親~”
祈行夜嬉笑著衝郝仁張開雙臂,呼扇著毛毯像大鵬展翅。
郝仁:“啊啊啊——莫挨老子!”
商南明微微抬眸,視線越過人群,看向祈行夜。
“長官,長官?”電話裏,楓映堂耐心等待。
商南明回神:“嗯。”
“可以。”
小區內的汙染物最後清點出十九個,這些失去了頭顱的汙染物,在汙染源被嚴密拘束後,就失去了力量源泉,輕而易舉被塞進了拘束裝置車輛。
從遠處乍一看去,像是垂頭喪氣的不法分子被緝拿歸案。
至於汙染源,它明明掌控著所有汙染物,在轉移時都令專員們如臨大敵的戒備,卻是所有汙染物中最狼狽的一個。
一身血汙,滿是破損,在電梯井裏被祈行夜利用齒輪磨得整具軀體都破破爛爛,像是剛被霸淩的小可憐。
在拘束汙染源之後,祈行夜兩人又返回汙染源家中,在那裏,他們找到了縫隙存在過的證據。
書架裂紋。
除此之外,還有屬於汙染源的已經乾涸的血跡,以及書架旁新鮮的抓痕,痛苦掙紮時才會留下的痕跡。
出於偵探的敏銳感知,祈行夜斷定,汙染源是在縫隙出現時,剛好回家,像往日一樣走向書架,卻沒有看見半空中的力量線。
當汙染源走過,縫隙割下了他的頭顱,又汙染了它,賦予它“第二次生命”,讓它在沒有察覺時,就已經死亡並複活,隨即捧著頭顱,繼續按照往日的生活規律,晚飯後去公園散步。
直到頑童撞掉了汙染源手裏的頭顱。
大夢初醒。
一切天翻地覆。
當祈行夜折返查看時,縫隙像是感知到自身已經敗落的含羞草,已經開始緩緩閉合。
隻有一縷微光,從縫隙另一邊照耀進來,粒子在微光中沉浮如落雪。
汙染源的力量被拘束後,這些原本具有一定“隱匿”效果而再三逃過檢測的粒子,終於徹底顯露無疑,又被調查局專員們手持設備清除。
而汙染源也失去了“自修複”能力,不再有粒子填補它被磨損的破爛身軀,像行走的腐屍。
但它出人意料的“乖”。
祈行夜遞給汙染源一本從它家裏帶出來的漫畫書,它就立刻安靜下來,任由其他人擺弄,讓抬手就抬手,讓坐就坐,乖得像小朋友,隻一直拿著漫畫書沉浸其中。
看得專員歎為觀止:“祈先生以前還在京城動物園乾過嗎?馴獸師?”
祈行夜擺了擺手,無所謂道:“啊這倒不是,隻是簡單的行為心理學而已,雖然這是個汙染物,但就看來也適用——大學的時候給別人替課,順便學了點。”
專員驚訝:“祈偵探你到底還會多少?”
祈行夜攤手:“這要看我給哪個專業的學生替過課了。”
旁邊的郝仁:“…………”
這位看過祈行夜檔案的細心調查官,眼神複雜的看了眼祈行夜,嘴巴動了動,最後選擇旁觀不語。
而這位和祈行夜兩人失聯了一段時間的專員小王,是在汙染開始消退後,從另一戶人家的床底下找到的。
異變發生的時候,他剛好在那戶人家詢問情況,眼睜睜看著汙染源出現在那人身後,頭顱融化成漿糊。他則當機立斷,立刻將自己藏進床底。
小王本以為床底很安全,卻沒想到,汙染源沒有找到他,另外的頭顱貼著地麵滾動,剛好滾到床邊,與藏在床底的他對視。
分析部的外圍專員並不具備調查官的體力和反應能力,他們更多是在邊緣做一些危險性不高的輔助工作,這是小王第一次與汙染物如此近距離的接觸。
並且,逃無可逃。
那頭顱與他共處,融化成一灘粘液,將他包裹,他嚇得失聲驚叫,硬生生嚇昏過去。
等再恢複意識時,就是同事們在地毯式搜查時就發現了他,正在將他從床底下拽出來。
醫療官檢查過,好在並無大礙,汙染結束得很及時,小王還沒有來得及受到物理性的持久傷害。
但心理上的創傷估計是免不了的了。
“醫療官建議我從今天開始,每天到醫療部報道,接受心理諮詢,防止後續發生不可逆的心理創傷。”
小王向祈行夜說起這事時,滿不在乎的聳肩:“不過做分析部的專員嘛,哪有平平安安到退休,一點傷沒有的呢?”
