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行夜脫了風衣當包袱,包著幾大瓶水樂顛顛跑回來,本想要詢問商南明按照什麽濃度配比,卻忽然敏銳發覺氣氛僵硬,尤其是其中某人,看自己時目光躲閃,好像自己是鬼一樣。
祈行夜:“?發生什麽了?”
商南明平靜從他手裏接過水瓶,熟練的敲開阻斷劑,倒進瓶子裏搖晃,然後分發給那些尚處於被汙染邊界的人。
剛剛還喊著“沒素質”的那人,現在反而比誰都更積極,衝過來想要搶,被祈行夜條件反射的利落一腳踹回去:“臥槽大哥!你這是已經異化了嗎?”
商南明接過話道:“不,他隻是單純的有素質。”
祈行夜:“?”
但見識過祈行夜的武力之後,這些人確實變得有素質了很多,不爭不搶排隊等,領到自己那一份時還連連向祈行夜道謝。
祈行夜撓了撓頭,一臉疑惑:“我總覺得哪裏怪怪的,是錯覺嗎?”
他在街巷裏混習慣了,正常的友愛關心是什麽樣的,他很清楚。但現在這?他怎麽覺得像有人逼著這些人友好呢?
商南明卻道:“嗯,不必在意,問題已經解決了。”
被稀釋後的阻斷劑不會讓這些人獲得調查官的及時恢複精力,以及短時間內的爆發力。稀釋到足夠的倍數之後,阻斷劑最大的作用被凸顯了出來:防治汙染。
調查官很多時候的狀態不佳,是防護服破裂導致的汙染入侵。阻斷劑能提供的並非瞬間清空汙染係數,而是讓本來處於臨界值的汙染,退回一部分。
即便不多,也足夠撐到支援,延緩汙染的速度了。
等這些人喝下稀釋阻斷劑後,狀態肉眼可見的轉好,脖子上赤紅發紫的顏色也慢慢退下去,變得像正常人了。
但另外幾個已經失去頭顱的,祈行夜也愛莫能助。
那條看不見的界限,是不可逾越的鴻溝。
過去了,就無法再回到正常人的世界了。
祈行夜一邊從這些好轉的人身上拆卸拘束裝置,邊詢問他們到底經曆了什麽,是否還記得被汙染前的經曆。
有人茫然搖頭,有人努力回想。
“我記得,好像是小區裏有人先尖叫的。”
其中一人模模糊糊回憶道:“有人喊,鬼,有鬼,然後更多人跟著喊。”
一切起始於晚間小區裏的騷動。
他們有的人剛下班回家,有的還在廣場上閒聊,忽然就聽到有人驚恐大喊,然後整個小區裏,尖叫聲此起彼伏。
太陽像是從天上掉了下來,眨眼之間,小區就墜入黑暗。
他們慌張想要轉身奔跑離開,但是身後的黑暗更快速的撲過來,吞噬了他們。
印象中,有人走向他,彎下腰靜靜的在黑暗中與他對視,像是在確認他的五官。
他想起兒時聽到過的故事,大氣不敢出,卻還是在那人伸出冰冷的手摸向他的臉時,被嚇得張嘴大喊。
也就是那一瞬間,他聽見身前人失望:“這不是我的頭。”
然後,他就什麽都不記得了。
再就是在黑暗中渾渾噩噩睜開眼,就遇到了祈行夜兩人。
其他人的經曆也大差不差。
祈行夜很快比對出了這些人話語中的統一點:由尖叫開始的黑暗,以及有人向他們索要頭顱。
他壓低聲音向商南明道:“這些人都遇到過汙染源,我可以根據他們遇到汙染源的先後,搞清楚汙染源的移動軌跡。或許能從這裏找到汙染源當時的位置。”
但另一人的經曆,卻和其他人不一樣。
很巧的是,這人是昨晚事件的目擊者之一,他雖然受驚不小,昨夜也做了噩夢,但是今天他還是強撐著出門上班。
“請假一天要扣三百塊錢,都是要打工掙錢的,哪有那麽嬌貴做個噩夢就請假?”
這人猶豫道:“但是我晚上並沒有回家,我下班時間很晚,這個時間還在廠子裏才對,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
按照他所說,他最後的記憶,停留在上班的地方。前一秒還在和人說話,卻看到有一個沒有頭的人,直直穿過車間走廊,從人群中向他走來。
他驚恐大喊,試圖求助,但身邊人除了他之外,沒有任何人看到那個無頭人。他隻能眼睜睜看著那人越發靠近自己,然後向自己伸出手。
再發生什麽,他就不知道了。
“但我敢保證,那絕對不是什麽好回憶。”
他心有餘悸:“我稍微想要回憶那時候的事,就本能的覺得很惡心很厭煩。”
祈行夜點點頭表示理解,低聲安撫了幾句。
“商南明,現在怎麽辦?”
他皺眉,壓低聲音:“把這些人送出小區?”
