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頹流的狀態不算好,但是就連出事時就在現場的明荔枝,也不知道她究竟是怎麽回事,隻能拿著急救箱手足無措,找不到傷口到底在哪。
“就是一眨眼的功夫,宴隊就直挺挺倒下去了。”
明荔枝快要急死了,拽著祈行夜比比劃劃:“然後就開始流血,昏迷,我想要幫宴隊先止血,但是根本找不到出血口在哪。”
祈行夜一回來,前一刻還平靜穩妥掌控全場的明助理,立刻退化成了小荔枝,拽著主心骨的老板瘋狂嚶嚶嚶。
小荔枝哭的心都有了:“我大概檢查過了,宴隊也沒有外傷,就是不知道為什麽,莫名其妙的……”
祈行夜沒忍住,揉了把自家小荔枝的頭毛,然後才走向倒在血泊中的宴頹流,單膝跪地查看她的傷勢。
確實如明荔枝所說,宴頹流的血跡很奇怪,像是直接從皮膚滲出來的,而不是從某一個相對更為集中的傷口流淌。
是完全不同的運動軌跡。
祈行夜大致看過,心下大定,已經有了大概的猜測。
“別哭了,不是你的問題。”
他安慰明荔枝的時候,還不忘揉亂了他的頭發:“宴隊之所以會昏迷,是因為她身上被剝奪的時間和空間,隨著世界重合分離而回歸。”
“身體免疫排斥機製運作,將被剝離又回歸到細胞的時間與空間當做異物,錯誤內耗,她自身內部在鬥爭。傷不在外,而在內。”
“啊?”
明荔枝一臉茫然,沒聽懂祈行夜在說什麽:“什,什麽時空?”
祈行夜攤手,無辜笑道:“說起來你不信,你老板我也是穿越過的人了。”
隻不過並非縱向時間上的遷躍,而是空間。
從此界,到彼界。
桃子鎮作為實驗融合下的產物,在陸晴舟關閉實驗項目之後,正在逐漸回落到正常值,曾經被強製重疊的時空,也在失去了人力強製作用後,在界壁的排斥下,慢慢回歸各自應該歸屬的世界。
但就像是雌鳥會拋棄染上不同氣味的雛鳥。
回歸的桃子鎮不再單純是屬於此界或彼界,它帶著兩邊世界的特征標記,卻又哪裏都不屬於。變成被遺棄在大海上的小船無法靠岸,風雨飄搖中,隨時都會被浪頭打翻。
而宴頹流,她作為最先進入179案件下桃子鎮的人員,是經曆過融合時期的。
所以在祈行夜剛見到在桃子鎮外的她時,會發現她傷口的古怪。
——並非是正常意義上的皮肉傷。而是一整塊血肉,全都被挖空了一般消失不見。
那正是因為宴頹流在強行離開桃子鎮時,被分離的空間粘走了一部分血肉。
而現在,隨著空間回歸,那些失蹤的血肉也重新回歸自身。
隻不過簡單粗暴,像是一場15世紀時充滿細菌的野蠻手術,對人體的傷害,遠遠大於修複的血肉。
衝擊之下,宴頹流在機體的修複機製下昏迷。
“那,那怎麽辦啊?”
明荔枝聽得目瞪口呆:“意思是說宴隊之前被片成了兩片,隻是這邊的宴隊保留的多,那邊的保留的少,現在兩片影子重合回歸成了一個,但多少沾了點細菌?”
“這還能活嗎?”
他眼淚都快掉下來了:“這是什麽中世紀的庸醫手法啊!界壁有病吧!”
