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商?商南明!”
遠隔千裏看不到現場的祈行夜,不由皺起眉擔憂呼喊:“發生什麽了,你沒事吧?”
電話對麵,傳來幾聲劇烈運動後的喘息聲。
隨即恢複平靜。
沒有讓祈行夜等太久,商南明的聲音已經再次傳來。
“沒事。”
商南明磁性的聲線裏也含著笑意,輕描淡寫道:“偷襲小賊罷了,已經束手就擒。”
他垂眸,看向腳下被踩住而動彈不得的青年時,眼中沒有一絲溫度。
仿佛隻是一具無關緊要的屍體。
隻有在與祈行夜說話時,才重新染上溫度。
“我沒有受傷,別擔心。”
商南明看向萬國,眼神示意下,萬國這才驚覺轉身,準備立刻折返京城。
“萬國已經出發了,他是目擊者之一。等他到了之前,行夜你也可以向他確認。”
他聲音帶笑:“我不會對你說謊。”
祈行夜這才鬆了口氣,重新鬆弛下來的懶洋洋模樣。
但在他問清楚現場的突發情況之後,卻後知後覺的意識到……
商南明在調查官堆裏被偷襲特殊長官被襲擊,下屬當然會關注商南明的一言一行都被所有人關注。
等於——商南明哄他安心的那些話,還有過於親密喊他“行夜”的事,都被大家看到了。
看得一清二楚……
正想著,終端上就有人發來消息:[祈哥你什麽時候和商長官關係那麽好了!你們兩個現在到底什麽關係!驚恐.JPG]
[?祈偵探,你和商長官……]
祈行夜:“…………”
啊啊啊啊啊好顯眼好顯眼,他怎麽情急之下忘了商南明超顯眼!!
紅暈肉眼可見的蔓上祈行夜臉頰耳側。
他覺得自己像一顆玉米,“嘭!”的一聲就開花了。
電話被掛斷,祈行夜落荒而逃。
商南明放下耳側的手機,看著暗下去的屏幕,眼眸中也寫滿了笑意。
但當他再抬眸時,已經恢複了平日裏的漠然理智。
“匯報情況。”
沒有祈行夜在身邊,商南明依舊是如同機器人般,令人敬畏的冷靜。
眾人抖了抖。
有人趕緊默默放好手機,假裝自己沒有偷偷摸魚給祈行夜發消息。
但更多的調查官,卻是鬆了口氣,驚嚇過度後的手軟腳軟。
如果商長官沒有製服偷襲者,而是在現場受傷甚至被汙染……後果不堪設想。
“長官,他是從桃子鎮裏跑出來的。”
羅溟從鎮外阻斷關卡的方向大跨步跑來,神情嚴肅:“桃子鎮裏,還有活人。”
此話一出,一片嘩然。
沒有人覺得在桃子鎮那樣惡劣死地,竟然還能有人存活。
祈行夜一行人在離開桃子鎮之前,也已經裏外檢查了幾次,確認所有小鎮居民都已經墮化成汙染物,沒有拯救的可能性,才遺憾離開。
但是沒想到,就在防護服們進入桃子鎮,進行清掃和采樣作業,將找到的汙染物居民一一鉗製住放進拘束箱裏,運出鎮外,等待統一帶回到調查局總部時,忽然有一人猛地從屍體堆裏衝出來。
猝不及防之下,被驚到的防護服們沒能來得及阻攔。
那人仿佛鯰魚般靈活又迅速,是世界紀錄也達不到的突破人類極限的速度。
守在鎮外的調查官隻覺眼前殘影一晃而過,汙染計數器就已經尖銳嗡鳴警報。
直到此刻,眾人才因為那人被商南明踩在腳下,才得以看清他的臉。
不是他們手握檔案中的任何一人。
並非小鎮居民,也不是失蹤在小鎮裏的環境小組成員。
幾名調查官麵麵相覷,甚至快要懷疑起了是否是他們沒有徹底封鎖桃子鎮,以致於讓人得空溜了進去。
那青年呆呆傻傻的,被商南明重傷吐血後也改了瘋瘋癲癲攻擊人的毛病,卻走向了另一個極端。
失了智一般,含混喃喃著誰也聽不懂的話。
商南明漠然掃過,抬起長靴,示意身邊調查官將青年拘束控製起來。
可任由其他人如何詢問,青年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不予理睬。
商南明的終端忽然嗡響。
是白翎羽打來的:“睡了一覺起來,發現好像有個事忘了和你說了。”
“當時在桃子鎮,不僅是我和陳默,還有個叫什麽……什麽來著的男的。西遊記?不對,好像是叫三國,啊好像是叫曹操!”
