慘叫聲撕心裂肺,由手機傳遍整個空間,反複回旋。
場麵一時安靜,所有視線落於一點,無數恐慌猜測雜亂紛呈。
祈行夜輕歎閉了閉眼,因聲音中所飽含的濃烈情感而皺眉。
他見的汙染不多,但也能從慘叫聲大致猜到對麵的情況。鑒定中心常年與屍體打交道,究竟是怎樣的慘烈現場才會將對麵嚇到這種程度?
他有猜測。
調查官試圖喚回對麵負責人的神智,詢問現場到底發生了什麽,但負責人被嚇到崩潰,很快話筒裏隻剩雜音和越發遠去的慘叫聲。
像負責人扔掉手機逃命。
直到安靜。
羅溟垂首,隨即嚴肅:“汙染源李李移動,汙染極大概率已經開始了。鑒定中心極有可能已經淪陷,我們要做好中心負責人已經被汙染的準備。”
“這已經不是我們能決定的事情了,必須報請商長官做決定。”
但接通的,隻有楓映堂。
“我知道了。”
他沉穩有度,不似祈行夜印象中的陽光稚氣。
“分析部剛將初版報告送來,根據監控中路段的汙染采集樣本,初步判斷是D級,案件類型暫時未知。三分鍾後,報告會發到所有被確認參與本次任務的人員手中。”
楓映堂的聲音冰冷回音,身處空曠空間:“目前大部分人員還在處理CB0739案件,商長官和我在匯報與提案的會議,暫時無法前往現場。”
“商長官判斷,該案件為影響類或侵入類案件,請根據此方向追查。D等級不具備升格條件,目前留守醫院的二十七人足以追蹤。晉南的病休在此刻結束,正式歸還權限,準許參與本次D級行動。”
“現場指揮權全部交由隊長羅溟,輔助參議晉南……”
“祈行夜。”
最後一個名字從楓映堂口中平靜說出時,驚愕視線齊齊看向祈行夜。
除了早有預料的晉南和零星幾人,其餘人都沒想到,楓映堂不僅知道祈行夜在這裏和他們一起,還破例讓祈行夜參與行動。
並且不是邊緣“花瓶”。
參議,真正有決策權的職能。
眾人注視中,祈行夜謙虛笑著點頭致意,沒有意外感。
但那雙丹鳳眼亮晶晶的,像看見了骨頭的快樂小狗,根本沒有“謙虛”這東西。
羅溟並不讚同這一決策。但命令由楓映堂轉述,商南明下達,因此他皺眉掃視祈行夜,但還是指向旁邊的調查官,示意:“給晉南和祈行夜拿備用裝備套組。”
“已經向分析部申請信息支持,所有資料和報告在一分鍾後連接各位終端設備,重新編為三組,一組留守醫院,查清縫隙和王男之間的聯係,繼續收尾CB0739並防止其他縫隙出現。”
“另外兩組分頭行動,一組前往李李在監控中最後出現地點,晉南和郝仁帶隊。另一組和我一起去鑒定中心,以及。”
羅溟皺眉:“祈行夜。”
他說出祈行夜的名字時,陰沉沉別扭,不大情願,但比起讓祈行夜在其他地方礙事不如放在身邊看著的架勢。
郝仁在旁邊一副無所謂的表情,已經笑嗬嗬領命,去劃分自己的臨時隊員,開始投身忙碌於新案件。
而晉南神情複雜,目光在祈行夜和羅溟之間反複掃蕩,不讚同的模樣。
祈行夜無辜攤手:可不是我先挑事的。
晉南歎氣,年輕又滄桑。
但他還是和郝仁說了一聲,然後走過來,任勞任怨的幫祈行夜拿來裝備套組,幫他穿戴防護服和裝備。
“羅溟是很優秀的調查官。”
晉南低頭為祈行夜調整槍帶,低聲道:“隻是,你知道的祈偵探,優秀的人,大多有傲氣,那是對他們自己所在領域的自信,也因此會對剛接觸該領域的人有些看法。”
