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一聲尖叫就像一個開關,整個小區忽然間陷落地獄,尖叫聲此起彼伏,不絕於耳。
甚至根本無從分辨究竟是從何處傳來的。四麵八方,似乎都已經被這樣的尖叫聲占領。
留在外麵的居民們一時慌了神,大聲詢問到底是怎麽回事,發生了什麽。他們試圖離開,想要遠離這邊令他們不舒服的心慌。
專員嚐試去阻止,想讓居民們保持安靜,不要到處亂跑。他已經意識到,或許,那些目擊者身上攜帶的汙染粒子,都重新回來了,或是有別的什麽發生。這種情況下亂跑亂喊,就是黑暗裏的靶子。
但是任由他喊到聲嘶力竭,居民們在慌亂之下,也沒幾個願意聽他建議的,都各自顧著自己逃命,甚至轉身往家裏衝,要帶走值錢的東西。
現場一片人仰馬翻,專員甚至被撞得一個趔趄,摔在地麵。
等他緩了緩,慢慢爬起來時,一抬頭卻發現天黑得很快,不過眨眼之間,天色就已經黑沉如深夜。
在暗紅晚霞下,殷紅如鮮血潑灑。
天光漸漸西沉,整個小區都墜入昏暗。
而在暗色的光線下,無數人影,搖搖晃晃從遠處走來,影影綽綽的僵硬,不知是居民,還是……
祈行夜趕到小區時,遠遠就看到了大門口守著的幾位分析部外勤專員,不知路燈是故障了還是怎樣,小區一片黑暗,和旁邊一圈繁華的車水龍馬形成鮮明對比。
隻有專員們身上的紅馬甲如此顯眼,讓祈行夜一眼鎖定。
調查局的車輛也給了專員們極大的安全感,他們在看到車牌的瞬間長舒一口氣,急急上前向祈行夜說明情況。
在和祈行夜通了最後一次電話後,這個小區裏的目擊者就有出事的,並且小區其他居民也在求助。
於是本來等在外麵的專員們,隻留下了兩個人守著,其他幾人全都衝進小區支援。
結果他們卻像是一頭紮進了傳說中的百慕大三角,徹底與外麵的人們失去了聯係。
“你們把小區的電掐斷了嗎?”
祈行夜指向黑洞洞安靜得可怕的小區:“這是怎麽回事?”
在京城的市中心,竟然還能有這麽安靜黑暗的時候?
留守的專員搖頭:“我們也不清楚,從目擊者出事開始,這一切就像多米諾骨牌發生了。我們本來是想要進去支援,但畢竟要留人向祈偵探你們說明情況。”
諾大的小區,現在成了死水沼澤。
看不清裏麵的情況,裏麵的人恐怕也很難出來。
祈行夜皺眉,站在小區大門口小心翼翼向裏麵望去。
人都有在危險時逃跑的本能,就算是正常的停電,也應該有人下樓查看情況,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安靜得可怕。
汙染計數器沒有反應。
但祈行夜猜測,是汙染源回來了。
就在小區裏。
而之前那些“蒸發”的汙染粒子,很有可能也成為這片黑暗的幫凶。
“祈偵探?”專員擔憂。
祈行夜迅速轉身回到車邊,將武器裝備上,又拎過裝著頭顱的特製金屬箱,準備齊全後嚴肅讓專員留在外麵,如果看到有人想要進小區,就說是停電搶救,勸返任何想要進來的人。
“裏麵的情勢不明朗,最壞的打算是所有居民都已經淪為汙染,就算是最好的情況,裏麵也有最起碼一個以上的汙染物。”
祈行夜快速叮囑道:“等我和商南明搞清楚裏麵的情況,就和你們聯係,到時候你們再進來。”
商南明瞥過那兩名專員一眼,道:“使用調查局安全線路,不論是誰從小區內聯係你們,先確認對方的身份編碼和基礎信息。”
“警惕汙染物偽裝成人的情況。”
專員忐忑點頭,表示自己記住了。
兩人從專員身邊擦肩而過,邁向小區大門,毫不猶豫踏過那條線。
身影隱沒進深沉如墨汁的黑暗中。
很快消失得無影無蹤。
專員焦慮和身邊同事對視,憂心忡忡:“他們會平安回來嗎?”
同事安慰他:“那是商長官。聽說祈偵探也很厲害,有他們在,應該不會有事的。”
小區外有晚上下班歸家的車駛來,車燈閃過,專員拍了拍臉,強撐著狀態迎上去。
“你好,這裏暫時無法通行,在搶修,你在外麵稍等一下……”
雜音漸行漸遠。
就連燈光也看不到了。
祈行夜兩人在踏過小區大門後,就覺得耳邊的聲音都在疾速向後退去,聲與光仿佛都被這道門隔絕。
上午才來過的小區,現在在昏暗下反而沒有了生活氣息,就連園區內的雕塑遠看都令人懷疑是否是躲藏的惡鬼,所有花草樹木和雜物的影子,都被黑暗和死寂無限放大,像是厲鬼的樂園,變得可怖起來。
祈行夜搓了搓手臂,覺得這裏冷得不正常。
他一手拎著裝有頭的金屬箱,另一手卻默默拽住了商南明的袖子。
像被幼兒園老師牽住的小朋友。
商南明在黑暗中挑眉,問他:“你怕鬼?”