祈行夜點頭安慰,並且塞給小王幾張烤鴨店的代金券:“烤鴨店的老板之前是我客戶,他送了我一堆代金券,不用和我客氣!今晚等工作結束,你和同事們一起去好好吃頓飯吧。就說是我朋友,不用預約。”
他拍了拍小王的肩膀,正好明荔枝也從旁邊買好了衣服趕回來,便轉身回到車裏去換衣服。
小王看了眼代金券,驚喜的發現這是一直很火的那家店,每天排隊都要幾個小時還很難有位置。
他揚了揚手,開心的從後麵喊著祈行夜,向他道謝。
祈行夜沒有回身,隻單手插兜,向後麵揮了揮手。
小王和其他專員在得知宵夜有著落後,工作起來也格外有乾勁。小區出事時,正趕上了晚飯時間,他們誰都沒能好好吃口飯,全用營養劑充饑。雖然餓不死,但有肉吃的時候,誰還會願意選擇營養劑?
明荔枝遠遠的看到專員們開心,也跟著一起笑了起來,半晌,他忽然意識到:“老板,你把代金券給了王哥他們,那我們吃什麽?”
“涮羊肉!”
祈行夜套著新衛衣從車上跳下來,收拾一新的他在衛衣和笑容的襯托下看起來年輕朝氣,像是回到了大學時代。
他咧開笑容,大手一揮:“放心,我已經坑了……不是,和商長官說好了,今天可是商長官買單!你就儘管放開肚皮吃,吃十盤夠不夠!”
明荔枝立刻跟著歡呼起來。
商南明處理好和現場的對接,簽字將汙染物交給了郝仁,由郝仁負責隨車押送汙染物回總部進行處理。
等他回身走回來時,就對上兩張同樣笑容燦爛的臉。
商南明:“……?”
他有不好的預感。
祈行夜向他揮了揮手,呲牙笑道:“都處理好了嗎?我們的工作結束了?”
“我已經訂好了座位,就在旁邊,羊記的涮羊肉,快走快走!”
商南明走了兩步,察覺不對,又轉身看祈行夜。
這兩人跟在他身邊,亦步亦趨,不似之前那樣有間隔感,反而親昵得過分。
——想要坑人的那種小壞心思。
商南明平靜問:“說吧,怎麽?”
祈行夜眨了眨眼,無辜攤手:“啊?沒什麽事,就是給商長官你一個機會,讓你履行之前的承諾。”
商南明了然。
哦,這是需要他來付賬單了。
他隨口應下,在旁邊專員走過來遞交文件確認時,也叮囑專員們等結束後去吃口飯,報銷單就簽在機動1隊,他來批。
專員笑得燦爛:“放心吧商長官,剛才祈偵探已經安排好我們了,稍等會我們就去吃烤鴨——長官晚飯吃了嗎?一起?”
商南明驚訝挑眉,回身看向祈行夜。
祈行夜理所當然道:“你忙著對外,那我當然要負責剩下的隊內事務。都是自己人,當然要照顧好。”
他笑嘻嘻湊近商南明,低聲問:“做人家領導,當然要照顧人家方方麵麵,商長官,不懂這個嗎?”
商南明垂眸:“我是你的長官。”
祈行夜豎起大拇指,抓住時機立刻拍馬屁:“那當然!所以今晚商長官買單!”