商南明:“…………”
他冷哼一聲:“乾脆叫孫悟空吧。”
白翎羽:“??草,你是不是在罵我智商像個猴兒?”
商南明冷嗬:“我怎麽會侮辱猴子。”
白翎羽:“…………”
剛做完手術又大睡一覺的白翎羽,躺在病床上,翹著腳冥思苦想,到底也沒從記憶裏翻出那個年輕學生的名字。
但本來喃喃自語著的青年,卻在聽到白翎羽的聲音後突然激動起來,瘋狂“啊啊!”大叫著驚恐掙紮。
旁邊幾個調查官竟然都沒能按住他,力氣之大,甚至撕裂了拘束帶,讓他從幾人手裏掙脫出去。
本來已經被控製住的青年,竟然再一次衝向了商南明。
羅溟扭住了青年臂膀,“哢嚓!”骨節斷裂脆響,卻沒能攔住青年。
對方竟然硬生生扭斷了手臂!撕裂肩膀也要從羅溟手裏掙脫,不管不顧撲向商南明。
他流著眼淚,嘴巴裏咕嚕咕嚕說著什麽東西,而眼神……落在商南明手裏的終端上。
不是為了商南明。
而是被終端裏傳出來的聲音吸引。
商南明注意到了這微小的不同,但依舊毫不留情的在對方靠近的瞬間,猛地攥住青年手臂乾脆利落的過肩摔,將他重重摔在地上。
劇烈的力量對衝下,在場眾人甚至能聽到臟器撞擊的悶響。
青年瞬間表情一片空白,直愣愣呆滯看向天空。不動了。
一副被摔傻了的模樣。
另一邊聽到雜音的白翎羽:“?什麽情況?”
商南明對著青年拍照,發給白翎羽確認,同時發給情報部門調查失蹤人口。
一氣嗬成。
他問:“這是你遇到的那人嗎?”
白翎羽點頭:“但怎麽照片上看著,比我印象中的那學生老了不少?”
她滿頭問號。
印象中那個被從小鎮撈回來的年輕人,總是在笑,喋喋不休沒個安靜時候,讓她很是厭煩。
但總比照片上這樣死氣沉沉的看著舒服。
況且……
“那人說自己是美術學生來著,也就二十上下。照片上這個,得有三四十了吧?白頭發都出來了。”
最令白翎羽不舒服的,是那雙眼睛。
死寂,暗沉,渾濁像沉入湖底的死魚眼睛。
不是她記憶中那年輕學生的明亮。
“哦哦,陳默剛才告訴我,說離開小鎮前他檢查過了,當時那學生已經死了,所以沒有帶他離開。”
白翎羽看了眼旁邊病床對自己比比劃劃的陳默,繼續充當中轉器。
“陳默說,他叫曹雪芹。”
陳默:“???”
商南明:“…………”
“我不是,我沒說。”
木頭都被氣得說人話了:“我是說,那學生叫賈蘭,和《紅樓夢》裏的人物一個名字。”
不是叫曹雪芹!!!白翎羽你這個小文盲。
但陳默隻敢在心裏吐槽,根本不敢在白翎羽麵前大聲說。
就算大家都躺在病床上做虛弱傷患,他這樣的,白翎羽都能一口氣打十個。
陳默:頂級狙擊手。但被霸淩Q△Q
也幸虧在桃子鎮時,賈蘭還算是個小話癆,拉著陳默喋喋不休介紹自己的名字來源,陳默才得以在手術後麻醉未消退時,還能記住他的名字。
在“賈蘭”這個名字終於在一波三折,被妥善交到商南明手裏後,情報部就立刻開始了對這個名字的追蹤,尋找相對應的檔案。
而白翎羽的聲音從終端裏傳出來,已經被調查官扭住雙臂反手壓在地上的賈蘭,竟然默默流淚。
他睜著一雙渾濁空洞的眼睛,忽然間安靜下來,連一聲痛哼也沒有,就這樣仰頭看向商南明手裏的終端。
即便麵無表情,也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看得旁邊有心軟的調查官已經不忍皺眉:“這是……還保留著神智嗎?”