祈行夜:“?大哥我一個搞民俗的,你說我怕鬼?那和法醫害怕屍體有什麽區別?”
商南明視線下移,看向祈行夜的手。
祈行夜用力到攥皺了製服外套,但也讓熱度源源不斷的傳過來,讓他的存在在商南明身邊顯得如此清晰,無法被忽略。
祈行夜:“啊……怕走丟了。”
“這伸手不見五指的,你要是掉水溝裏,我還得去找你。”
小區內部的路燈也沒有亮,不僅如此,就連所有的居民樓都保持了黑暗,並沒有任何一戶人家開燈。
祈行夜甚至恍惚覺得自己並不是在京城市中心,而是行走於沒有光亮的荒郊野嶺。
他們並沒有打開手電筒。情況未明的時候貿然開燈,就是黑暗中的靶子,等著汙染源攻擊。
祈行夜很快適應了黑暗,步伐也變得大膽了起來,順勢鬆開了商南明。
卻被商南明一把反握住。
祈行夜:“?”
他無奈:“行吧,那你牽著我,千萬別走丟了,商南明小朋友。”
“你很習慣黑暗。”商南明的聲音並不慌亂,沒有迷路的焦急。
祈行夜邊嚐試從四周的景象確定他們此時的坐標,邊隨口道:“我搞民俗的啊。”
“雖然畢業之後沒乾老本行,但吃飯的飯碗學了四年,再笨也有點耳渲目染吧?以前民俗學係人少,十幾個老師就我一個學生,他們就有點父愛泛濫了,到哪都帶著我。”
“上山下河啊,進村挖墓啊。我的實習機會是其他學生的幾十倍。”
祈行夜聳肩:“我之前和你說那些,你該不會以為是我騙你吧?民俗學確實教了我這些技能,像在墓道裏沒燈走幾百米,我已經習慣了。”
商南明忽然問:“那你習慣墓裏突然衝出屍體嗎?”
祈行夜:“???”
他一頭霧水,還不等搞清楚商南明在說什麽,猛地就感受到了一股腥風從旁掃過來,一團重物向他所在的方向衝過來。
不對!
祈行夜跟隨著風側過頭去,迅速意識到——那東西不是衝他來的,是衝他身邊,商南明去的!
身體的行動要比大腦快。
祈行夜在得出這個結論的同時,就已經迅速掄起手裏的金屬箱,重重向前砸去。
但想象中重擊的聲音卻並沒有出現,反而那團東西剛好被金屬箱推了一把,竟然權當做了助力,更加猛衝向商南明。
一聲悶哼在身旁響起。
祈行夜先是冒出一個問號,隨即猛地意識到——他的攻擊完全是出於無意識的打架本能,但是肌肉本能應對的是正常的對手!也就是說,肌肉認為對手的有頭的,他的攻擊也是衝著對方的頭去的,這樣可以快速卸掉對方繼續反擊的能力。
但問題是:那東西很可能沒有頭啊!!!
他按照以往經驗估算,但是估算錯誤了啊!少算了一個頭的重量和高度那可就大不相同了!
“臥槽商南明你還好嗎!”
祈行夜趕緊撲過去,在黑暗裏隻能憑借著看到的零星軌跡和聲音,試圖辨認商南明的位置和情況。
但剛好被某個東西撲了滿懷的商南明:“…………”
投懷送抱。
但沒有頭。
血腥氣縈繞,甚至在動作時能夠感受到那東西脖頸斷裂麵的濕冷。
商南明抬手擋下那東西向他脖頸伸來的手,攥住對方手臂的力氣極大,甚至有骨骼清脆折斷的聲音響起。
但他並沒有立刻拉遠和那東西的距離,反而拽住對方,反手去試探對方斷裂的脖頸上方,似乎想要摸索什麽。
而這時,祈行夜也終於分清了纏鬥在一處的那一團黑暗裏的黑色,到底哪一條是商南明,哪一條是突然攻擊的東西。
他自信滿滿,一把薅住那東西的衣領,大力將它從商南明身邊掀開,“砰!”的一聲過肩摔摔在地麵上。
骨骼錯位的聲音響起,清脆得令人牙酸。
“商南明,你還活著嗎?”
祈行夜拎起手裏的金屬箱當做武器,照著手裏那沒有頭的家夥“哐哐”重擊,還不忘抽時間問商南明一句。
商南明手指碾過指尖的血跡。還未發粘,但已經涼透沒有溫度,今日才出現的傷痕。
不是汙染源,是汙染物。在主持人之後,另外一個被傷害的。
“還活著。”
商南明淡淡道:“小建議,下次關心我的話可以先說。否則,聽起來很像你在自己玩開心的同時,順帶問一句我而已。”
確實揍無頭人揍得比較開心的祈行夜:“……咳!”