他衝商南明眨了眨眼眸,低沉下來的聲音磁性,仿佛帶著鉤子:“商長官記得照顧好我。”
說罷,他轉身,喊過明荔枝笑著上車。
而商南明在原地微頓下腳步,眉眼也染上星星點點的笑意。
他向現場人員點頭致意,隨即也一同走向車輛。
祈行夜對京城的熟悉程度極高,就算是胡同小巷子裏不起眼的小店,他都知道誰家的羊肉新鮮,誰家的醬棒骨最好,讓他從小巷裏走過,就像放龍歸海。
不僅講得頭頭是道,繪聲繪色把過路人都說的口水直流,轉身進了旁邊的小店,甚至這些小店的店主在看到他的身影時,都驚喜的出門打招呼友好問候。
有的店主說什麽也要將新做的小菜給祈行夜裝一盒帶走,有的店主家的孩子一聽到祈行夜的說話聲,就興奮的衝出來,一大一小毫無隔閡,親密得像是多年摯友。
商南明看到對麵那個才九歲的孩子,也一副朋友口吻和祈行夜說話時,還是微訝挑眉。
明荔枝倒是習以為常,他揣著一把哪家店主塞進他手裏的瓜子,悠閒的等祈行夜回來。
“商長官你和我家老板呆久了就知道了,沒有人討厭我家老板。”
明荔枝驕傲挺胸:“我家老板可搶手了,下至滿月稚兒上到百歲老人,我就沒見過誰能拒絕我家老板的。”
商南明勾唇,輕笑。
確實,很難拒絕的真摯熱情。
等祈行夜一行人終於走到預定的那家羊莊時,屬於他們的預定位上已經上好了鍋底,一看祈行夜就是熟客,熱情爽快的老板一看到他,就立刻招呼人上羊肉,從門口到位置上的幾米遠小路,邊走邊將今天的招牌介紹得清楚,祈行夜也自然的點菜。
不等他們落座,一切已經安排得明明白白。
在這裏,祈行夜是主場。
商南明連一句話都插.不進去。
“坐,蘸碟很快就上。”
祈行夜毫不見外的坐下來,又自然的拍了拍自己身邊的位置,招呼商南明坐過來。
不像是才開始搭檔,反而像是幾年才會有的家人般的親密。
商南明看著在他坐下的同時也被自然遞過來的碗碟,忽然想起明荔枝剛剛的話。
他垂眸,散落下來的發絲投射陰影。
光影明暗間,像是在笑。
祈行夜歪了歪頭,納悶:“吃頓涮羊肉這麽開心嗎?”
他愉快拍板:“那下次出門吃飯還帶商長官——賬單歸你,放心,我絕不和你搶!”
明荔枝積極捧哏:“老板大氣!”
為了以後有涮羊肉吃,他也是拚了。
熱氣繚繞間,祈行夜轉頭漫不經意瞥過旁邊玻璃,忽然:“嗯?”
他驚訝指向外麵:“楓映堂?”
調查局車牌的車在外麵穩穩停下,黑色車輛裏下來一道人影。
那人雖沒有穿製服,隻是隨意的夾克便服甚至還帶著黑色鴨舌帽和口罩,明星般遮得嚴嚴實實,但祈行夜還是從那眼熟的走路姿勢一眼看出對方的身份。
像是感覺到了有人在看自己,那人抬頭,看到祈行夜時笑得眉眼彎彎,笑眯眯向祈行夜揮手打招呼。
等走到桌邊一摘帽子,果然是楓映堂。
祈行夜:“?”
商南明揚了揚下頷:“坐吧。”
“楓副官說有事務需要匯報,我不方便回去,就叫他出來一起。”
祈行夜看向商南明,不等說什麽,商南明:“我付賬單。”
祈行夜立刻沒有任何疑問:“誰掏錢誰說了算——所以可以多加幾盤嗎?”
他單手撐著臉,笑容在霧氣間朦朧:“半大小子,吃窮老子啊,商長官。隨便吃,這可是你說過的,不許反悔。”
商南明不置可否。
楓映堂眨了眨眼,忽然問:“祈偵探什麽時候和長官變成父子關係了?”
祈行夜:“…………”
“你長官的場子,你幫著找回來?”
楓映堂笑眯眯,夾了一大筷子羊肉:“怎麽會呢?”
