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京城的傍晚,“熱鬨”總是稍顯不夠的形容詞。
放學的,下班的,公共交通和私家車,車水馬龍,川流不息,車輛鳴笛聲和摩擦聲,和人們的交談聲混雜在一處。
一眼望過去,熱鬨非凡。
祈行夜坐在副駕駛上目光呆滯,覺得自己快要原地變成木乃伊了。
“我恨……京城的晚高峰。”
明荔枝發誓,自己絕對看到魂魄從老板嘴巴裏飄了出來。
他同情:“這個時候才最能體現眾生平等。不管什麽身份,什麽交通工具,都要堵在各個地方體會什麽叫插翅難飛。”
祈行夜響亮的抽泣了一聲,哽咽:“出去的時候好好的,回來的時候,回不去了!”
很顯然,安平區比祈行夜常居的江南區更加繁華,人流量也遠超於祈行夜印象中的常態,錯誤的估計使得他們晚趕回去五分鍾,又為此要在路上多耗費數小時。
祈行夜:“想哭,問就是想哭。”
他希冀的看向商南明:“調查局沒什麽辦法嗎?比如直升機啊,遁地術。”
商南明沉默一瞬。
“在你心中,調查局是什麽形象?哆啦A局?”
他揚了揚手裏的終端:“我已經囑咐分析部在小區附近的外圍專員先趕過去了,他們會確保小區已經處於嚴密監控下,如果汙染源出現,他們會看到。”
祈行夜頓時歡呼一聲,撲過去抱住商南明。
商南明皺眉,想要將他從自己身上剝下去:“我在開車。”
“你是說在高架橋上堵了半小時的那種車嗎?”
但龐大的人流量也引發了祈行夜另一重擔憂。
如果汙染源真的按照他的猜想,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死亡,依舊按照下班的時間回到生前居住的小區——那是一個常住人口數萬人的小區,如果汙染源沒有被成功攔截,而是衝進了小區,並且依舊保持對居民的攻擊性,那會造成另一起無頭案。
汙染物則會再次傷害其他人。
如此傳遞下去,就算中途及時阻止,傷亡人數也令人頭大。
“這時候,突然就希望我的猜測是錯誤的。”
祈行夜歎了口氣。
商南明垂眸,看到祈行夜衣袖下攥得緊緊的手掌。
“選擇是有重量的,祈行夜。這是你在進入調查局之前,就應當知道的事實。”
他平靜道:“這隻是你正式入職後的第一起案件,以後還有更多等著你。不論你的猜測正確與否,都避免不了會有傷亡。但更多的,還是因你的決策而受傷的人。”
祈行夜抿唇看著商南明,試圖從對方麵容上找出慌亂或謊言的痕跡。
不過,他失敗了。
“那你呢?”
祈行夜問:“如果是你的決策使得其他人受傷,你會怎麽做?”
商南明毫不猶豫:“選擇傷亡最低的方式。並且最關鍵的,不要猶豫,一旦你鎖定目標,那就最好以最快速推進。”
“祈行夜,我沒見過完美的選項,不可能做到既要也要。被保護者可以做夢,但你不可以。你已經是保護者中的一員。”
祈行夜在副駕駛上,一時無言。
商南明皺眉,以為自己是否話說重了,側首想要確認。
然後他就看到,祈行夜正對著終端打字飛快,絲毫沒有傷心或沉重的跡象,反而笑得開懷。
“商大官人你說的沒錯,專員他們確實已經守在小區了。”
祈行夜樂不可支,笑得前仰後合,看到商南明關注,他還“好心”的與對方分享自己終端上的照片:“看!一群小紅人!”
照片裏,專員努力衝鏡頭比了個“耶”。
——穿著那件紅色小馬甲,和其他同事們一起。
因為小區人數太多,為了不引人注目,祈行夜給專員們出了個主意:乾脆套上小紅馬甲,假裝是社區誌願者。
最常見,所以也最容易被人忽略。
專員試圖掙紮:“我們沒有馬甲,現在去訂做也來不及!”
祈行夜拍胸脯:“放心,我認識朋友!”
專員:“???”
然後他們就看到,上午才在小區裏和祈行夜聊過天的大爺阿姨們,為他們送來了一車馬甲,還說這是他們的好朋友祈行夜讓他們送來的。
言語之間,和祈行夜格外親近,好像他們是多年老友。
有同事默默問專員:“祈偵探不是上午才認識他們的嗎?這就成朋友了?”
專員:“……我也很想知道。這大概,就是祈偵探的個人魅力吧?”
紅馬甲一套,專員們看起來確實和誌願者們一模一樣,接地氣極了——如果忽略專員強擠出來的皮笑肉不笑的營業性微笑。
“祈偵探你們還需要多久能趕到?”