“尤其是‘特權’中途加入的。”
祈行夜眨了眨眼,在晉南驚訝的眼神中,笑嘻嘻道:“我知道,畢竟你們經受專業訓練,突然空降兵出現,用一兩天就達到了你花費十年才能走到的位置。”
他輕描淡寫,仿佛罵是不是他自己:“不討厭空降兵才奇怪。”
“尤其這人並不知全盤底細,也沒有全程合作過,不知道會在什麽時候毀掉計劃。”
祈行夜並沒有刻意壓低聲音,對經受訓練的調查官們而言,並不難聽清。
有人驚訝向他望來,有人若有所思,也有人賞識笑意。
羅溟恍若未聞,頭也沒抬。
晉南不放心,絮絮叮囑了祈行夜很多注意事項,直到他的隊員來叫他,他還擔憂拽著祈行夜手臂不肯放手,像極了送孩子上幼兒園又站在門口不敢離開的母親。
“知道了老媽,放心吧,你好大兒在幼兒園一定不和幼兒園大班同學打架。”
祈行夜吊兒郎當行了個禮,屈膝輕頂了晉南後背一下,將他推向對麵:“趕緊去吧,好人看著要衝過來搶人了。”
郝仁抱臂站在不遠處,聞言挑眉,不置可否。
“祈偵探,有事就聯絡我……”
直到晉南被郝仁攬住肩膀拽走,他還不放心的回頭衝祈行夜囑咐。
“哎呀老郝你別扒拉我,你不知道祈偵探的脾氣,別看他天天笑嘻嘻的,實際上脾氣又臭又硬,根本不是什麽軟和性格。他和羅溟在一起,肯定要起矛盾。”
晉南擔心得不行。
昨夜和祈行夜一同行動的經曆,讓他看清了對方部分性格,也更清楚羅溟這個多年同僚是什麽性格。
硬碰硬,必定兩方受傷。
“晉呐,你管的是真寬啊。”
郝仁臉上笑嗬嗬像彌勒佛,不動聲色咬牙切齒:“你真當祈行夜是吃素的?還是覺得商長官傻到預料不到現在的場麵?”
晉南:“?”
他滿臉疑問:“你在說什麽?怎麽又和商長官扯上關係了?”
郝仁:“……你改名叫晉蠢算了。”
因為晉南本身在病休中,所以他需要銷假報到,重新被調查局總部授權,才能繼續參與到這個案件中。
在等待授權和穿戴裝備的時候能,郝仁將晉南拉到角落裏,嘀嘀咕咕。
“你沒見過CB0739的案件報告吧?不知道對祈行夜是怎麽描述的吧?”
郝仁笑得像尊佛像,眼睛卻是冷靜的:“你以為,商長官這次會議為什麽會這麽久?”
“長官要祈行夜,加入調查局。”
晉南微微睜大眼睛,一時愣住。
雖然他對自己病休的真實原因起了疑心,但還沒來得及想到這一重。
“但是調查局隻向調查學院和局內內部招聘,並不接受外來者。”
晉南:“祈偵探要是臨時和我們行動,有商長官批準就可以。他要是像正式加入,那是不可能的。”
郝仁點頭,語重心長:“對商長官來說,沒有不可能這個說法。”
“隻要條件正確,凡事皆有可能。”
郝仁知道雙份報告的事,也清楚這是文官的文字遊戲。
刀筆吏,可以屢戰屢敗,也可以屢敗屢戰,幾個字就可以抹去前線所有功績,也可以讓無能廢物變成英雄。
商南明的隊伍,從不允許此類事發生,所有報告都是經由商南明的長官權限直接向上對呈。是非功過,皆如實記錄,由調查局評判。
但這次卻明目張膽的雙份。
命令來自楓映堂。
但沒有商南明的允許,楓映堂絕不可能這麽做。
郝仁覺得奇怪,所以仔細比照過。隻有祈行夜的部分有所改動。再加上商南明長得過分的會議,晉南這個隊長的病休。
他大致明白了意圖。
況且——“你沒看過祈行夜的檔案?”
