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轉頭,就看到衝自己笑得人畜無害的俊美青年。
“我是祈行夜,私人偵探,你呢?”
王男下意識禮貌回應:“王男,法醫師……”
本來忘記的身份,就這樣輕易被引導說出來。就連王男自己都有些驚訝。
祈行夜沒有讓他的注意力偏離太久,笑眯眯和王男分享起自己的工作內容和趣事,王男忍不住被逗笑,也放鬆下來,禮貌回應自己的工作內容。
有目的性的引導下,王男在負一樓負責的部分,昨日今日去過的地方,逐漸清晰。
“王男出去過。”
其他關卡的放行記錄也傳送回來,晉南翻看,慢慢皺緊了眉頭:“昨日他出去時也經曆過幾次檢查,全都沒有問題。今早他回來,其他檢查都沒問題,隻有包括縫隙的全盤檢查發出警報……”
“他就是縫隙?”祈行夜忽然問。
晉南下意識想要否定,卻在話剛要出口時愣住:“並非沒有這個可能。”
縫隙。
它和尋常看到的裂縫差別並不大,牆壁裂縫,柏油馬路裂縫……一眼掃過去就會忽略。誰能記得住家裏牆壁幾條裂縫,門前馬路開裂多少?
但導致了最初汙染的縫隙,它並不實際依賴於某個物體存在。
它更像是一種泛概念。
可以是空氣,人,動物,天空,雲層……汙染的不可預測性,使得對縫隙的判斷也很艱難。
晉南本來認為,或許王男接觸過,或縫隙曾在他身上出現過。
但祈行夜的猜測,可能性並不完全為零。
“我什麽時候能走?”
王男看著圍繞他嚴肅討論的調查官們,慌張詢問:“我到底怎麽了?能不能來個人告訴我?”
“別擔心。”
祈行夜笑著向他揮揮手:“我陪你,你看,我也被困在這了。”
王男六神無主:“我真的什麽都沒做,什麽也不知道……”
他被暫時交給祈行夜負責,其他調查官則在嚴防汙染所有可能擴散途徑的同時,等待進一步的命令和來自分析部的報告。
但比報告更早來的,是另一個壞消息。
“分析部消息,離醫院兩公裏之外的街區發生聚集性混亂,早高峰時間的高人.流量路口,出現“變態殺人犯”。”
另一位隊長羅溟走過來,臉色黑如鍋底:“分析部判斷,那是汙染源。”
“另一起汙染案件。”
現場一瞬間沉默。
祈行夜眨了下眼,舉手問:“王男負責轉運的屍體,就送到兩公裏外的鑒定中心,他昨晚也是在那裏睡的。有沒有可能,案發現場就是那?”
“縫隙並不在醫院,而是在鑒定中心?”
羅溟皺眉,果斷讓人重疊對比地圖。
而分析部的影像資料,也已經被送來。
街道監控錄像。
京城的早晨格外忙碌,尤其是市中心。
醫院附近,人員密集,通勤時間到處都是擠擠簇蔟的上班族和學生,行色匆匆趕路,對其他人並不關注。
即便如此,當身邊出現一個穿著像手術服的藍色塑料衣,全副武裝看不見臉,行動遲緩的人時,也很難有人不被吸引。
那人體型龐大,藍色衣服上沾著不明青黃粘液,還有點點紅色,像血漬,渾身散發著冷氣和腐臭味,像剛從冰箱裏拿出來的爛豬肉。
修養再好的人路過他,也忍不住皺眉掩鼻,快步離開。
他行走的動作很僵硬且緩慢,並且透過他裏麵那層防護服,隱約能看出在走動的時候,不斷有一團團東西順著腿掉落,堆積在腳腕處,鼓鼓囊囊。
那人走過的路上,留下摻雜紅色的水漬。
四周眾人紛紛側目。
有人吹口哨說哥們真酷,有人好奇問這是在spy什麽,但更多人畏懼警惕的遠離。
直到綠燈亮起。
龐大的人群讓藍衣服周圍空餘不出縫隙,人擠人密集到可以推著其他人向前,牛奶盒會被擠扁,雞蛋碎裂。
而藍衣服,也被擠擠簇蔟的人們推搡擁擠在中間。
“哢嚓!”
有人覺得堅硬的東西硌住自己,同時響起的還有骨頭碎裂般的脆響。他皺眉向旁邊看,不滿的話還沒出口,就眼睜睜的看到……
藍衣服胸前的部分,西瓜一樣的球形滑下去,墜向地麵。
“咚,咚……”
一顆半腐爛的頭顱,順著防護服末端,掉了出來。
在人們腳邊滾動,甚至有人避閃不及踩了一腳,直到撞到一雙高跟鞋才停下。
無形的暫停鍵被按下。
人行橫道上熙攘的人群最中央,突然全員靜止。他們眼睛睜得老大,統一看向中間某個位置,渾身顫抖。
綠燈變紅。
司機納悶看著人行道占路的人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有車輛不耐煩的按下喇叭。
瞬間,所有人都被猛然拽回來,從強烈到極限的驚恐中回神,爆發尖叫嘶吼。
“啊啊啊啊啊!!!”
