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屋裏。
原本不斷跳動的橙紅色火光早已熄滅。
灰白色的煙霧從餘燼上嫋嫋升起,熏黑了後方的金元寶。
金元寶少了許多。
碩果僅存的那些胡亂地堆疊在木桌上,就像是超市裏被人挑剩下的水果一樣。
趙惜年跟著顧磊磊走進來。
她“哇哦”了一聲,失望開口:“我從來沒有見過神廟呢……這裏和我想象中的一點兒也不一樣。”
“你想象中的神廟是什麽樣子的?”
顧磊磊邁過一隻被壓扁的紙花籃,隨口問道。
趙惜年小心翼翼地繞開了一名紙紮人,說:“怎麽也得有十七八個侍從走來走去,到處都擺放著精美的花果祭品。”
“哦,對了,還得有很香的煙味,一大堆非常高的神像……諸如此類的東西。”
“反正,肯定不是現在這樣的。”
她皺皺鼻子,無情評價道:“這裏簡直就像是一個車禍現場!”
倒也沒有說錯。
這裏就是一個車禍現場嘛!
土方車的車屁股距離顧磊磊一行人不足兩米。
它的前半截被卡在牆壁之中,已經完全看不見了。
顧磊磊的目光略過倒在地上的紙紮人。
那些曾經聚攏在一起,互相嬉笑的;坐在紙紮的餐桌旁,伸手夾菜的;還有站在兩旁,像護衛一樣凝視前方的……
現在統統都倒在地板上疊疊樂了。
顧磊磊盯著它們看了幾分鍾。
紙紮人無聲無息地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幾天前,這些紙紮人分明還是可以活動的。
顧磊磊至今都記得紙紮人突然整齊華一,扭頭看她的那一幕。
“難道是神婆的力量不足以維持神廟裏的氣氛組了?”她暗自猜測起來,“站在宅院裏的兩排死人也不見了。”
但是,再往前,層層疊疊、糾纏不休的白布們倒是一如既往的密集,和上一次來的時候沒有半點差別。
從這個角度來看,神婆的力量似乎完好無損,並沒有因為百草墳的炸毀而減損。
趙惜年縮著脖子走到顧磊磊的身側。
她儘量壓低聲音,問道:“前麵是什麽地方?為什麽全是白布?我根本看不見後麵有什麽了……”
顧磊磊道:“前麵就是神婆的老家,上一次,我就是在白布後和神婆見麵的。”
{前麵很安全,沒什麽問題。}
顧磊磊還記得觀眾們是如何評價這個地方的。
隻是,這句話剛在她的舌尖上打了個轉兒,就又被她吞進肚子裏去了。
此一時,彼一時。
顧磊磊心想:還是得再看一眼彈幕,以防不測。
{這群冒險家是在做什麽?他們難道是想一口氣端掉這座神廟嗎?}
{老天啊!夭壽啦!死神的信徒要被人殺死啦!嘿嘿,死掉的信徒才是好信徒,其實我還真的有點兒期待呢!}
{別的不提……這裏怎麽變得那麽破了?哦!怎麽牆壁裏還有一個車屁股啊!}
{她之前開車撞了死神的神廟……你看嘛,外麵還有一個超大的洞。}
{瞧這架勢,神婆已經完全認真起來了吧?她都不敢再分神控製死神的眷屬們了。}
{死神的眷屬?在哪兒呢?}
{那些紙紮人不就是?它們雖然是最為低等的眷屬,但也還是眷屬。}
果然,這一回,觀眾們的態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
顧磊磊耐心等了片刻,終於看見了自己想看見的東西。
一位熱心觀眾如是科普:
{你們看見房間深處的白布了沒有?這些白布就是死神信徒的力量源泉!隻要被碰到,就會變成新的眷屬!……}
顧磊磊心滿意足地挪開目光。
醫生謹慎地走到她的身邊,問道:“你看了很久……這裏有什麽問題嗎?”
顧磊磊抿起嘴,說:“當然,問題可太大了——首先,我們不能被這些白布碰到……”
話音未落,一聲壓抑的碎叫聲便從耳機裏傳來。
田梁戰戰兢兢地喊道:“可是……這些白布……好像在往外麵蠕動啊!怎麽像蛇一樣?”
顧磊磊眼皮一跳。
她當機立斷,轉身就跑,還不忘從口袋裏摸出一盒火柴,點燃砸向後方。
南名扭頭看了一眼,大聲問道:“你丟了什麽東西?”
顧磊磊悶頭狂奔:“火柴!旅館裏拿的!”
她跑出堂屋,方才回頭。
隻見房屋深處,白布蠕動遊來,近乎將棗紅色的地板鋪成一片雪白。
而在這些雪白之中,還夾雜著星星點點的黑色。
顧磊磊猜:那應該是被火柴燒焦的白布。
隻是,一盒火柴的火勢太小。
白布們一湧而來,很快就能把一場大火扼殺在搖籃之中。
然而,一盒火柴的火太小……那一桶汽油的火呢?
顧磊磊一行人選擇戰略性撤退。
他們暫時退出神廟,來到麵包車旁。
田梁從後備箱裏翻出了一根管子,說:“還好我在地表世界的時候,沒少跑長途。”
“我們需要多少汽油?”