晉南點頭:“京城大學當年最高分,私人偵探,父母雙亡。沒什麽問題,很簡單乾淨。”
郝仁笑嗬嗬:“你要是年輕時考全國第一,所有學校專業不惜代價爭搶的苗子,會在那個年紀選冷到南極的專業嗎?正是年少輕狂,誌得意滿的時候,很多眼睛都長在天上,偏偏祈行夜選了個大冷門。”
晉南:“獎學金……”
郝仁:“民俗學係當年開了一百萬獎學金,但金融學院開給祈行夜八十萬,他可以持才傲物橫行京大,我相信任何專業都願意為了他花錢。憑什麽民俗學係中獎?”
郝仁一開始也被楓映堂“騙”了,以為祈行夜是被金錢迷了眼。
直到案件結束後,他終於有時間親自仔細讀過祈行夜檔案。
這是一份足夠搶眼的履曆。
京城大學,獎學金大滿貫,每學年僅一人的特殊獎金獲得者,社會實踐唯一滿分,在校期間累計獲獎近百次,獲得數百項獎學金累計金額上百萬,數個知名大企業實習經曆和內定……高可摘星,低入山林。
即便郝仁自己在進入調查學院前,也是“別人家的孩子”,但他看到祈行夜履曆時,還是屏息驚歎。
他甚至懷疑,祈行夜是否四年都沒睡過覺,日夜不休的學習和實踐。人的時間和精力,真的能充足到這種程度嗎?
但有一點,郝仁很確定——就算隻有這一份履曆,也足夠祈行夜得到任何一份他所想要的工作。
和專業無關。
與個人能力有關。
可偏偏就是這樣驚才絕豔的人物,竟然在畢業後找不到工作。
找不到工作???
郝仁隻想笑。
除非所有企業都瞎了,否則,根本不可能。
“你看過祈行夜在校期間的實習經曆嗎?私人偵探期間辦過的所有案子呢?”
郝仁冷靜問:“那你看過民俗學係主任秦偉偉的檔案嗎?”
晉南:“?”
他遲疑:“你要是看過,就直說到底怎麽回事。祈行夜既然沒問題,我為什麽查人家那麽深,夷三族嗎?”
郝仁但笑不語,隻拍了拍晉南肩膀,意味深長:“案件結束後,空出幾天時間去看看吧。”
“很有趣,很豐富。”
晉南:“??”
他覺得自己的同事,人不錯,就是喜歡吃烤雞心——一身心眼子。
“吃了。”
藥瓶從空中拋過來。
祈行夜本能抬手反應,穩穩抓住。
他抬頭,就見羅溟在不遠處看著他的視線堪比X光。
“什麽?”
他納悶看了眼藥瓶名稱:“碘.化.鉀?防止甲狀腺吸收輻射?”
祈行夜:“汙染案件也需要這種準備嗎?”
羅溟挑眉:“作為普通市民。你的知識麵廣泛得不正常。還是京城大學連這都教?”
祈行夜攤手:“大概因為我識字吧。現在大家都不讀書的嗎?”
他笑嘻嘻:“書中自有顏如玉。你看,要不是我讀過書,不就遇不到你了嗎?”
路過的調查官驚恐看向祈行夜。
臥槽這人說什麽呢?調戲隊長?