所有人的言語交點,就是無頭人,並且聽起來都是同一位無頭人——也就是汙染源。
這倒是不幸中的萬幸,比祈行夜之前的猜測要好不少。
隻有汙染源一個會導致無頭的情況蔓延,至於其他汙染物,倒是沒有表現出這方麵的攻擊性。
最起碼這使得汙染物被製造出來的速度,要比預計的慢上很多。
但問題仍舊存在:這是數萬人的小區,每一個人都會麵臨汙染源的傷害威脅。
祈行夜很想把所有尚未被汙染的人送出去。
商南明拒絕了他。
“時間不夠,人手也不夠。”
商南明反問:“想要在兩個小時的時間內疏散數萬人的小區,即便是最理想的情況,也需要上百人,並且你要能夠保證上萬人全部信任你,不會有任何一秒鍾浪費在無意義的反複解釋拉扯上,也不會有人想要返回家中取值錢物品,或其他浪費時間的行為。”
“你浪費原本可以針對汙染源的時間去救人,效果也很難說好。不如直接從源頭防治。”
祈行夜點頭,認可了商南明的說法。
他們將剛剛救回來的這部分人就近送到旁邊的崗亭,至於那些依舊保持著被汙染狀態的無頭人,則重新被祈行夜用簡易拘束裝置綁起來。
“等,等等!你們這就走了,不管我們?”
有人愕然叫住祈行夜。
祈行夜攤手:“時間緊任務重,我這還另有任務要做,並且比這裏危險很多。你們是想要跟我一起往更危險的地方走,還是留在這自力更生?”
那些人瞬間安靜了下來。
祈行夜搖搖頭,轉身和商南明繼續向黑暗中前進。
“他們剛剛還想要我的頭呢。”他小聲抱怨。
商南明眼眸中染上笑意,安撫式拍了拍祈行夜的肩膀。
祈行夜很快發現,他們走在黑暗中就是活標靶,即便沒有聲音和光亮,氣味也能吸引來很多“人”。
尤其是正處於汙染轉變過程中的那些人。
就像破殼的幼崽會本能尋找自己第一頓飯保證存活,這些被汙染後處於臨界值上的人們,以及另外那些剛剛被汙染而失去頭顱的人,也將祈行夜當做了食物,在黑暗裏,從四麵八方向他們圍困而來,渾渾噩噩隻有吞噬的本能,想要吃掉兩人。
祈行夜:“……看來太有魅力有時候也令人頭疼。”
他吹了聲口哨,指向周圍黑壓壓一片的人頭,輕鬆笑著向商南明道:“愛妃快看!這是朕為你打下的西瓜田!”
商南明:還有開玩笑的精力,看來精神狀態依舊穩定。
有了第一次救人的經驗,祈行夜很快熟練起來,但他顧忌著這些人中很多還沒有被徹底汙染還能救回來,因此不敢大開大合,唯恐傷到他們,於是反而傷到了自己,手臂上多增加了兩道掛彩。
祈行夜“嘶!”了一聲,嗷嗷叫得像被踩了腳的狗子。
商南明眸光沉了下去。
他反手掄飛兩個想要從身後偷襲祈行夜的汙染物,再看向祈行夜時氣壓極低:“先顧好你自己,再考慮其他的。”
祈行夜:“?你是生氣了?為什麽?”
從救回來的這些人口中,祈行夜逐漸問清,拚湊出了小區的情況。
遇到汙染源的,隻有兩類人。
一類是昨夜在公園看到汙染源的目擊者,他們或許不在小區,但當今晚那一時間節點之後,不論他們身處何處,都被拽回了這裏,並且在外也都看見了昨夜的無頭人。
和昨夜噩夢中的場景一模一樣。
無頭人,前來索要他的頭顱了。所有交不出頭顱的人,都要以自己的頭顱作為賠償。
還有一類,則是居住在這個小區內的人。
今天黑得格外的早,幾乎是一轉身的功夫,窗外就黑得什麽都看不到,卻連家中也停電了。於是有人想要出門看看情況。
但是剛一推開門……有什麽東西,一直都站在門後,靜靜等待他們開門的那一瞬間。
不論是哪一類人,他們統一都不記得中間具體發生了什麽,隻覺得自己像提線木偶,被什麽東西控製著行動。
“我感受不到頭在哪。”
有人心有餘悸:“那段記憶現在讓我回憶,就是空。像大腦被人拿走了,根本無法思考,就像冬天出門忘記戴圍巾那種冷和空洞。”
祈行夜:嗯,那是,你差點就真的沒有頭了。
有的目擊者今天在祈行夜拜訪時不願意多說,不耐煩的想要趕他離開,但現在危機當前,忽然就變得善談起來,拚了老命也要回憶昨晚到底都發生了什麽。
“我好像,記得那張臉。”
有人模模糊糊回憶著思索道:“昨晚在公園的那個人,我有印象。一開始,他是有頭的。”
祈行夜:“!!!”
他立刻來了精神:“那他的頭是怎麽沒的?”
