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敲門聲響起的瞬間,陳默已經迅速反手去摸狙擊槍,眼神詢問白翎羽。
她聳聳肩,無聲口型:迷路年輕人。
陳默:“?”
迷路到桃子鎮這種鬼地方嗎?這怕不是直接迷失了人生吧,下輩子直通車?
他:開門嗎?還是直接殺。
白翎羽想了想,還是在越來越急促的敲門聲和呼救聲中,不太甘願的搖了下頭。
先看看什麽情況。
“救命,救命啊快放我們進去!”
哭嚎聲驚慌:“怪物,外麵有怪物啊啊啊——”
嚎到一半,本來撲到門上狂敲的兩個年輕人,忽然就覺得依靠的門板一空。
然後一股大力襲來,就被迅速拽進了大門內。
兩人看著一手一個徒手拎起他們的白翎羽,愣愣無法回神。
他們可都是一百多斤的壯年,這力量,是真實的嗎?
“砰!”的一聲摔門落鎖聲,驚得兩人抖了抖,連忙回神。
“謝……”
話才剛說出口,就已經被白翎羽毫不客氣捂住了嘴,一把壓向地麵。
“不許出聲。”
她利落單膝跪在年輕人後脖頸上,膝蓋像鋒利的刀,緩緩加壓發力時壓迫血管。手腳發軟和窒息感,差點讓年輕人以為自己必死無疑。
白翎羽向陳默揚了揚下頷,他默契明白了同伴的意思,悄無聲息快速靠近大門,透過門縫屏息仔細觀察。
門外的街道上,竟然出現了一群人的身影,在黑暗中人影幢幢,如群魔出行。
狙擊手擁有絕佳的動態視力。
陳默清晰看到,那群人中,有人做尋常居民打扮,有穿著花裙子鬢邊簪花的女孩,有船夫模樣短打抗杆的男人。
他們似乎都是這個小鎮的居民,卻在淩晨四點,約好了般從各戶人家中紛紛湧出來,逐漸在街頭匯聚成一股人潮,向前湧動。
似乎隻是清晨時逐漸蘇醒的小鎮,早早就起來上工。
可是這些人卻一個個麵無表情,身體動作僵硬,行動遲緩的模樣在黑暗中詭異可怖。
不像是上班,倒像是去上墳。
陳默悄悄在心裏說了一句,轉頭向白翎羽無聲比劃著手勢,說明門外情況。
白翎羽做出“知道了,繼續戒備觀察,防止撞門”的手勢,隨即利落從腰間抽出刀。
“鏘!”的一聲金屬嗡鳴。
嚇得被壓製在地的年輕人抽動了兩下,眼帶驚恐。
陳默憂心忡忡的確認了白翎羽不會隨意殺人後,才轉過頭繼續看向門縫外。
但就在視線交接的瞬間,陳默卻驟然睜大了眼睛,背後冷汗密集。
不知什麽時候……縫隙外什麽也看不到了。
隻有一片漆黑。
是,夜幕降臨嗎?
不……
是眼睛。
一隻純然漆黑的眼睛,同樣在透過縫隙,無聲無息的向宅子內望來。
陳默與它對視,已經在它的視野範圍內。
而如果讓對麵發現宅子裏有活人,不知道會做出什麽反應。
心思轉過一圈,陳默已經做出了決定。
他屏住呼吸,讓心跳的頻率慢慢向下降去,節奏抻得長而平緩,仿佛與周圍環境融為一體。
狙擊手為了蹲守目標人物,常常要長時間等待,一動不動,不能讓哪怕一次移動暴露自己。
這份忍耐和持久,也在此刻派上用場,讓陳默可以沉默的隔著一道大門,與縫隙外的黑眼珠長久對視。
仿佛他自己隻是一尊雕像假人。
一時間,連空氣都靜止了。
良久,那眼珠才慢慢向後退去,遠離了縫隙。似乎已經確定了宅子裏的“安全”,折返回隊伍。
等那眼珠的主人一動,陳默這才在縫隙裏逐漸看清對方全貌。
是個女孩。
身量細長婉約如柳枝,穿著長裙,鬢邊簪花,頭發挽起在腦後,利落乾淨得一看便知是個漁鄉姑娘。
但陳默分明在她轉身時看到,那張本應該漂亮年輕的臉,遍布著灰青色如藤蔓般的紋路,眼瞳漆黑沒有眼白。
分明……是死者模樣。
他站在原地,沒有動。哪怕是眼見著女孩已經回到街道上的隊伍中,和其他人一起,繼續渾噩僵硬的向前移動。
白翎羽:“?”