祈行夜攤手無奈:“隻能說,最起碼把宴隊還回來了。”
“還有的人……連宴隊的幸運也沒有。”
他微微垂眸,看向自己空蕩的手掌。
臂彎間還殘留著環抱聶文時的冰冷。浸泡在冷水裏的屍體,比冰塊還要叫人渾身發冷,仿佛是連血管也一並凍傷,清晰的察覺到生命流逝的漫長恐慌。
聶文就消失在他眼前。
祈行夜卻還記得,老鎮長對他說的話。
——如果還想要你朋友“活著”,那就不要帶他離開。
桃子鎮,成為了兩個世界間的例外。
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①
在見到宴頹流之後,祈行夜恍然明白了老鎮長對他說的那句話。
桃子鎮就像是冷凍櫃,將儲存在這裏的屍體保持在了時空分離前的那一刻,非生非死,可也絕不是死亡。
一旦聶文到了外界,以人類的視角看,他必死無疑。
可與他相反的,是宴頹流。
她身上紊亂的時空,或許隻有離開桃子鎮,回到現實,才能逐漸在現實的時空中得以補足和修複。
祈行夜微不可察的搖頭苦笑。
這真是,給他出了個難題。如果他想要同時救兩個人,就要讓狀態處於疊加態之下,同時是生也同時是死,既沒有時空卻也擁有時空。
將完全矛盾的兩種狀態重新融合。
“先幫宴隊包紮下就好,隻要防止融合過程中可能出現的傷口就行,其他的,我們什麽也做不了,隻能等待。”
祈行夜垂眸,淡淡道:“宴頹流能不能活下去,隻能看她自己的意誌力了。這是……她一個人的戰鬥。”
除了她之外,沒有任何人能幫她。
白翎羽愕然,不可置信的扭頭撲向宴頹流:“怎麽會這樣!祈行夜你是不是公報私仇,還記恨著之前宴隊要殺你的事情,想要趁現在害死宴隊?”
祈行夜:“……?”
他摸了摸下頷,恍然大悟:“哦,宴頹流之前還想要殺我的?我第一次知道這事。”
他點點頭,作勢笑著拔刀向宴頹流走去:“那趁現在殺了她好了。”
傻乎乎自己撞上門說漏嘴的白翎羽:“!”
她趕緊撲向宴頹流,緊張的用自己的身軀護住她。
“你乾什麽!”
白翎羽眼神警惕:“我是不會讓你傷害宴隊的,你死了這條心吧!”
祈行夜卻攤手,悠閒的喊雲翳清:“小雲雲來搭把手,幫我拽住小炸藥。”
雲翳清:“?!”
他本以為祈行夜是玩笑話,但仔細一看,對方的神情竟然是認真的。
雖然丈二摸不著頭腦,但本著對祈行夜無條件的信任,雲翳清還是納悶上前,握住了白翎羽的肩膀想要將她帶走。
白翎羽也沒想到祈行夜竟然來真的,頓時發了狠,轉身砸向雲翳清,大有要用大狙將他心臟捅個對穿的架勢。
雲翳清:“!臥槽!”
他狼狽跳開,這才忽然對白翎羽的戰鬥力有了模糊的認知。
雖然不是第一次見麵,但之前因為祈行夜,他與白翎羽都是同一陣營的,被她鎖定攻擊還是第一次。
卻一交手,就心中發涼。這種速度和力量……祈老板招惹的,到底都是一群什麽怪物?