顧磊磊想了想,說:“留下從白村回黃金鎮的量就可以了。”
說話間,她又舉起望遠鏡,朝神廟裏看了一眼。
趙惜年問道:“怎麽樣?白布追出來了嗎?”
顧磊磊搖搖頭:“沒有,它們又縮回去了……”
她快走兩步。
停下來之後,原本不怎麽疼的肋骨反而開始抽痛起來。
顧磊磊放棄了自己上的打算。
她環顧四周,走向南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說:“輪到你了,去吧!我記得土方車的後備箱裏還有不少汽油。”
南名眨眨眼睛。
他目光下落:“……雖然它看上去不是很好喝的樣子,但是……”
“噗——”
“咳咳!咳咳咳咳!”
正在用嘴吸汽油的田梁一下子就嗆到了。
他把嘴裏的汽油吐到床單上,怒罵道:“你才在喝汽油呢!你上過高中沒有?這叫虹吸現象!”
南名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啊,那你也給我一根管子吧,我要去喝土方車的汽油了。”
他攤開右手。
顧磊磊輕咳一聲:“你沒必要喝它——我們的目的是點燃神廟,所以,把油箱砸開,讓汽油漏到地上就行。”
“咦?不用喝嗎?”南名咂咂嘴巴,兩根眉毛全都耷拉了下來。
他慢吞吞地走向神廟。
顧磊磊盯著他瞧了一會兒,懷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
不知為何,她總覺得南名好像有點兒失望。
他到底在失望些什麽呢?
沒能理直氣壯地去嚐嚐汽油是什麽味兒的嗎?
嗯……說起來,她似乎也沒有嚐過汽油的味道呢!
顧磊磊“嘶”了一聲,忍不住蹲下身來,用小指沾了些汽油,塞進嘴裏。
“呸呸呸!”
奇怪的苦味。
顧磊磊頂著田梁看智障的眼神,跑到一旁漱口去了。
……
轟——
汽油的威力絕非是小小火柴可以相提並論的。
就在顧磊磊一行人把一隻自製火把砸到土方車後的汽油堆裏時,一道濃烈的火光衝天而起,直上屋頂。
無數白布從房間深處蜂擁蟻聚般趕來!
它們就像是敢死隊一樣,不顧自己也在燃燒——甚至快要被燒焦、燒毀了——拚命地往火堆裏湧去。
一波、兩波、三波……
顧磊磊的嘴巴越張越大:“這房間裏居然有那麽多白布!還好我們沒有直接衝進去!”
按照體積來說,哪怕把這些白布全部擠壓成一團,這間堂屋也沒辦法塞下它們吧!
可惜,這種救火行為毫無意義。
可燃的白布觸碰到火堆之後,反而變成了新的燃料,讓火勢進一步加強!
五分鍾前,火焰還隻有土方車後的小小一堆,五分鍾後,半個堂屋都燒了起來。
熱浪滾滾襲來。
趙惜年抹去額頭上的汗水,欣慰開口:“折騰了那麽久,總算要結束了吧?”
當然沒有結束了。
顧磊磊的手指悄悄按了按口袋裏的信封。
這封信裏的儀式還沒有用到呢!
她目不轉睛地直視火光。
再者,神婆……
“來了!”
顧磊磊瞳孔一縮,收斂思緒,不再胡思亂想。
隻見堂屋內的火光突然靜止下來。
橙紅色的火焰就像是褪色的老照片那樣,一點、一點地失去顏色,變成了黑白相間的模樣。
很快,不知名的力量襲來。
黑白色的火焰在眨眼間四分五裂,消散在了空氣之中。
聲勢浩大的火災瞬間熄滅。
焦黑的白布被裹挾著向後退去,而新的白布則不止不休地向前遊動,填補空缺。
一分鍾後,一切恢複如常。
神廟裏完好無損,仿佛壓根就沒有發生過什麽火災一樣。
“咕咚。”
周圍一片死寂,隻能聽見響亮的口水吞咽聲。
顧磊磊低語道:“神婆出手了。”
正所謂“丹唇未啟笑先聞”。
神婆的出場亦是如此。
詭異空靈的嗩呐聲從堂屋深處幽幽傳來,很快便散布到了空氣的每一個角落之中。
飄揚的白布翻轉折疊,在日光的照射下泛出似水漣漪。
一道黑影出現在白布後方。
尖銳嗩呐突然暴起一個音節,很快又歸於若有似無的低吟。
詭異的氣氛徹底拉滿。
顧磊磊用餘光瞥了眾人一眼,發現小言、趙惜年和田梁都略微有些哆嗦。
很顯然,小言是因為興奮,趙惜年和田梁則是因為恐懼。
神婆確實很擅長裝神弄鬼。
顧磊磊略微有些走神,心想:讓她去開鬼屋的話,一定能賺得盆滿缽滿。
神婆從白布中飄出。
她依舊是盤腿,依舊坐在白色綢布的簇擁之中,依舊讓白布拖著自己一起走動。
但是,這一回,她的高度變高了許多。
原本平貼著地板移動的神婆被無數白布撐起,近乎與天花板平齊。
神婆高高在上地低下頭顱,無情的雙目向顧磊磊一行人投來冰冷的注釋。
“汝等不當爾!”
田梁咽了口口水,壓低聲音,詢問眾人:“這句話是什麽意思?她在說什麽?”
顧磊磊用氣聲翻譯道:“她在說,我們不應該這樣做的。”
“汝在褻瀆神祇!”