她納悶看著陳默的背影,莫名其妙:這傻子怎麽回事?被人定住在那了?
她站起身準備過來查看。
卻見陳默背後長眼睛了一般,垂在身側的手立刻向後比出手勢:不要動!
瞬間,白翎羽急停。
而大門縫隙外,一雙黑色眼珠緩緩靠近,貼緊了縫隙,向內張望。
陳默依舊保持著向縫隙看去的姿勢,一動也不動就連呼吸也微弱於無,好像他隻是這戶人家買來的石獅子。
與縫隙外的漆黑眼珠,不過是幾厘米的距離。
陳默甚至能感覺到對方噴出來落在木板上的氣息,腥臭難聞,帶著腐朽沉悶的臭氣。
那雙黑眼珠似乎察覺到了什麽但又不確定,狐疑的轉動眼珠張望,但最後也一無所獲的轉身離開。
陳默看到那雙眼睛的主人……竟然是同樣一個漁家姑娘!
就連鬢邊簪花,長裙樣式都一模一樣。看那身形和臉,根本就是剛剛離開的同一個人!
他微微睜大了眼睛,隨即立刻反應過來,克製自己略微急促的呼吸,屏息看著那姑娘緩步走向人群。
而她鬢邊的花朵在隨著步伐枯萎,掉落,長裙在褪色,她纖細的身形在變得臃腫,佝僂著腰,兩鬢斑白。
當那漁家姑娘走回到道路上的夜行隊伍裏時,赫然已經變成了年已花甲的老太婆,滿臉皺紋溝壑沉在黑暗中,眼睛禿鷲一樣,不見慈祥隻有陰沉。
而先前那個姑娘,竟然就這樣風化成無數灰燼,眨眼間消失在隊伍中。
陳默呼吸一窒。
他沉默的看著外麵的隊伍緩緩從門前走過,儘可能記住走過去的每一張臉,每個人的服飾特征。
忽然間,一隻貓從旁邊巷口竄了出去,飛快跑過街道想要去往另一邊巷口。
但它速度再快,也無法逃過捕捉的視線。
前一秒還行屍走肉般僵硬向前走的隊伍,忽然間停下來,所有人的視線都直直看向飛奔中的貓,眼睛隨著它的移動而移動。
突然——
一道身影猛地從隊伍中躍出來,淒厲尖嘯著直衝向那貓,快得根本看不清身形,隻有殘影。
枯瘦如骨爪的手死死抓住那貓,用力到手指刺穿皮肉,小貓掙紮扭動,鮮血瞬間打濕了皮毛,喊得淒厲。
滿街人卻無動於衷,沒有誰準備上前施救。
他們隻是沉默的看著,圍過來,向貓伸出手。
然後……硬生生撕下皮毛血肉,塞進嘴巴裏。
貓的慘叫聲和血肉咀嚼聲音混合,回蕩在長街上,陰森詭異,令人頭皮發麻。
街上的人就像什麽也沒發生一樣,散開後繼續向前,離開。
街道上冷冷清清,重新恢複死寂。
隻剩青石板上滴落的零星血跡,腥臭氣息溢散。
陳默終於能鬆下僵硬的肩膀,喘口氣,然後眼神複雜的看向縫隙外。
即便在這詭異小鎮被困許久,看過不知多少毛骨悚然之事,但他還是不太能習慣這裏奇詭的生死。
他耐心等了兩秒。
“喵~”
一聲貓叫果然從外麵傳來。
一隻和剛剛被活生生分食的貓一模一樣的貓咪,顛顛著從巷口跑出來,沒入對麵的小巷,不見了。
陳默這才微不可察的鬆口氣,轉身。
就零距離對上了白翎羽陰惻惻的目光。
陳默:“!!!”
臥槽!媽媽啊!
他驚得眼睛都大了,然後才反應過來——哦,是白翎羽。
他向後退開兩步拉開距離,歎了口氣:“乾什麽?”
“我才要問你在乾什麽吧?”