但祈行夜並沒有收回命令的想法,依舊笑眯眯的站在一旁悠閒看熱鬨,分不清是要捉弄白翎羽,還是真的動了殺心。
雲翳清也隻能咬牙繼續衝向白翎羽。
越過白翎羽迅疾如風的身影,他看到祈行夜向無聲做口型。
——引開她。
雲翳清微不可察的點頭,立刻帶著白翎羽一步步向後退去,逐漸遠離了倒在血泊中的宴頹流。
就在調虎離山的瞬間,祈行夜的眼神立刻變化,鋒利如刀。
他迅速抽出長刀直衝向昏迷中安詳的宴頹流,沒有摻雜任何水分的猛烈攻擊,刀尖直指向宴頹流的心臟處,大有發狠要將對方殺死在此的架勢。
刀聲破空嗡鳴。
白翎羽愕然回身,就看到祈行夜衝向宴頹流的身影。
她目眥欲裂,轉身回殺向祈行夜,想要將他阻攔在半路上,將宴頹流保護在身後。
甚至就連自己正對峙的雲翳清也顧不上了,豁出去拋開了自身安危,也要衝到宴頹流身邊。
雲翳清驚訝,在白翎羽舍出她自己準備以傷換回撤速度時,連忙收手後撤,擔心傷到她。
祈行夜卻早對此有所預料,在場每一個人的動向,都被他掌握在心。
他隻是掀了掀眼睫,似笑非笑的瞥了一眼白翎羽,手中長刀卻沒有絲毫中止的趨勢,依舊在一寸,一寸的靠近宴頹流的心臟。
白翎羽來不及救下宴頹流。
這個距離,從一開始就已經注定了會輸。
不論是明荔枝還是白翎羽,所有人都眼睜睜的看著祈行夜靠近宴頹流,刀尖眼見著就要送入胸膛。
眼前的一切畫麵仿佛都在慢速播放,劇烈的心跳和緊張情緒,將腦海中那根弦繃得緊緊的,幾乎想要別過眼不忍去看。
白翎羽怒吼如泣血。
可就在這時。
就在祈行夜的刀真正靠近宴頹流的前一秒,她卻忽然抬起手,修長手指準確無誤的架住刀尖。
輕盈一指,就令祈行夜停下了動作。
長刀懸停在半空。
距離宴頹流的心臟,隻有不到一厘米。
祈行夜卻挑了挑眉,垂眸與血泊中的人對視,笑眯眯抬手打了個招呼。
“喲,宴隊,早上好啊。睡醒了嗎?”
宴頹流平靜睜眼,一雙黑色眼瞳如死水般沒有一絲波瀾,安靜盯著祈行夜。
半晌,她眼眸中的純黑瞳孔慢慢縮小,黑霧退去,眼白重新顯露,恢複到正常的模樣。
這才冷哼一聲,鬆開手指間的刀尖。
“祈行夜。”
宴頹流聲音嘶啞:“賭得夠大的啊。”
“要是我沒能及時醒過來,你打算怎麽做?”
“謝謝誇獎。”
祈行夜含笑點頭:“如果宴隊真的醒不過來,那就算殺了也沒關係吧,畢竟已經失去價值了——這可是3隊一向的態度。”
“況且。”
他眨了眨眼睛,笑得狡黠:“以我對宴隊的了解,刀已經送到眼前了還不反擊,是不可能的。”
早在祈行夜動手之前,就已經算好了後麵的每一環反應。就算宴頹流沒有醒來,刀也隻會懸停在半空。
但祈行夜太了解3隊這些瘋子了。
尤其是餘荼和宴頹流這兩位3隊精神支柱。
在宴頹流的意識中,根本就不會有躺平任由局勢發展的想法。所有的危險,都必須要掌控在自己手裏。
而一旦宴頹流身處危險中,本能的意識會將她喚醒,就算大腦沉睡,身體的記憶也會自然而然的動作。
戰鬥才是她的生命。
這樣的人,不會死在病床上。隻會死在戰場上。
自然也會被戰鬥喚醒。
“宴隊,宴隊你沒事吧!”
白翎羽撲在宴頹流身上,嚇得吧嗒吧嗒掉眼淚,抬手.摸.遍.了宴頹流全身,生怕她真的在那一瞬間受傷:“姓祈的那家夥有沒有傷到你?我給你報仇!”
本來就是在危急中被祈行夜用計謀強行喚醒的宴頹流,身體還虛弱得像薄薄一張紙片,被白翎羽這樣用力一撲,差點又跌回地麵上去。
幸好明荔枝眼疾手快的伸手扶了一把,才沒有讓宴頹流後腦磕在地麵上受傷。
宴頹流掀了掀眼,無語看向八爪魚一樣抱住自己猛女落淚的白翎羽。
“能采訪一下,你平時是不是對我積怨頗深?”
她認真問:“早就瞄這時候,趁我病要我死是嗎?”
“哭喪呢?”
白翎羽茫然:“啊?”