“呸!那你把熟的羊肉都夾走了?!”
“祈偵探不會介意的吧?”
“介意,非常介意!就算是個狗都知道吃飯的時候不能搶吧!”
商南明微微仰頭向後靠去,抬手扯開襯衫領子,他眼眸帶笑,看著身邊的祈行夜和對麵楓映堂的你來我往,而明荔枝一縮腦袋,躲在旁邊坐收漁翁之利,趁兩人拌嘴時偷偷夾走羊肉,埋頭吃得滿足。
或許是冬日的火鍋店太過溫暖,水汽迷蒙了視野,讓商南明忍不住放鬆了緊繃的神經,慢慢沉浸下來。
就像再尋常不過的日常工作,結束後和搭檔一起聚餐,好好的吃一口飯。
那樣……安靜簡單的日常。
商南明手搭在椅背上,側眸看著祈行夜。
兩人的距離太靠近,甚至像是商南明將祈行夜圈進了懷中,而祈行夜也神情自若,似乎對身邊商南明的氣息和靠近習以為常,絲毫沒有引起本能的反擊或戒備。
坐在對麵的楓映堂挑眉,將這一幕看在眼裏,心下沉思。
但他一轉頭:“…………”
“明荔枝!你怎麽從我盤子裏偷肉!”
“羊肉,肉的事,怎麽能叫偷呢?你知道羊有四種寫法嗎?”①
“不知道,但我知道你有四種死法。”
“!!老板,老板救我!”
“嘖,連肉都搶不到的小廢物,嫌棄。”
……
等祈行夜一行人從火鍋店裏出來時,已經是深夜。
先前的寒氣被儘數驅散,隻剩下滿身的溫暖閒適,懶洋洋連手指都不想抬起。
踏出店門時,祈行夜仰頭,在路燈下嗬出一口熱氣,慢慢笑了起來。
燈光下,眉眼俊美如畫。
商南明一抬眼,看到的就是祈行夜獨自一人站在燈光下的場景,他腳步頓了頓,走上前:“走吧。”
“今夜先在你家借住,明日再回調查局。”
祈行夜“哦”了一聲,走了兩步才意識到不對:“為什麽要住我家?”
商南明:“這裏距離調查局總部幾十公裏,太晚了。”
他轉身看向楓映堂:“羊肉小偷也住我家嗎?”
楓映堂:“!”
他不忿:“你的賬單還是我長官付的呢!”
祈行夜:“呸!這是我官人!”
莫名被爭奪的商南明:“………你們兩個都睡公園長椅算了。”
即便是回程,祈行夜也沒有老實下來的想法,在車裏和楓映堂說起今日的任務,說到有趣處放聲大笑。
楓映堂也不知道為什麽,被祈行夜感染了笑意,不自覺的勾起笑容應和。
明明D級任務而已,他處理過數不儘的汙染案件,已經熟悉到麻木,深知那些案件中的過程有多猙獰可怖,絕不是祈行夜口中的輕鬆有趣。
但早就熟悉的東西,落在祈行夜那裏,卻忽然變得有趣起來,像是每一個被疲於應對的細節和工作,都能被祈行夜發覺出星星般的閃光點,平凡落在他手裏,也變得閃閃發亮。
楓映堂走了神,看著祈行夜一時無言。
他不明白長官為何選擇祈行夜,但是他想,那個最關鍵的理由,一定會慢慢浮出水麵。
等一行人回到江南區的偵探社時,已經是深夜,街區安靜,路燈低垂,遠處誰家的狗叫伴隨時不時響起的低聲交談。
除了夜跑和才下班回家的人以外,這個時間點路人稀少。
祈行夜和鍛煉身體的大爺打了招呼,開了門,帶著一行人回家。
一個月沒有回來,一切都還維持著他離開時的模樣。
小院裏落滿枯葉,顏色豔麗紛雜,昏黃的燈光一照,如油畫色澤。
光從落地窗透進小院。
客廳的地毯上還零散放著沒來得及收拾起來的彩虹拚圖,書桌上散落幾隻隨手疊起的紙鶴。
仿佛主人隻是剛剛離開,很快又回來。
祈行夜本想簡單收拾下,拿出主人家氣場招待商南明兩人,但他第一步就卡了殼——“荔枝!備用的被子都放在哪了?”