羅溟定定注視他,似乎在評估真實性,然後才平淡揚了揚下巴:“確實是防輻射的。不過在侵入類汙染案中,也可以防止甲狀腺吸收汙染粒子。”
“雖然分析部還沒有結論,但商長官認為這有可能是侵入類,那就要做好準備。”
羅溟淡淡道:“帶孩子,當然不能還回去一個死孩子。”
他對祈行夜態度並不惡劣。
隻是足夠輕視。
那態度並非對待並肩戰鬥的同僚,而是如他自己所說:幫長官帶孩子。
祈行夜並不在意,隻仰頭乾吞了幾片,就迅速跟上羅溟的腳步,聽他對其他調查官的命令和布局。
處於劣勢,就更不能讓人抓到把柄,任何情報都不能錯過。
他不認為身為調查官一員的羅溟會故意使壞,隱瞞重要情報,但也僅限於此了。
其他零碎消息,恐怕羅溟不會熱心腸主動分享。
有關於這次案件,在離開醫院前往鑒定中心的路上,已經逐漸被厘清。
案件CD5111,縫隙王男,汙染源李李。
案發現場的鑒定中心,已經被分析部專員第一時間封鎖,禁止任何市民靠近。
汙染源李李出現過的路口也已經有序疏散,所有在混亂中受傷的人,都被妥善醫治和記錄,稍後也會有專員追蹤所有當時在場的人,確保他們沒有攜帶汙染粒子離開,也沒有被影響。
有關於鑒定中心的所有屍體情況,也都在由分析部快馬加鞭的調查和確認。
商南明雖不在現場,但他很明顯足夠了解自己每一位下屬,妥善安置所有人的位置和功能。
一切都在有序不紊的快速推進。
“好在不是汙染類,不必擔心再發生案件等級升格。”
羅溟說話時,視線漫不經心瞥過祈行夜:“看來這方麵的專家,也沒有出場的必要了。”
祈行夜將羅溟的言下之意聽得分明,但沒有做出反應。他的神色依舊平靜,即便羅溟將不喜歡表現得很明顯,他也沒有在意,而是緊緊貼在羅溟身邊,抓緊一切時間,閱讀並記憶身為現場指揮官的羅溟所得到的一切情報。
影響類或侵入類,通常來說並不會擴散,或二次傳播。
祈行夜讀過調查局資料,知道汙染案件共有十一種分類,每一種大類都有各自的特性。龍生九子也各不相同。
D級,影響範圍幾乎就確定在縫隙王男,以及汙染源李李身邊。
醫院,以及鑒定中心。
……還有鑒定中心的屍體。
有記錄在案的屍體一共分兩類,一類是昨夜醫院運送過去的三十幾具屍體,都是死在醫院但無人認領的。
還有一類,是最近兩個月跳河自殺但未被認領的屍體,共七具。
好在鑒定中心的活人很少,確實隻有李李和負責人兩個,這讓案件難度小了不少。
不過也帶來另一個問題。
因為是被半棄用,隻當做倉庫使用的舊址,因此鑒定中心的監控設備在損壞後並沒有得到及時的維修。也就是說,他們無法準確獲知出事時的具體景象。
車輛剛拐進小路,祈行夜遠遠的就看到了已經拉起的明黃警戒線,一些穿著統一外勤服的人員正和警察們站在一起,維護現場秩序,確保在調查官到來之前,不會有好奇的人鑽進去。
“這些人也是調查官嗎?”
祈行夜絲毫不在意羅溟對他的冷臉,像個好學又充滿探索欲的好學生,任何不懂的問題都及時求問,一點不客氣的把羅溟當點讀機使用。
偏偏因為楓映堂的命令,羅溟還沒有拒絕祈行夜的餘地。
他就算憋氣。
也隻能憋著。
羅溟向外掃了一眼:“分析部的專員。”
“那是?”
“並不是所有人都能成為調查官的,祈行夜偵探。”
羅溟似乎笑了下,微不可察的嘲諷:“即便是經受過專業訓練,成為調查官的路也要花費數年,需要通過的考核,嚴苛到超乎常人想象。”
“這是與自身的生死,和被保護人們的生命安全有關的重大判斷。不是作弊抄襲就可以通過的尋常考試。59分,也會造成死亡。”
說完,羅溟就頭也不回的下車。
警戒線旁穿著外勤藏藍色夾克的人立刻迎了上來,將手中文件遞給羅溟,亦步亦趨跟在他身邊快速匯報。
有調查官走過來,拍了拍祈行夜肩膀,笑著安慰他:“祈偵探你別介意,羅隊長就這臭脾氣,十二生肖屬豆汁兒的。”
祈行夜假裝自己受傷心碎,誇張的表情令身邊人哈哈大笑,剛剛因羅溟而僵硬的氣氛,也逐漸和緩下來。
他也很快從其他調查官那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回答。
穿夾克的那些人,是分析部的外勤專員,專門負責前期搜集情報,在現場進行輔助作業。他們不是調查官,但和調查官相輔相成,是跨部門的合作共生關係。
如羅溟所說,能成為調查官並不容易。
“從我模糊接觸到汙染,決定考取調查學院那天到現在,已經整十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