她抬頭時,漂亮的眼睛裏還帶著一層薄薄淚光,泛著瑩瑩光澤,動人心弦。
但是手上的架勢……但凡換一個身體素質不好的,現在都已經被勒骨折了。
宴頹流翻了個白眼,一巴掌拍在白翎羽臉上:“從我身上滾下去。”
再這麽抱,她不等死在汙染裏,就先被白翎羽勒死了。
白翎羽臉上還掛著淚珠,哭得兩頰紅紅的可憐極了。如果不看她的動作,真的會以為這是哪裏來的天真無辜小白花。
被嫌棄了的猛女乖乖起身,站在一邊時乖得像根石柱。
但還在疑惑喃喃:“宴隊竟然沒打死我,果然還是虛著呢嗎?”
宴頹流抽了抽唇角:“…………”
“我建議你還是先閉嘴。”
祈行夜誠懇向白翎羽道:“不然我就隻能遺憾的通知餘荼,她家小炸藥玩火自焚,把自己炸了。”
——沒看到宴頹流連拳頭都捏緊了嗎?
白翎羽不服氣想要反駁,還對祈行夜剛剛的突襲耿耿於懷。
就被宴頹流瞪了一眼。
乖了。
“別計較那麽多嘛,宴隊。”
祈行夜笑眯眯道:“看,結果不是奏效了嗎?”
他說宴頹流隻能靠意誌力自行喚醒時,卻也啟發了他自己。
對哦,意誌力——那隻要讓宴頹流的意誌力先行蘇醒,不就行了嗎?
果然也如他所預料的,宴頹流醒的很快,立刻就站起來了。
宴頹流:“……我謝謝你。”
真是和餘荼那副唯結果論的做派相似個十成十,讓她差點以為站在自己麵前的不是祈行夜,而是自家隊長。
祈行夜欣然接受讚美,假裝聽不出宴頹流的言下之意,轉而說起了自己和餘荼之前的行蹤。
“餘荼和左家兩兄弟已經先行送出桃子鎮了,不用擔心他們。”
說到汙染,祈行夜唇邊的笑意回落:“現在最大的問題,在於你們。”
所有身處在桃子鎮的人,無一例外的,都會被桃子鎮經過人工加強的能量場所影響。
輕則汙染,重則被剝奪身上的時間與空間。
如果將世界比作巨大的雷達,那人類就是上麵被經緯定位的點,隻有擁有自己的經緯,才擁有位置。
而一旦被剝奪了經緯,就會跌進時空的洪流中天旋地轉,找不到定點,也被世界所排斥,查無此人。
餘荼和更早一批的左秋鳴等人,已經表現出時空剝奪的部分症狀了,那對他們而言,也是極為嚴重的傷害。
直到祈行夜離開時,左家兩兄弟仍在接受手術,尚未真正脫險。
他不確定宴頹流等人究竟到了什麽程度。
但有一點是確定的:越早離開桃子鎮,就越安全。
這裏已經徹底成為了生命的禁地,連靠近都有危險。
“你說,聶文身上的時空已經被剝奪了?”
宴頹流皺眉:“那聶文呢?”
祈行夜攤手,表示自己不知道。
還有——“陳默呢?為什麽他沒和你們在一起。”
問題一出,幾道視線就齊刷刷的落在了白翎羽身上。
白翎羽:“?我不知道啊。”
她委屈表示:“明明陳默剛才還在我身邊,但看到宴隊他們之後我再回頭,他就已經消失了。我還想問他究竟跑哪去了呢。”
宴頹流皺眉,冷聲道:“連同伴的動向都無法掌握,這在戰場上是致命的錯誤。白翎羽,你不是第一天上戰場,還會犯這種錯誤嗎?”
被訓了的白翎羽蔫嗒嗒垂頭:“對不起QAQ”
可惡!等她找到那個害她被訓斥的陳默,一定揍得他媽都認不出來Q皿Q!
而被擔憂中的陳默,正站在無人的小鎮裏陷入沉思。
……人呢?
有種全鎮出門旅遊,結果獨獨忘了他的感覺。
不管他向哪裏望去,都隻能看到空蕩蕩一片的空氣。別說人影了,就連有人生活過的痕跡都沒有。
家家戶戶乾淨得一點灰塵也沒有,就連門前的花盆也是空置,不論是花草樹木,都在小鎮上消失得無影無蹤。
仿佛這是一片死亡之地。
不僅是人類。
任何生命都無法在此存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