他站起身時,無頭人已經徹底不動了,軟綿綿癱在地上。別說再攻擊的可能了,無頭人現在不僅沒有頭,其他部位也快要沒有了。
祈行夜摸索著拎起無頭人的後衣領,晃了晃:“你頭呢?”
無頭人:“…………”
祈行夜:“你要是不告訴我,我就把頭給你。”
無頭人:“!!!”
祈行夜笑眯眯靠近:“你要是覺得我是在和你開玩笑,也可以試試。”
“還有,你不必裝死,汙染物就算想死都不容易,哪有那麽脆弱?”
無頭人哽咽:“你搶我台詞了。還讓我說什麽?”
祈行夜眨了眨眼:“怎麽,你現在是在埋怨我?那我還需要給你道歉唄?”
無頭人很想點頭。
然後它就悲傷的發現,自己不僅沒有頭,還打不過祈行夜。
無頭人欲哭沒有眼睛:“怎麽會有人威脅一個沒有頭的可憐人啊?你良心過得去嗎?”
祈行夜手裏晃了晃,無頭人頓時像被滾筒洗衣機愛上了,快速旋轉。
他笑眯眯:“良心過不去怎麽辦呐?要不然給你籌建個水滴籌?‘不小心丟失頭顱,但我還想活下去,請好心人幫幫我’?”
無頭人:那也太不小心了!
它猛地抽噎一聲,聽上去像是在被霸淩,可憐極了。
但無論祈行夜還是商南明,很明顯都不吃它這一套,冷酷無情的包圍它並試圖嚴刑逼供。
祈行夜一指旁邊的商南明:“看見這大哥沒?你要是不說你是什麽情況,我可就把你交給他了,落到他手裏,你就別想再有好日子,他可比我可怕多了,人送外號“冷酷殺手”。”
他恐嚇:“你會後悔的。”
商南明:“…………”沒有這種外號,謝謝。
無頭人清脆的抽噎一聲,還真的被祈行夜恐嚇到了。
先是出師不利,又被惡狠狠揍了一頓,再是被嚇得滿低著頭,無頭人哭哭啼啼的將自己的情況竹筒倒豆子一般,全說了。
他就是個很普通的大學生,在旁邊的大學上學,因為不喜歡宿舍所以在這個小區租房子住。今天中午,他像往常一樣下課回房子,卻在上樓時,發現有人在跟蹤他。
他轉身本來想嚇退那人,但是被嚇到的,反而是他。
那個跟蹤他的人……沒有頭。
就那麽血淋淋的站在他背後,緊緊貼著他,甚至他回頭時,剛好能看到對方失去了頭顱的脖子。
鮮血和皮肉在湧動,筋肉血管收縮伸長,像在皮肉之間翻滾的蚯蚓。
而他最後的印象,就定格在那沒有頭的人,問他——“我的頭,在你的脖子上嗎?”
再然後,他就什麽都不知道了,渾渾噩噩像是做了一場大夢。
醒來後他覺得外麵很香,像是學校食堂開飯了。他被吸引,下意識走出來,然後就撞到了祈行夜兩人。
無頭人坐在花壇邊上,雙手抱著頭顱曾經存在之處的空氣,沮喪道:“我今天就不應該出門,運氣太差了。要不是今天說上課老師要點名……唉。”
“我今早出門前還真的看了眼答案之書,它告訴我“真是摸不著頭腦”。”
無頭人哭唧唧:“我當時沒懂,現在我終於明白了,就是摸不著頭腦啊!我的頭呢?誰看見我頭了啊!沒有頭我怎麽回家?”
“我明白了,但這也太晚了!”
祈行夜:“……你,咳。”
他憐憫的看向這位倒黴大學生,拍了拍對方肩膀:“有時候確實還是要相信些玄學。”
“不過,你為什麽說沒有頭就沒辦法回家?”
他納悶:“你死都死了,自己沒意識到嗎?回哪個家?”
“就是那……”
無頭人語調理直氣壯,卻中途卡了殼。
祈行夜的問題像是終於問出了無頭人一直忽略的一點。
是啊,回哪裏?他又為什麽會覺得祈行夜這兩個活人聞起來很香,很想吃?他都沒有頭了,不應該死了嗎?
無頭人覺得自己沒有大腦之後,思考好難。
亂糟糟想了一堆之後,他沮喪的抱緊自己的腦空氣:“完了,我變蠢了!這次期末考試我該不會掛科吧?”
祈行夜:“嗯,現在我相信你確實是大學生了,百分百是,都不用看學生證。”
剛失去頭,無頭人顯然有很多事情需要想清楚。比如沒有頭怎麽考試這件事。
祈行夜也表示,那自己就不打擾它的大腦適應新鮮空氣了,就先請它在拘束設備裏待著吧。
直到祈行夜將倒黴的大學生用簡易拘束設備鎖在旁邊電線杆上,記下位置方便回來時尋找,然後拍拍手離開時,這位丟了頭的倒黴大學生還在碎碎念沒有頭以後怎麽拍畢業照的問題。
“……他的關注點是不是歪了?”
祈行夜:“果然,沒有頭對人的影響好大哦。”
商南明:“你的關注點就正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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