在賈蘭從桃子鎮裏猛地衝出來時,鎮子外麵的阻斷設備已經瞬時反應,測定了賈蘭的汙染係數。
A級。
與桃子鎮最終被確定的汙染係數一致。
他已經徹底被桃子鎮同化,變成汙染物了,沒有回溯的可能。
如果是以往,調查官對沒有神智的汙染物從不心慈手軟,手起刀落就能乾脆利落的送汙染物歸西。
可是……
這也是調查官第一次意識到,當他們麵對的汙染物保留了神智時,會令他們自己如此迷惑,不知道究竟該如何是好。
殺死一隻怪物很輕鬆,不需要心理負擔。
但是……如果怪物會哭泣,會說話,甚至與自己的同胞看上去無異。
調查官不由得鬆開了些許力度,看向賈蘭的眼神也帶上猶豫。
“這學生,也才二十歲啊……怎麽就經曆這種事了,唉。”
他試探著碰了碰賈蘭的肩膀。
方才賈蘭發狂時,為了從羅溟手裏掙脫,竟然硬生生撕裂了自己的肩膀,現在他一邊手臂垂在身側,半墜不墜的隻剩一點皮肉相連,還能從斷裂處清晰的看到慘白骨骼。
年紀稍大的調查官,看賈蘭就像看自己孩子的年齡,頓時有些不忍心。
“不用心軟。”
羅溟漠然不帶感情的聲音傳來:“他已經被汙染墮化,隻不過在迭代進化後,還保留些許神智罷了。但從根本上,他已經和人類不再是同一族群。”
一直以來汙染物的所作所為,都足以證明,它們絕非善類。
對敵人的心軟,無異於害死自己身後保護的人民。
“道理誰都懂,但。”
調查官歎了口氣,抬頭看向羅溟:“羅隊,您看這孩子,和紀牧然也不過是差不多的年齡,他還在哭……”
有眼淚,就仿佛有了情感,知道疼。
羅溟卻冷哼一聲,指著賈蘭的肩膀處示意:“血液已經凝固,這是死人才有的狀態。”
“你眼前的,不是二十歲的學生,隻是活死人。”
他聲音極冷,極重,擲地有聲。
羅溟指著賈蘭,環視四周:“不要因為汙染物還保留神智,就心軟。否則最後被害死的一定是你們自己。”
一時間,周圍調查官都低下頭,無聲歎氣。
羅溟回身,向商南明歉意垂首:“抱歉,長官,是我沒有看守好汙染物,竟然讓它逃脫了兩次。”
如果在這裏的不是商南明,而是其他任何一位沒有戰場經驗的長官,現在已經避無可避的被賈蘭攻擊傷害。
羅溟難辭其咎。
從始至終,他都沒有像其他人一樣心軟,依舊是不近人情的冷漠,機器人般一板一眼。
搭檔徐台硯氣得翻了個白眼,轉身替羅溟溫聲安撫其他人——老羅說話的口氣就不能軟和點?!誰喜歡和冷冰冰的機器人打交道啊。
而全程,賈蘭都一直被按在地上安靜注視著這一切,流著淚一言不發。
商南明垂眸,問他:“你還能聽懂人類語言,對嗎?”
賈蘭似乎沒想到,一照麵就毫不猶豫反擊他的商南明,會對他說話,一時愣在原地反應了半晌,這才點點頭。
他張開嘴發出“啊啊”的聲音,渴望的看向商南明的終端。
殘留的神智難以支撐他理解什麽是通訊,卻能辨認出白翎羽的聲音。
似乎是因為桃子鎮時白翎羽保護過他,於是他就如雛鳥般,渾噩的大腦本能信任那聲音,依舊想要尋求庇護,還打算將自己遭遇的險事向白翎羽傾訴。
商南明重新撥給白翎羽,淡淡囑咐她負責賈蘭的審訊。
白翎羽:“?關我什麽事啊?”