“死人了,死人了——!!”
人群驚慌四散,最中間看到腐爛頭顱的人恐慌的玩命往外跑,外圍沒看見而迷茫的人也被感染情緒,慌忙奔跑。
幾百人頓時亂做一團,所有人爭先恐後的逃離最中間位置。
衣著正式的人也不在乎自己的形象,被絆倒就手腳並用往外爬,也不在乎是不是踩住了別人的鞋,踹到了別人的腿。
好像隻要慢一秒,就會死在當場。
兩側車輛的司機不明所以,但也有人從眾,推開車門就跟著一起逃命,還有人不管不顧咬牙闖紅燈逃命。
“扣分?命都沒了要分有什麽用!”
“快快快,大家都跑,肯定是有什麽殺人魔,快跑!”
現場執勤人員試圖重歸秩序,喊到嗓子沙啞。
但接二連三傳開的情緒恐慌下,大多數人失去理智,隻剩下逃命一個念頭。
一片混亂,更有人在奔跑中受傷。
摔倒,推擠,撞傷,甚至有人一頭撞到車上。
驚恐之下,慌不擇路。
而絕大多數人,根本連發生了什麽都不知道。
散去的人群中間,很快露出藍衣服的身影。
腐爛頭顱破碎在他腳邊,而他一身粘液汙臟,靜靜矗立,像是對此毫無感知。
良久,他才遲緩彎下腰,捧起頭顱。
像什麽都沒發生一樣,繼續向前走。
然後,在混亂人群中失去蹤跡。
影像結束,現場調查官們安靜而嚴肅,隨即齊齊看向王男。
“王男,你認識監控裏的人嗎?那個穿藍衣服的。”
祈行夜依舊保持著聲線輕鬆,不給王男太多壓力,讓對方可以有思考的空隙,嚐試辨認。
但王男依舊驚呆了。
他覺得自己一寸,一寸的僵硬冰冷,從手指開始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如同逐漸凝固堅硬的水泥雕像,失去知覺和思維能力。
他張了張嘴,卻找不到自己的聲音在哪,大腦亂哄哄甚至聽不到耳邊的聲音。
“王男,王男?”
祈行夜嚐試喚回對方的理智:“你能認出視頻裏的人,對嗎?和你昨天去的鑒定中心有關?是那裏的工作人員,還是你的親人朋友?”
“是……”
王男牙齒打顫,強逼著自己擠出幾個破碎的音節:“是……”
祈行夜耐心引導:“是什麽?”
“鑒定中心的工作人員?你的親人朋友?”
王男像是被祈行夜的問題,拽回到記憶中,他劇烈顫抖著,喉嚨間發出咕嚕黏膩的破碎聲音,像是將死小獸最後的悲鳴。
“是,都是啊!”
他崩潰嘶吼:“是啊!是!!!!”
王男像是被自己的記憶和情緒困住,認知到根本不可能發生的事,理智被推到懸崖,瀕臨崩潰的悲鳴嘶吼。
他嘰裏咕嚕說著顛三倒四的話,嘟嘟囔囔,又哭又笑。
不是會照顧學弟的耐心前輩,更像是精神病院裏的瘋子。
王男的兩個學弟和其他同事都驚呆了。他們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看調查官的嚴肅神情,以及王男現在這副模樣,也都隱約猜到應該是與昨天醫院的事有關。
而之前還好好的人,現在突然說瘋就瘋……人們在後退,警惕著遠離王男。
學弟強忍淚水,怕得顫抖但還是一聲聲呼喊王男的名字,想要喚回他的神智。
祈行夜在短暫驚愕後,立刻將剛才王男的所有反應,在腦海中複盤捋順,試圖找出王男向他們傳達的訊息。
他問了兩個問題,王男的有用回答,隻有“是”字。
但如果王男並不是因為理智崩潰而重複,而是回答了兩個問題呢?
既是鑒定中心的人,也是王男的朋友。
“視頻裏那個人身上的藍色。”
祈行夜皺眉,看向隊長羅溟:“似乎是法醫在解剖屍體時會穿的隔離衣。”
被暫時關在負一樓的,最多就是法醫相關工作者。向眾人確認後,也都得到了一致回答。
“所以,這次案件的汙染源,是法醫?”
