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便轉身準備離開。
宴頹流挑眉:“不打算問其他的?”
雲翳清攤手:“就算我詢問,你也不會告訴我,我又何必浪費時間?”
宴頹流看著他漸漸走遠的背影,低笑出聲。
祈行夜這家夥,縱有千般看不順眼,但也不得不承認,這家夥的人格魅力無人能敵。竟然能聚集這麽多能人異士在他身邊,並且忠心耿耿……
“真是,有點羨慕啊。”
宴頹流“嘖”了一聲,指腹漫不經心碾滅香煙火光。
她這輩子,好像一個朋友也沒有。
3隊勉強算得上。可她又必須親手放棄聶文,判處隊員死亡。
宴頹流眸光沉了沉,內心中忽然升騰起隱秘的期待。
如果祈行夜真的成功了,他那些愚蠢又毫不理智的行為,真的將聶文救了回來,再次出現在3隊。
可能嗎?
祈行夜也很想問同樣的問題:救回聶文,可能嗎?
他並不是百分百確定會成功才行動的,隻是憑借著自己對陸晴舟的了解,加上對汙染局勢的判斷,才敢以身冒險,衝進小鎮紊亂的時空中,試圖從其中將聶文撈回來。
現在整個桃子鎮就像是魔方,不同的路徑導向不同的終點,而每一個路徑中,都有可能存在聶文的碎片。
失去時空的束縛後,人體就像脫韁的野馬,不被自己控製的前行。
現在,祈行夜也體會了一次這種感受。
他能清晰的感受到有什麽東西在從身體中剝離,像是生生從身上撕下一層皮的痛苦,想拒絕卻無法反抗。
意識在告訴他:不是來自人的攻擊,而是法則。
掌控世間萬物乃至於宇宙和世界的運行,一切終點王座上的物理法則,在宣告對混亂時空的遺棄。
就連身處此間能量場的人,都被連帶著一起被拋棄,剝奪了時間與空間。
祈行夜慢慢意識到,自己之所以感受不到身軀,是因為他根本就是被打散,變成了一團純粹的能量體。
他努力“看”了一眼自己,發現自己沒手沒腳,連個形狀都沒有。
已經完全變成了光點呢。
祈行夜:“…………”
“草,難道我還有個隱藏的血脈身份叫奧特曼?!”
他沉思:“我這麽厲害?”
驟然從一米八變成一厘米的落差,祈行夜耗費了些時間才慢慢適應,隨即立刻嚐試著向周圍探索,試圖搞清楚自己現在的情況。
他知道桃子鎮紊亂,但他沒想到竟然紊亂到這種程度,本來想利用他身上第二世界遺留的能量對抗,卻還是崩碎成這樣??
但莫名的,祈行夜卻覺得他對現在的狀態有些熟悉。
好像……這並不是他第一次失去人形,變成純粹的能量體。
祈行夜沉思:“所以,我不是人的咩?”
“還真有可能。”
一道聲音從旁邊傳來,誠懇道:“祈老板你接受的是不是也太快了?我都在河底躺了這麽久,才終於接受我已經死了的事。”
那聲音問:“不過,你怎麽也來了。你也死了嗎?”
祈行夜下意識擺了擺手:“怎麽可能,沒聽說過禍害遺千年嗎?誰死了我都死不了。到這來找個朋友……嗯?”
他猛地轉頭看去。
卻發現一團光裏,一道人影模糊出現。隻是那張臉……怎麽看怎麽像聶文呢?
祈行夜:“???”
他環顧四周,發現不知什麽時候,白光已然消退,他也重新有了身軀,正和聶文一起坐在老宅門外的小馬紮上曬太陽。
“草?”
他幽怨:“所以我在外麵勞心勞力找你的時候,你就坐在這曬太陽?”