她一臉莫名其妙:“審訊不應該找宴頹流嗎?哦……宴隊還在手術是嗎。”
後悔。
現在就是後悔。
因為一時心軟而救了賈蘭,竟然給自己找了這麽多活。
白翎羽就像被迫加班的社畜,怨念比黑山老妖還深。
她試圖拒絕。
商南明卻無動於衷,還道:“務必從賈蘭口中,問出桃子鎮究竟都發生過什麽。”
白翎羽:“……我是你手下的調查官嗎!使喚我使喚得也太順手了吧。”
但終端已經被商南明冷漠無情的轉給了賈蘭,他揚了揚下頷,示意賈蘭把耳朵貼過去聽。
賈蘭遲疑了一下,但聽到傳出來的白翎羽罵罵咧咧的聲音時,立刻毫不猶豫湊過去。
白翎羽罵聲沒有停,可賈蘭卻越聽越高興,甚至渾濁的眼睛裏都重新有了光亮,不再死氣沉沉。
徐台硯:……怎麽有人越被罵越開心啊?
我不懂,但我大受震撼.JPG
“姐……姐。”
賈蘭嘶啞粗糲的嗓子中,艱難擠出幾個音節。
瞬間,眾人齊刷刷看向賈蘭。
就連白翎羽都在下意識回應之後,愣住了。
“……啊?”
她愣愣問:“現在的汙染物,還會叫姐姐的嗎?”
嘴都這麽甜了?
聽到白翎羽的回應,賈蘭高興得哭了出來。
他委屈的癟了癟嘴巴,淚腺像是壞了的水龍頭流個不停。
從簡單不成句的音節,再到字句的表達,賈蘭像是初學說話的幼童,用已經被嚴重損壞異化的嗓子艱難嚐試,努力把自己遭遇的危險告訴白翎羽。
商南明的方法,奏效了。
不論白翎羽問什麽,賈蘭都有問必答,絲毫沒有要隱瞞的想法。
雖然漿糊般的大腦很難再支持他連續思考和表達,就連字句也多是詞不達意,但在商南明的示意下,羅溟立刻將那些破碎或表達錯誤的字句一一記下來,對待密文般重新組成,翻譯成正確的意思。
商南明將需要詢問的問題發給白翎羽,再由她在通話中詢問賈蘭,賈蘭的回答經由羅溟翻譯,最終呈現在眾人眼前。
而在理清來龍去脈後,眾人卻心下震驚,愕然轉身,下意識看向桃子鎮的方向。
——桃子鎮裏,不止賈蘭一個“人”。
據賈蘭所說,他和白翎羽等3隊成員的分開,是在桃子鎮一次混亂的日夜更迭後。
怪物的突然襲擊下,他與白翎羽走散,本想躲在路邊老宅裏暫時避難,等黑夜過去後就立刻去找白翎羽。
卻沒有想到,竟然有人,在那時敲響了老宅的門。
是個模樣清秀,通身書卷氣仿佛是學生的青年。
青年在門外笑著向賈蘭詢問,能否開門讓他進去,暫時避難。
賈蘭雖然為難又警惕,但從門縫中看去時,隻見青年身形纖長羸弱,穿一件洗到發白的襯衫,斯斯文文又沒有攻擊力。
青年懇求,說自己是來附近寫生的藝術生,沒想到突然被卷進了陌生的小鎮,不遠處還有很可怕的老人在追趕他。
他卻沒有強迫賈蘭,隻道:如果你不信任我,我也理解你,同學,你鎖好門,不管聽到什麽都千萬別出來。那怪物吃了我之後飽了肚子,應該就會放過你。你一定要活著離開。
說罷,青年就轉身,一副要將怪物引到別出去的架勢。
賈蘭心一軟,趕緊開門放青年進來。
他想起白翎羽也是這樣救自己的,在他和同學疾聲呼救時,如果不是白翎羽開門讓他們進來,他們一定會被追殺的怪物吃掉。
既然他被幫助過,那現在遇到和當時的他身處相似境地的人,他願意把這份幫助傳遞下去。
可青年進門後,還不等賈蘭關心詢問,青年卻先笑了。
絲毫不像是被嚇傻了的學生。
反倒像是一切儘在掌控中的元凶。
青年輕笑著問:像你這樣天真的,真的能活下去嗎?
誒?
賈蘭猛地睜大了眼睛,忽然有不好的預感。
但是,已經晚了。
桃子鎮雖然混亂,但似乎也有它自己的規則,隻會在天黑時的街道攻擊吞噬人類。就像白翎羽等人之前摸索出來的規律,隻要夜晚鎖好門,怪物就無可奈何。
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