那人搖頭:“不是正常的那種有頭。他的頭不是在脖子上,是在手上。”
昨天傍晚,沒有頭的青年走在人群中,一開始大家明明看到了,但大腦卻出乎一致做出了錯誤的判斷,讓所有人都認為,那沒有問題。
就像那青年隻是將帽子拿在手上而已。
他捧著自己的頭,走得很慢,很平靜。
雙手捧著的頭同樣雙目緊閉,神情安詳。即便鮮血從脖頸斷麵處淋漓滴落,在他走過的路上留下一地血跡,也染紅了他的衣服。
但青年像什麽也沒意識到那樣,於是,周圍的人也沒有意識到有什麽怪異。
一切相安無事。
直到有孩子奔跑著,嬉鬨著,從小路上跑過,惡狠狠撞在了青年身上。
青年手裏不穩,頭顱骨碌碌滾落,順著小路滾去了不知何處。
他慌亂起來,四下尋找。
而幾乎就在那同一時刻,周圍所有的人,都齊齊看向青年,他們忽然意識到——這是一個,沒有頭的人。
“我的頭,在哪裏?”
黑暗裏,似乎有詢問飄來。
我找不到我的頭。
但我看到,你的脖子上,有一顆頭顱。是你拿走了我的頭嗎?
我看不清。
讓我看得更清楚,讓我摘下你的頭,好好看個清楚——
不是。
也不是!
一顆,一顆被丟棄。隻能尋找下一個頭顱。
或許,你的頭,是我的……
一股冷風吹過,祈行夜抖了抖,默默豎起衣領,遮好了自己的脖頸。
他轉身向商南明問:“你覺得這個聽起來像汙染源嗎?我覺得就是我們要找的那人。”
他誠懇問:“你覺得,我們去把他的頭找到,再勾引汙染源出現的概率,有多大?”
商南明:“隻比大海撈針小一點。”
祈行夜:“…………”
“等等。”
祈行夜忽然低頭,看向自己手裏拎著的特製金屬箱:“雖然我們沒有汙染源的頭,但我們不是找到了另外一顆頭?雖然這不是汙染源的,但汙染源自己又不知道。”
“反正是在找頭,隻要是頭就行,誰的無所謂吧?”
祈行夜晃了晃箱子,笑眯眯道:“引蛇出洞。”
他很快就問清了這些死裏逃生的人們住的都是哪一棟樓,在筆記本上草草畫出了大致的地圖,推算出汙染源最有可能的移動路徑。
“汙染物對於自身生死的認知,現在看來都來源於汙染源,它們表現出了趨同性,以汙染源的認知取代所有汙染粒子的認知。既然汙染物覺得自己還是‘活著’的,那汙染源也是如此。”
祈行夜道:“昨晚汙染源會出門,目的恐怕也不是去傷人或吞噬。在他保有頭顱時,還維持著身為人的平靜。”
隻是丟失頭顱這件事,打破了汙染源作為“人”的常理認知,因此令它焦急,並且具有攻擊性。
尋常人在丟失東西後會焦急,但有一定限度,花費一定時間精力去尋找而未果,就會放棄,即便生氣,影響範圍也不會太大。
但汙染源不一樣,它相當於將這份焦急扭曲並放大,無法像人一樣進行正確的思考。
“頭顱”變成了汙染源在死亡瞬間,最後一個念頭。
像存儲在複讀機裏的最後一句話,不斷不斷的回響,變成了汙染源唯一記得要去做的事情。
而祈行夜懷疑的是,汙染源本身就是這個小區的居民,並且有晚上去公園散步的習慣。隻不過在被縫隙汙染之後,汙染源並沒有意識到自己身上到底都發生了什麽,依舊按照往日的規律出門。
如果是這樣,那汙染源在今晚回到小區後,它也是在按照肌肉記憶,本能行走。
從大門,到小區深處。
最有可能的地點,就是小區深處最靠近公園的那一棟居民樓。
也是專員在電話中說出事的那位中年女人所在的,同一棟樓。
商南明眉目嚴肅:“縫隙很可能就在那棟樓。”
再狡猾再會隱藏自己的汙染粒子,隻要它有所求,就一定會露出破綻。
而在商南明看來,對方的破綻在於:本能。
它想要吞噬,更快更大的擴張地盤。
但隻縮在洞穴裏想,是不可能實現的。它一定會有探頭出洞穴想要捕獵的時候。
而隻要攻擊,就同樣也是它最薄弱的時候。
商南明向祈行夜點點頭:“你手裏的那顆人頭,可以放出來了。”
打獵,當然要有餌。
祈行夜咧唇一笑,修長的手指靈活翻飛,鎖扣開啟的聲音清脆。
“哢嚓!”
嚴密的金屬箱應聲打開。
露出其中的頭顱。
那顆被祈行夜在草叢中找到的頭顱,眉眼沉靜安詳,像金身佛像被鋸下帶走的頭,沒有痛苦或掙紮,在血腥氣之中,隻剩平靜。
祈行夜彎腰,緩緩將頭顱拿出來,舉在胸前。
就在他看向頭顱的瞬間,頭顱猛地睜開眼睛,一雙渾濁的青灰色玻璃球,死死瞪向他,凸出到幾乎要從眼眶裏掉出來。
祈行夜:“臥槽!商南明它活了!”
商南明:“謝謝,我一直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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