聶文撓了撓頭,苦惱道:“我也不想。”
他指了指身後的大門:“主要是我進不去。”
聶文雖然已經死亡,但他對於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卻是有記憶的。
隻是一片混亂,理不清頭緒像是毛線團。
一時間他在桃子鎮入口處,正和3隊一起坐在小船上,一邊苦哈哈當勞動力劃船,一邊被白翎羽不滿踹著後背。
可畫麵一轉,他卻沉在冰冷黑暗的河底,直視著從上方劃行過的船底,想要向“自己”發出警告卻又一個字也說不出,隻能睜著一雙無神的眼睛,看著自己走進桃子鎮。
他努力的伸出手,想要示警自己。
可手裏抓住的,卻是“自己”的手臂。視野中,“聶文”的臉上還殘留著驚愕,就已經被他拽進了河水裏。
岸邊隻殘留著取樣的試管。
以及遠處奔跑過來卻驚愕的白翎羽。
他在墜落。
聶文情緒的感受到,自己在從河麵墜落向河底。
而那裏……
鋪滿整個河床的每一具屍體,都是“聶文”。
死不瞑目的看向河麵之上的世界,意識逐漸模糊。
是今天,明天和昨天。
又是此界,彼界和虛無。
每一個經緯點上都是他,可他又不存在於任何一點。
“很奇怪,就像是所有的交通規則消失了,紅綠燈失效,車輛在無序的混亂中。”
聶文無聲歎息:“當你說要帶我走的時候,我很高興,祈老板。”
“我不想,睡在陰冷黑暗的河底。哪怕是死,我想葬在有陽光的地方。謝謝你,祈老板。”
他抬頭時,努力笑著問:“你能幫我把我的死訊帶回家嗎?我家裏有個弟弟,告訴他,不用再等哥哥回來了。讓他努力成為自己的英雄,哥哥會在天上一直保護他的。”
祈行夜頓了下,隨即翻了個白眼:“我不。”
聶文愣住:“……誒?”
“你以為,我來找你,隻是為了帶一具屍體回去的嗎?”
祈行夜攤手:“3隊的行事風格你不清楚嗎?如果我隻是來收屍的,宴頹流絕對不會允許我浪費時間,犧牲其他人的逃生概率來找你的屍體。”
“我是來救你的。帶你完完整整的離開桃子鎮。”
祈行夜認真道:“你知道人們為什麽討厭烏鴉嗎?沒有人喜歡告喪鳥。”
“我這麽惹人喜歡的人,才不會做那種事情讓人討厭呢。”
聶文喉結滾動,半晌回不了神。
他怔愣,輕聲道:“可是,我已經死了……”
沒聽說過還有亡者複生的。
死亡已經是客觀事實,不以主觀的意誌而轉變。
現在就算是耶穌和女媧一起出現,也救不回他的命。
聶文已經在河底想清楚這件事了。
祈行夜:“你確實死了,可你也同樣被汙染了。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
聶文沉思半晌,誠實道:“意味著我比較倒黴,屬於一輩子中不了彩票的那種。”
“…………”
祈行夜翻了個白眼,嫌棄:“你是榆木腦袋嗎?”
忽然就理解白翎羽為什麽總是揍聶文了。
聶文撓了撓頭,不好意思。
“意味著負負得正啊。”
祈行夜認真道:“你身上現在交融著兩個世界的能量,兩股不同的力量時時刻刻在你身體裏爭奪主導權,互相傾軋破壞,所以你的身體才會被撕裂。現在你已經不是人,而是被分割的能量體了。”
就像第二世界為了將活生生的人繞過界壁監管,而將人轉化為能量體,送到現實一般。
被撕碎的聶文身處在時空風暴中,卻因禍得福,反而以另外一種形態得以存活。
雖然不再是人,但也算是“活著”。
“所以,隻要把你和桃子鎮的能量場相互剝離開,找回你的每一個能量點,就可以像拚拚圖一樣把你帶回去了。”
祈行夜半撐著臉,笑眯眯問:“開心嗎?又能活著回去了。”
聶文:“……這也算活著嗎?”
“怎麽不算?就連陸晴舟那種家夥都複活了,我還能讓你死過去嗎?”