專員看了眼時間:“如果汙染源真的在這附近,那他隨時都有可能回來,你最好快些。還有。”
他頓了下,語氣嚴肅:“那些目擊者的情況,不算好。”
祈行夜臉上的笑意也隨之消失。
在場的那些人,都曾經近距離接觸過汙染源,即便沒有被汙染,也被嚴重影響。
不少人都聲稱感知到了汙染源的存在——雖然他們自己並不知道什麽是汙染,隻把那當做厲鬼。
他們告訴祈行夜,今夜無頭厲鬼還會來。
或許,那並不是劇烈驚嚇後的慌不擇言,而是汙染粒子對汙染源的祖輩感知。
那些目擊者身上無法測驗出汙染粒子,但說不定,他們就是攜帶者。
祈行夜向專員保證了自己一定會以最快速度趕過去,但一抬頭,依舊是緩緩移動的車流。
他頭疼:“哆啦A商,就沒有別的辦法能快速趕過去嗎?”
商南明看了他一眼,從旁掏出指示燈掛出車外。瞬間,警鈴大作,紅藍兩色閃光中,前麵的車輛都向兩邊傾斜停放,讓開一條不算寬闊的路。
但在晚高峰的堵車中,簡直是天路!
祈行夜感動得熱淚盈眶:“所以,你打算怎麽開過去?我們這車有點寬吧?”
商南明:“坐好,係緊安全帶。”
祈行夜乖乖照做,剛抬頭想要問,就覺得車輛猛地衝了出去——“臥槽!!這是不是太快了!”
人在前麵跑,魂還在後麵沒有跟上來啊!
後麵“咚!”的一聲,明荔枝猝不及防的一頭撞在前座靠背上,眼淚汪汪。
被質疑了車技的商南明,成功在晚高峰時期向祈行夜證明了一把自己。
調查局專用車輛配置的導航,並非是尋常可以見到的地圖APP,而是來自於科研院。它貼心的為商南明選擇了一份小巷路線,直接避開了主乾道上的擁堵,儘可能從旁邊的小巷子和小區邊緣穿行過去。
除了道路狹窄,路況複雜之外,如果這種路線沒那麽難開,其實還是有些好開的。
並且要忽略隨身攜帶的荔枝牌尖叫氛圍器。
當商南明再次淡定的以單側車身騰空的姿勢從牆壁上駛過去時,收獲了祈行夜的“投懷送抱”。
祈行夜一個沒坐穩,一頭紮進商南明懷裏。
“你是打算起飛嗎!這已經突破車的範圍了吧!”
商南明勾唇:“所以提醒過你了,坐穩。”
祈行夜:“誰能想到是這種程度的……草!”
話沒說完。
一個急轉彎,慣性猛衝之下,剛剛從商南明懷裏抬頭的祈行夜,又重新一頭砸進對方堅實的胸膛裏。
齜牙咧嘴的祈行夜隻剩下一個念頭:這家夥胸肌是怎麽練的?也太硬了!
車裏隻剩下明荔枝的驚恐大喊:“我捐飛機!我可以給調查局捐飛機!我們下次換個交通工具吧……啊啊啊!!”
而專員在和祈行夜通過電話之後,就繼續和其他同僚一起盯著小區各個入口,確保不會漏掉無頭人。
另一個同事忽然慌張從小區裏跑出來:“之前的目擊者,她的情況不太對!”
專員心中一緊,趕緊跟著一起跑了過去。
針對這些目擊者,因為他們都有可能是汙染粒子的攜帶者,因此在祈行夜提出自己的猜測之後,專員們也沒敢放鬆對目擊者們的警惕,時刻防備著有可能有人突變成汙染物的情況,因此每隔一段時間就要去挨家挨戶敲門,詢問情況。
也正因為如此,在異變發生的第一時間,就被當時上門的同事意識到了。
那是最開始祈行夜拜訪過的那位中年女士。
祈行夜等人離開之後,她就獨自在家,睡得昏昏沉沉,但並不踏實,經常隔幾分鍾就驚叫著醒來,驚恐看向家中角落。
她嚷嚷著無頭厲鬼前來索命了,拽著前來查看的人說無頭厲鬼就在自己家裏,但是其餘人跟著她指向的方向看去,卻空蕩蕩什麽都沒有。
一開始還有鄰居聽見聲音過來查看,但很快,鄰居也都累了,不再搭理,任由她自己在家大呼大叫。
淩亂的房間裏,隻有她一人,空蕩蕩令人心裏發慌。
日光下落,沒有開燈的房間墜入一片昏暗,風從沒有關嚴的窗縫裏吹進來,吹刮起窗簾漫卷,窗台上的花草影子落在窗簾上,像是在跟隨窗簾一起漂浮搖晃,張牙舞爪,像是有人翻過窗台,在房間裏走動。
“滴答,滴答。”時鍾安靜的走針。
一下一下,敲擊在女人心上。
她直愣愣看向窗簾的方向,大氣不敢出。
分不出到底是花草的影子,還是雜物扭曲後被抽長如人影,它在向她走來。
就像夢裏那般詢問索要。
“別過來,我沒有頭給你,你的頭不在我這,你別過來!”