白翎羽越過他向大門看了一眼,古怪道:“站在這這麽久也沒個動靜,我還以為你意識汙染了呢。”
陳默:“……看出來了。”
要不然你也不會拿刀抵著我。
他無語伸手,將刀尖撥到另一旁。
“我們在建築裏,他們不會隨意進來,但也不能出聲——一旦出聲,視為邀請。”
他倒是無所謂,反正這些天也殺過不止一次了。但後麵那兩細狗菜雞可不行。
怎麽看,那兩個都會在小鎮人衝進來的第一時間被嚇死。
白翎羽翻了個白眼:“怕什麽?反正又打不過我。大不了我再炸一次。”
又不是沒炸過。
170的時候,她為了救聶文,可是把整個小鎮轟成廢墟,夷為平地,沒路就硬生生自己鑿開了一條路離開。
179就炸不了了?
“嗯。”
陳默誠實道:“要是能炸,你也不會忍到現在了。”
白翎羽:“……閉嘴!用你拆台?”
一點眼色都沒有的男人!
她氣呼呼轉身往屋子走,用力到跺腳下去青石板都快碎裂。
兩個抱成一團驚恐縮在旁邊的年輕人,瑟瑟發抖已經快要嚇死了。
他們很想努力縮小存在感。
但對於3隊這群站在武力頂峰的人來說,他們粗魯的呼吸聲都足夠讓他們存在感巨大。
“哦,還有這兩個。”
白翎羽居高臨下掃過去一眼,嫌棄之情溢於言表:“還以為是隊長回來了呢,怎麽變成了這種垃圾?”
其中一個年輕人被激怒,不服氣梗著脖子要罵。
卻被另一個趕緊捂住了嘴巴:大哥!大哥你看看場合啊大哥!這是你不服氣的時候嗎?這他麽的隻要出口就是下輩子直通車啊。
白翎羽才懶得管他們怎麽回事,隻揚了揚下頷:“好了,滾吧。”
她撇了撇嘴,不高興的嘟囔:“呼吸聲太重,都打擾我睡覺了……是豬變的嗎?”
“走就走!”
其中一個年輕人氣呼呼站起身:“你以為我們稀罕在這待著?”
陳默安靜抬高眼睛看夜空:“…………”
剛才也不知道是誰,敲門求救哭爹喊娘的。
一個要走。
另一個卻嚇得麵如土色,趕緊拽緊了同伴,連連向白翎羽鞠躬道歉。
“對不住,對不住啊小姐姐,我這同學他就是個狗腦袋,你千萬別和他一般見識。”
另一個已經看出來了,對麵兩人中做主的,明顯是這個紮著雙馬尾脾氣暴躁的漂亮女孩。
他也顧不得什麽麵子不麵子,滿臉堆笑賠不是,說儘了好話。
“喂!你乾什麽呢?丟不丟人啊,大老爺們衝一個女的低頭?”
要走的同伴不快。
卻被他一眼瞪了回去:“那你自己走!別拉著我。本來就是你非要坐船搞出來的麻煩事,要不是你找錯了河道,我們至於漂到這來嗎?”
他又不傻,剛剛外麵那些東西,說是僵屍還差不多,哪有人色啊?再說宅子裏這兩人,一看就是有真功夫的練家子,光是那姑娘耍的兩下刀都讓人眼花繚亂了。
誰不想抱大腿?
當著陌生人的麵被懟,那人臉色掛不住,氣得轉身就走:“走就走,我怕你這個?威脅我,嗤!”
“砰!”的一聲,大門被重重摔上。
津津有味看熱鬨的白翎羽立即一挑眉,指揮陳默:“去鎖好門。”
她懶洋洋的打了個哈欠,抻著手臂活動筋骨就準備往宅子裏走。
——雖然沒有屋頂,但好歹還有四麵牆嘛。
路過那留下來的年輕人時,白翎羽掀了掀眼睫,興味盎然的看他。
那年輕人立刻後背一緊,有種被猛獸盯上的恐懼蔓延。
他跪坐得乖巧極了,眨眨眼嘿嘿笑起來。
像個傻子。
但還帶還是有腦袋的傻子。
讓白翎羽想起了祈行夜——總是拿笑容糊弄人,然後一轉頭就坑她。
還惡人先告狀,害她被隊長罵過好幾次。
“你是怎麽回事啊。”
白翎羽揚了揚下頷,懶洋洋問:“不走?”
“姐姐好,我叫賈蘭,是美術學院大二的學生,出來寫生結果不小心迷路到這。”
賈蘭小心翼翼:“我不給姐姐添麻煩,就在院子裏過夜不打擾姐姐,行嗎?等安全了我就離開,謝謝姐姐大恩大德……”
“噗!”
白翎羽笑得眉眼扭曲:“賈蘭?書裏那個?”