祈行夜拍了拍他的肩膀,站起身抻了個懶腰:“想要提前退休?是不是想得太美了聶文,3隊還等著你乾活呢。”
他笑著垂眸,看向仍在愣神中的聶文,拍了拍他的肩膀:“調查學院的年輕人們還沒有真正成長起來,我們還要為他們撐起天空。”
“聶文,大家都在,你自然也不能提前跑路。”
祈行夜眨了眨眼,笑得愉快:“所以,沒有時間偷懶了,快起來把‘你’找回來。”
聶文:“???”
失去時空約束的血肉之軀,就像破碎的積木,分散成無數塊,散落在每一道時空亂流中。
想要救回聶文很簡單——隻要準確找出每一道亂流,並將散落其中的部分粒子找回來,一顆不落的重新拚湊出完整的聶文就可以了。
“這叫簡單?!”
差點累死的聶文不可置信:“祈老板,你是不是對簡單有什麽錯誤認知?”
這要是簡單,那給長城貼瓷磚,給珠穆朗瑪峰裝電梯,給蚊子戴口罩也不困難了。
祈行夜安慰的呼嚕了一把聶文頭毛:“耐心點,這可是你自己的身體——誰讓你體積那麽大了,你要是一米而不是一米九,說不定我們還能輕鬆點。”
“一顆都不能少的找回來知道嗎?”
“Q皿Q好。”
聶文:這種撿豆子的灰姑娘的既視感是怎麽回事?
他從來不知道,原來時空是這麽恐怖的東西,稍微錯開一個經度或緯度,就能導致截然不同的時空點。
而每一個,他都要下去撈自己。
身後還跟著一個監工。
“快點哦小聶,要是回去晚了,怕不是你就隻能當聶小倩了。”
祈行夜笑眯眯的給他加油:“不許偷懶,否則回去我就告訴宴頹流你摸魚的事。”
聶文:“…………”
什麽魔鬼!
問:宴頹流和死亡,哪個更恐怖?
聶文:除了餘隊之外,就算是耶穌來了都喊宴隊一聲大哥再走,你猜哪個恐怖?
但因為是救自己,他還不能說什麽。
隻能歎了口氣,繼續勞心勞力的從時空亂流中一片片撈起自己,然後寄放在祈行夜的能量場中,不至於讓好不容易撈回來的碎片再跑掉。
祈行夜笑眯眯的撐臉,隻負責加油,累活全扔給聶文乾——反正救的是聶文自己。
超級理直氣壯。
但直到聶文撈回最後的碎片,祈行夜才終於能鬆一口氣,繃緊的心弦放鬆下來。
計劃,成功了。
在祈行夜庇護的白光中,一具完整的人形緩緩顯現。
赫然就是拚湊完整的聶文本身。
曾經消散在祈行夜臂彎間的人,又再一次的回到了他的庇護下。隻是這一次,他不會再讓聶文消失。
祈行夜唇邊有微不可察的笑意浮現。
“這,這竟然就是全部的我嗎?”
聶文有些發冷,隨即驚喜道:“沒想到祈老板你連這個都算到了!你早就知道會是這樣了嗎?連結果都預料到了……不愧是你!祈老板。”
他看向祈行夜的目光越發狂熱,堅定的信任。
祈行夜卻眼神躲閃:是,是嗎,我早就知道嗎?
下一秒,他毫不猶豫點頭:“當然!”