明荔枝坐在玄關還沒換好拖鞋,一抬頭,就看到祈行夜站在客廳努力翻找卻無果的模樣。
“……老板,咱們家的家務活都是我在做,你哪來的自信覺得你能找到東西?”
祈行夜咳了一聲:“這不是,自信習慣了嗎。”
明荔枝:“…………”
他麻利的找出清掃工具,又進廚房燒了水泡茶,給三人端出熱騰騰的茶水,就一副主人家氣場道:“都坐在沙發上,不許亂動。等我收拾好了再說。”
楓映堂下意識點頭,然後才反應過來自己好像過於聽話了。
祈行夜小聲:“媽媽氣場,這是我家的‘媽媽’。”
他指了指明荔枝,湊近楓映堂低聲道:“這種時候的荔枝格外可怕,我建議你最好不要反抗。不然你今晚沒有睡的被子,明天也沒有早餐。”
楓映堂:“原來你也有怕的東西……”
如明荔枝所言,祈行夜雖然是房屋主人,偵探社老板,但他對偵探社物品擺放的了解,甚至不如明荔枝這個兼職生。
楓映堂擼起袖子幫忙,趁機和明荔枝閒聊:“明公子不是缺錢的人,怎麽還來做兼職?”
他狀若無意:“以祈老板的財力,連明公子一天的零花錢零頭都比不上吧?還是有其他的吸引你?”
一個月不住人,需要重新安排的家務活多得很,明荔枝忙得抬頭的時間都沒有,快速收拾出今晚用得上的地盤。
“你看我老板,他但凡專注什麽事情,就會心無旁騖的做到結束,不論是一天還是一年。”
明荔枝撇了撇嘴:“之前老板忙的一起案子,三天沒合眼把自己關在偵探社看資料,剛巧那時我考試周一周考六門,沒時間過來。等我考完趕過來的時候,他自己還沒有意識到,憔悴得鬼一樣。”
“我老板那麽窮,要是換個別的兼職生,估計人家早就受不了跑路了。”
他攤手:“為了防止我老板失去我哪天猝死在偵探社,我也隻能一直兼職了。”
楓映堂笑眯眯點頭。
很真摯。
可惜全是假的。
果然近墨者黑,和祈行夜在一起久了,連說起謊來都臉不紅心不跳,甚至聽起來好像還有幾分道理。
楓映堂:“明公子……”
明荔枝癟嘴:“叫我荔枝,或者小明。你喊得我怪難受的。”
楓映堂:……喊,喊小明?
他差點一個趔趄摔倒。
那讓他有種在對自家長官不敬的感覺,令人驚恐。
楓映堂懷疑明荔枝是故意的,但他抬頭看去時,明荔枝依舊滿臉甜滋滋的笑容,帶著大學生獨有的乾淨朝氣。
好像反而是他內心陰暗一樣……
楓映堂側身看了一眼。
客廳裏,祈行夜和商南明在明亮燈光下席地而坐,在毛茸茸地毯上,一個讀文件,一個邊拚彩虹拚圖邊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氣氛融融,沒有注意到他們這邊。
“荔枝,如果你說擔心祈老板,那現在,他已經有商長官了。我相信以長官的細心程度,隻要他想,他會很好的照料祈老板。”
楓映堂笑眯眯:“你應該可以放心了,沒有必要再踏進這片渾水。”
明荔枝:“你不懂,這叫工作的意義。”
楓映堂:“……以你的身價,談工作的意義,我確實懂不了。”
“算了。”
楓映堂明白,雖然明荔枝看上去清澈又愚蠢,但實際上和祈行夜一樣倔強又執著。如果明荔枝自己不想說,其他人不會有辦法從他嘴裏撬到丁點信息,威逼利誘皆行不通。
甚至明荔枝的家世,讓對他進行調查和威脅,都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