賈蘭摸了摸鼻子,暗恨老爹起的名字:“誒,對。我爹說他夢見孫悟空掉了個桃子,他撿起來吃了,然後我正好出生,他覺得我和《西遊記》有緣。”
他誠懇:“然後就給我起了個《紅樓夢》的名字。”
他爹:這名字多好!人家可是正兒八經考了個功名呢,你叫賈蘭,以後考公一定能沾沾喜氣上岸。
白翎羽:“……草,你這名字倒是讓人印象深刻。”
賈小哥的嘴巴逗笑了白翎羽,她也願意多說兩句話。
徒手拎起旁邊的石獅子過來當板凳坐時,賈蘭震驚得嘴巴都差點砸地上。
然後暗自慶幸,幸好自己留下來了。大佬牛比,他安心啊。
“說說吧,你是怎麽過來的。”
白翎羽撐著臉昏昏欲睡:“可別說迷路,你要是能迷路到這麽個鬼鎮子,也算是你性命該絕。”
賈蘭頓時毛骨悚然:“!”
他忙不送迭的將自己跑來小鎮的經曆講了一遍。
確實是來寫生不假。
但是中途,他同伴說要換目的地,要劃船去另一邊的村子,說那邊景色更好。
“我最後隻記得那個村子有個化工廠,味道特別難聞,連河水都染了顏色。”
賈蘭皺了皺眉,嫌棄之情溢於言表:“但其餘的……”
或許是那河水有毒,他對那之後的經曆至於模糊的記憶,隱約記得自己在拚命撐住船不被浪打翻。
最後恢複清醒時,他和同伴兩個人趴在河道裏的洗衣石上,渾身濕透,像是被浪花勉強拍上來救了一命。
兩人本來上岸是想找個酒店投宿,結果沒想到在小鎮裏迷了路,一家家敲門也沒人應。
像是……像是個巨大的墳地。
想到白翎羽說的“鬼鎮子”,賈蘭驟然出了一身冷汗,一陣陣後怕。
賈蘭生怕白翎羽不信把他扔出去,乖巧雙手高舉學生證遞過來。
但白翎羽不必翻,看賈蘭下意識的動作姿態,還有手上的繭子分布,就已經猜得個**不離十。
她打了個哈欠,無聊起身。
卻在餘光瞥過賈蘭肩膀時,目光凝固。
她猛地俯身伸手,扯開賈蘭衣領。
賈蘭:“!!!”
臥槽臥槽這我該怎麽反應?
陳默:“??!!”
我的同伴終於瘋了嗎?
“陳默,過來看。”
白翎羽手指摩挲賈蘭皮膚,屈指敲了敲。
明明是人類的皮膚血肉,卻發出石頭般“梆梆”的聲音。
陳默眉頭一皺。
靠近後,卻皺得更深。
賈蘭的脖子上,赫然是一道環切傷口。
像被人用鋒利的魚線平整切割,速度過快甚至連血都沒出。
隻是在白翎羽手指微微用力推移時,脖頸緩緩向另一邊倒去。
像被割掉的雕像頭顱,將要從脖頸上掉下去。
賈蘭還不明所以,茫然的看著兩人忽然把自己圍住,上下其手。
旁邊那個看起來很正派的男人不阻止也就算了,竟然還幫手……嗚嗚。
陳默皺眉,緩緩向白翎羽搖頭。
沒心跳,沒脈搏。是個死人無異。
——連頭都被整個割斷的人,怎麽可能還活著?
但賈蘭就這樣在他們麵前,能笑能說有溫度。
白翎羽口型:汙染物。
陳默點頭:他自己還沒有意識到。要殺了嗎?
白翎羽挑眉:不。好不容易找到個標本,殺了乾什麽?
要殺也要等審訊出情報再說。等隊長回來看到她這麽能乾,一定會誇她是好孩子的。
白翎羽驕傲挺胸。
陳默:“…………”
我的同伴是個隊長控。晚期,沒救。
“你那個跑了的同伴,也和你一樣嗎?”
白翎羽興味盎然,連帶著對賈蘭也熱情了些許。
賈蘭握緊衣領瑟瑟發抖,驚恐:“差不多。你,你想乾什麽?”
白翎羽眼神憐憫:“你爹給你起錯名字了,你應該叫賈赦。”
賈蘭:“?被斬首那個?”
什麽意思?
他一臉茫然的看著白翎羽轉身離開,把他扔在了院子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