羅溟:“立刻把鑒定中心的人員名單給我!看看今天誰沒上班。”
在場的都差不多是同行。這個圈子不大,彼此的單位什麽情況,大致都有耳聞。
有人遲疑著左看右看,似乎是在尋找和自己有一樣想法的人。
祈行夜敏銳捕捉到了對方的反應,立刻上前,耐心的一遍遍溫言詢問。
那人猶豫著說:“兩公裏外,確實是個鑒定中心,以醫院轉運的條件也符合,王男確實有可能去過那裏。但,鑒定中心在去年就蓋了新大樓搬家了,剩下的就是個舊址,估計隻有看門的。”
有人開頭,就有人陸續有勇氣跟上。
“舊址確實有人在,好像是個兩個助理?還是實習生來著。”
“之前聽說,那裏就剩個冷庫還在運行,別的地方屍體裝不下,就會把那裏當做臨時倉庫用。應該是看冷庫的人?”
“但王男認識……他同學還是學弟吧?”
祈行夜在其中就像潤.滑.油,誰剛露出猶豫的神情不想做出頭鳥,就會立刻被他盯上,並且笑著軟硬兼施,很快就讓對方說出知道的事。
被迫集思廣益之下,鑒定中心的人員情況很快就被摸清。
一個負責人,一個助理。
再加上王男這個條件,隻剩下助理。
“李李?”
有人愕然,沒忍住拔高聲音:“是李李嗎?!”
祈行夜將結果迅速告知羅溟,而很快,鑒定中心的情況也被報送了過來。
確實,助理是李李。
一時間,很多人都沉默了下來。
物傷其類。李李和他們都是同行,結果變成視頻裏那個樣子……
電話很快打到鑒定中心。
負責人接起來時,還以為對方在開玩笑。
“你在說什麽啊?怎麽可能!”
負責人皺眉,忍不住生氣:“好好的咒別人死,不太好吧?我今天早上才看見過李李。”
“……李李確實穿著藍色隔離衣。”
負責人在聽到對麵的簡要描述時,心臟停跳了一拍。
他覺得對方說的很荒謬。
但在要求下,他還是從辦公室起身,去旁邊的工作間查看李李的情況。
印象中,李李還是在早上的時候,在工作間加班查看溺亡腐屍的情況。
但當負責人走到窗戶外,剛往裏望去,就忍不住倒吸一口氣:“怎麽回事!!”
工作間裏,一片狼藉。
從解剖台一直到地麵,到處都墜著暗紅色的粘稠液體,其中混雜著些許碎肉和被砸爛腐敗的臟器,像是昆蟲的巢穴。
而旁邊的停屍冷櫃,每一格都被打開,淩亂得到處都扔著雜物。
隔著幾層玻璃,負責人看不清,他本能想要向前走,卻聽電話對麵一聲暴喝:“不許靠近!”
“不論你在哪,在確認了李李情況後,就站在原地不要動,尤其不要靠近李李的東西。你站在那,很快就有人過去處理。聽懂沒有?”
負責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這是從未有過的景象,他被嚇得六神無主,本能的遵循氣勢更足一方的命令,連連點頭。
電話被要求不要掛斷。
負責人不敢輕易走動,就站在窗戶外麵,一直注視著停屍間裏的狼藉,眼眶濕潤。
“天啊……”
他喃喃低語:“到底發生了什麽?”
即便看不清,但負責人也能隱約辨認出地麵上的很多雜物,其實是人類身軀的一部分,碎骨,爛肉,已經腐敗的器官和化開的血漬。
大腦是不聽話的存在。
它經常違背主人的意願,自發的去根據獲取到的信息,還原重構當時的場景。
調查官沒有將具體情況告知負責人,隻說李李被發現在外麵,自身危險的同時會危及他人,必須儘快確定蹤跡。
但眼前停屍間的狀況,還是讓負責人忍不住想象,李李在這種情況下會發生什麽。
玻璃在太陽下反射光線。
負責人忽然發現,他看到的滿地碎骨血跡,並不僅僅是停屍間內的。
而是……玻璃外麵,也就是,他身後的。
玻璃中他的倒影,卻莫名多了一截指骨,在衣袖旁邊。
那不是他的。
那是誰的?
負責人一僵,寒冷順衣擺竄入。
他慢慢的,慢慢的僵硬轉頭,看向自己身後。
就在負責人正後方,一具腐爛得皮肉墜離的骸骨,正站在那裏,沒了眼珠的凹陷眼窩,靜靜注視著他的後背。
負責人不知道腐屍是什麽時候站在他身後,又有多久。
但他看到,院子裏,像是經曆過一場廝殺,血肉淋漓。
而腐屍的腳趾上,還掛著編號牌。
那是……
停屍櫃裏的,屍體。
“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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