——當然是猜的。
從陳默說看到聶文在小鎮中到處都是殘影時,祈行夜就猜測,或許聶文隻是被亂流衝走了。
如果拚湊找回他完整的屍體,或許,還能賭一線生機。
好在他賭贏了。
“走吧,現在可以回家了。”
祈行夜笑著向聶文伸出手掌:“我來帶你回家。”
偵探社裏,有明荔枝,有3隊,有厲鬼小姐……許許多多的人,都在等他回家。
有一盞燈,一條小路,永遠等待著出任務的調查官回去。
是他們拖著疲憊的身軀,終於可以安心躺下,不必再擔憂窗外風雨的安全屋。
聶文怔了怔,隨即笑著,眼睛裏泛起淚花。
他緩緩伸出手,堅定握住祈行夜:“好。”
桃子鎮外的河水幽深黑暗,商南明獨立其中,如大海孤舟,四麵楚歌。
可不論身邊出現的汙染物如何攻擊,他都始終死死拽住手中繩索,即便割破了手掌,流淌鮮血,也一直沒有放開。
鮮血滴答,染紅麻繩。
商南明的目光卻隻落在繩索消失的河水深處,等待著某道身影再次出現。
就在他抬槍射殺偷襲的汙染物之時,忽然間,他感覺到手掌下的繩子動了動。
像是繩子另一端的人在搖晃著繩子,向他傳遞訊息:商商,我要回來了。
帶我回家。
商南明的眉眼驟然嚴肅,立刻拽著麻繩向上收回,一節一節反握在掌心中,用儘全身力氣將麻繩從河底拽回來。
水麵波紋蕩漾,河底黑暗動蕩。
仿佛有什麽可怖的龐然大物,將要破水而出。
忽然間,繩子一鬆。
一道修長身影敏捷靈活如遊魚,迅速從河底遊向小船。仿佛是傳話中蠱惑船員的海妖,深不可返的愛戀。
商南明深深注視著那道身影。
下一秒——“嘩啦!”
水花四濺中,那道身影破水而出。
俊美青年手臂搭在船頭,抬手攏起濕發向後,露出令商南明魂牽夢繞的那張俊容。
他仰頭,狡黠的向商南明眨了眨眼眸,笑了:“喲,商商,看到我開心嗎。有沒有愛上你的小人魚?”
那雙水光瀲灩的狡黠眼眸,對商南明而言,就是全世界。
在祈行夜回到他眼前的這一刻,他重新擁有了一切。
商南明驟然柔和了眉眼,輕輕笑了起來。
他俯身,向祈行夜伸出手,拉起他的漂亮人魚上岸。
隻是與傳說中不同的是,被蠱惑而深愛上人魚的船長,不會再放任心愛的人魚離開。
他遠比人魚以為的要更早,獻上自己的愛與守護。
穿越時光,乃至世界,也不會褪色。
商南明的聲音醇厚如夜色:“行夜,歡迎回家。”
祈行夜剛想揚起一個笑容,就忽覺商南明搭在自己腰間的手掌滾燙,猛地用力,就讓他跌進商南明的懷中。
牢牢抱緊他的臂膀,像是在恐懼他的失去。
他愣了下,然後慢慢回手環抱住商南明,輕笑:“別擔心啊,商商。”
“你在這裏,我怎麽可能不回來?”
祈行夜笑著捧起商南明的臉,在湊近的瞬間,飛快而輕盈的一吻落在商南明的鼻尖。
“畢竟,我和你之間可是被命運的紅線綁得牢牢的呢。”
為我指引回家的路。
和你的懷抱。
商南明一怔,隨即眸光幽深,在祈行夜反應過來之前,骨節分明的手掌已經覆在他的.腦.後,不容拒絕的斬斷了他逃避的退路,然後俯身向前,環抱祈行夜腰.身的手.臂收緊。
他垂首,微涼的.唇.落下,強勢奪回了剛剛被祈行夜輕盈結束的.吻。
氣息交融,攻城略地,一路勢如破竹,不容許他的懷中月再次消失。
祈行夜卻是震驚瞪大了眼眸,轉身想跑卻被早有預料的商南明攔下,牢牢環.抱在.懷.中。
節節敗退,紅暈低飛如晚霞蔓延,水光漣漣的豔麗美景。
祈行夜覺得自己肺.部的每一縷氧氣,都被壓榨一空,一片空白的大腦中除了商南明,再無他人。
世界消失了。
此刻,此夜,水中月下。
在他身邊的,隻有商南明。
他們滿心滿眼隻剩下彼此。
所有的愛意與不可失去的恐懼,都在此刻交織,融化在滾.燙的氣.息間。
祈行夜回抱住商南明的手無力鬆開,卻又被商南明緊緊握住。
十指相扣。
“行夜……”
“我愛你。甚過世間所有,更勝生命與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