女人被嚇得歇斯底裏,她含混不清的嘟囔著,連連後退踩到雜物踉蹌。
可忽然間,一隻冰冷的手掌,卻從身後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女人一僵,站在原地不敢動了。
她上下牙關打著顫,慢慢的,慢慢的轉過身,向後看去。
隻有脖子。
沒有頭顱。
“你看見,我的頭了嗎?”
黑暗中,有人向她發問。
“啊啊啊啊啊——!!!”
慘叫聲撕心裂肺。
專員趕到時,居民樓下已經聚集起了很多人,他們向那戶人家指指點點,低聲說著些什麽。
“先是她鄰居發現了不對勁,說聽到特別慘的慘叫聲,懷疑她在家是不是出事了,所以來找我們。”
鄰居迎了過來,滿臉擔憂:“我就沒聽到過有誰喊得那麽慘,太嚇人了,我在家光是聽見這聲音都被嚇得吃了幾顆救心丸。這是怎麽了?”
專員安撫住居民,和同事三步並作兩步衝上樓,敲門沒有回應,便趕緊一腳踹開大門。
房間裏,隱隱有血腥氣彌漫。
一團團像是黑霧一樣的東西隱沒在黑暗裏,遮擋視線,什麽都看不清。
專員嚐試呼喚對方的名字,但是房間裏安靜得可怕,沒有呼吸聲。
隻有鍾表依舊在發出規律性的“哢嗒,哢嗒”聲音。
明明隻是小得一眼就能看到底的房間,專員卻忽然覺得,自己像是在走進怪物陰冷危險的巢穴,會被黑暗吞噬的有去無回。
他心中疑惑,抬手攔住想要進去的同事,先拿出汙染計數器。
警示音瞬間響起。
有汙染!汙染粒子,是汙染物出現了!
專員和同事對視一眼,立刻轉身關門,死死抵住身後大門,同事則迅速向下跑去,嘶吼:“疏散民眾!”
“整棟樓的人,都散開,散開!”
同事驅趕著在樓底等著看熱鬨的人,讓他們立刻離這棟樓遠遠的。
有居民不樂意了:“你這小夥子,怎麽這麽霸道呢?我自己家還不能回了?”
同事一邊和其他人聯絡,一邊也不顧上解釋太多,隻說是有不法分子跑進來了藏在這樓裏。
現場一片混亂。
正是做晚飯的時間,也有不少人留在家裏專心做飯,並沒有被外麵的熱鬨吸引。
比如住在中年女人樓上的那家人。
廚房裏噪音極大,鍋鏟和抽油煙機的聲音蓋過了零碎雜音,讓外麵人的呼喊聲都變得模糊不清。
上了年紀的男人隻隱約聽到樓下傳來的尖叫和喊聲,聽得他連連搖頭,嘟囔:“這是誰家啊,又打孩子了?”
耳邊的噪音讓他沒有聽見,窗外人喊的是——“疏散,撤離這棟樓!”
同樣被覆蓋的,還有身後的腳步聲。
燈光下,無頭的身影走過,影子落在發黃的牆壁上,逐漸靠近廚房。
男人端著盤子一轉身,猝不及防對上了身後的身影。
他先是下意識以為家裏進賊了,本能想要去旁邊拿菜刀,但是慢慢的,他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這賊,為什麽沒有頭?
菜刀高高舉起,影子落在牆上。
“哢嚓!”
盤子摔碎在地麵。
沒有頭的魚,在地上拚命蹦跳掙紮。
專員挨家挨戶敲門,確認有人在家的每一戶都通知到了,從家中撤離到樓外。
而整棟樓,都封鎖了起來,等待祈行夜過來查看。
“等著!五分鍾,商南明正在闖紅燈,我們馬上就能飛過去!”
但專員這邊卻有另外一個問題——汙染計數器,再一次無法測出汙染。
“怎麽回事?”
他們麵麵相覷:“剛剛絕對是測出來了,就是D級區間沒錯,還給祈偵探拍了照。”
短短的時間裏,汙染粒子又“蒸發”了?
幾人百思不得其解。
但小區內卻又響起另一聲尖叫。
是從遠處的另一棟樓傳來的。
專員心中一緊,趕緊讓其他同事過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